第276章 關注點不同
卻說李申之在談判之初便狠狠地敲詐了金人一把,偏偏金人還無法反駁,只能捏著鼻子認下這個既定事實,維持和談的繼續。
作為優勢方,趙鼎終於接管了話題,說道:「貴國無故扣押我朝三聖,不知打算何時送還?」
完顏宗弼沒有說話,而是戰術性地靠在椅背上,把金國這邊的話語權交給了完顏亮。
他的話分量太重,說出來便是一錘定音,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完顏亮說道:「我大金並沒有無故扣押,是貴國先違背和談條約,對我大金動武在先。」
趙鼎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張浚,心中納悶:我大宋什麼時候這麼牛了,竟然可以主動武力挑釁金國了?
張浚微微一笑,說道:「明明是貴國動手在先,怎麼能說是我們違背盟約呢?」
完顏亮說道:「那秦州之事你作何解釋?」
趙鼎不太了解內情,學著李申之的樣子抱著胳膊看戲,張浚說道:「秦州的邵隆已然脫離了我大宋的控制,攻略秦州代表著他個人的行為。你們守不住秦州,自己搞丟了又打不下來,怪我咯?」
完顏亮一時氣結,竟然說不出反對的話,轉而說道:「姑且不說川陝之事,只說在應天府,你們又為何對我們不宣而戰?」
張浚一臉驚恐,連連擺手,忙說道:「沒有!不會!怎麼可能!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明明是你們金人先對我等動武在先,怎可在此污人清白。」
完顏亮說道:「當初都元帥原本是領著人到應天府來談判,你們不僅沒有接待,反倒率先發起攻擊,還說不是你們先動的手?」
張浚說道:「你們盔明甲亮地跑到我們的地界,事先也沒人通個氣。如此做派,不是來打仗的難不成是來串門的?」
李申之跟著補刀道:「金人隨意組一支騎兵就能在我們城下耀武揚威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完顏亮再度被噎住。
金人雖然沒有打第一槍,但是卻真真地是全副武裝地跑到了人家的地盤上。
雖然是個誤會,但真要較真起來,金人的確理虧。
趙鼎看著兩人你來我往地爭吵著,恍惚間仿佛似曾相識,只不過彼時彼刻自己是坐在對面的人。
只要手中掌握著真理,隨便你想怎麼說都行。
如今的他,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揚眉吐氣。
兩人吵了一陣,始終沒有吵出個所以然,稍稍停歇了一陣,喝口茶喘口氣。
這時,李申之說話了。
「趁著大夥歇息的功夫,我插句嘴。現在是你們金人想停戰,不是我們想停戰,麻煩你們認清現實,找准自己的位置。」
說罷,一個戰術後仰,開始悠閒地喝茶。
宋國使團一聽這話,才明白自己占著絕對的優勢,也都紛紛安下心來,開始喝茶吃點心,口感格外地清爽香甜。
完顏亮說道:「也請你們宋人想清楚,你們的三聖還在我們手上,是你們想要索回三聖。」
李申之哈哈一笑:「我其實對三聖不感興趣,你們愛還不還。」
全場所有的人,心裡全都跟著咯噔一下。
不只是完顏亮有一種計劃落空的感覺,趙鼎這邊更是瞬間出了一頭冷汗。
他來的主要任務就是迎回三聖,如果三聖都沒了,得到再多的土地有什麼用?
趙鼎雖然不是投降派,但卻是一個傳統的士大夫,非常注重孝道,更注重法理上的傳承。
信奉孝道當先的他,的確認為三聖比土地重要。
完顏宗弼捕捉到了趙鼎的神色變化,抓住機會問道:「如果趙相公也是這般想,那今日的確沒什麼好談的了。」
這一個來回,完顏宗弼終於找回了一次場子。
談判桌上仿佛被人施了魔法似的,金人喝茶吃點心格外的香甜,宋人這邊一個個苦著臉,仿佛吃糠嚼蠟。
那只在茗香苑吃過一次的抹茶蛋糕,忽然不香也不甜了。
李申之畢竟不是談判的使者,他能夠影響談判進程,靠的全是自己一步步積累起來的巨大威望。
當趙鼎求生的欲望蓋過了他威望影響力的時候,趙鼎才是決定和談走向的那個人。
李申之有些無奈,卻也不惱怒,沒有接完顏宗弼的話頭,自顧自地取了個柰子來吃。
完顏亮與完顏宗弼交換了一下眼神,說道:「我們讓出大名府和滑縣,交出三聖,你們交出開封府中所有俘虜之人,咱們就此握手言和如何?」
實話說,這樣的條件非常地優厚,是宋金交往以來談判中第三優厚的條件。
第一優厚是將幽雲十六州還給大宋,只可惜大慫連已經奄奄一息的遼國殘兵都打不過,白撿的幽雲十六州都能拱手送人。
第二優厚條件是數年前將河南川陝地全都交還給宋人,只可惜人家白送的土地大慫自己都不敢來取,甚至於連舊都開封都不敢回去,眼睜睜看著這些地盤被金人重新搶走了去。
如此優厚的條件,趙鼎動心了。
這就相當於承認了開封府和京兆府歸宋人的實際控制,比之歷史上第二優厚條件還多出了滑縣與大名府,與北宋的疆域之差雲州、太原府和濟南府,可謂是誠意滿滿。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金人真的是做出了巨大的讓步。
他的心砰砰砰地跳著,快速地盤算著其中的利弊。
可是越盤算,越無法冷靜下來,滿腦子都是「答應他,答應他。」
然而久居中樞的他,到底是有些城府,沒那麼容易衝動。
強迫自己冷靜了一些,趙鼎將徵詢的目光投向了張浚。
而張浚用眼神指向了李申之,示意趙鼎徵詢一下李申之的意見。
談判桌上沒辦法明擺著說話,是以只能眼神交流,溝通的效率全靠平日裡積累的默契,以及事先的預案和約定。
他們事先沒有料到金人會如此的慷慨,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像買東西的時候,自己做好了砍價的準備,結果賣家的報價比自己的心理最低價位還要低,所有砍價的策略全都用不上。
但是不砍一砍價格,又覺得少了點什麼,購物體驗不完美。
趙鼎看向了李申之,只見李申之搖了搖頭,說道:「都元帥換韋太后。」
他嫌棄金人開的條件太寒酸,打算用完顏宗弼先換一聖回來,還是最重要的一聖。
趙桓是否回來,李申之不在乎,趙鼎不在乎,趙構更不在乎,他完全就是一個填頭,甚至於就是金人為了噁心趙宋專門放回來的。
死了的趙佶回不回,其實意義也不大。按照古人的操作,死了的人立一個衣冠冢就行了,至少道理上能說得過去。
但活著的韋太后便不行了,必須要把活人換回來。
只要趙構還想通過韋太后獲得皇權的法律基礎,這一點沒有任何的可操作空間。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當完顏宗弼和李申之參與進來之後,談判終於邁過了扯皮階段,迅速地向前推進著。
完顏亮說道:「不行,都元帥只能換一個趙桓。」
金人也知道韋太后的意義,更知道韋太后才是金人手中真正的籌碼,不可能一開始就把王炸給換出去。
李申之說道:「那就折中一下吧,都元帥換趙佶的棺材,不能再變了。」
李申之直呼道宗皇帝(宋徽宗)的名號,趙鼎雖然有些不悅,卻也沒有插嘴打擾談判的進程。
完顏亮看了看完顏宗弼,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都元帥換回趙佶的棺材。」
「那剩下的呢?」完顏亮問道。
李申之喝著茶水,一臉正經地說道:「剩下的你們繼續談啊。我只是宋城縣的知縣,又不是談判的使者。對了,茶水不夠了說話,我宋城縣別的沒有,好茶多的是。」
大家都明白了,李申之這是關鍵時刻插一腳,然後繼續當起了甩手掌柜。
於是乎,談判再次進入了無休止的爭論之中。
……
第一天的談判結束,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定下了完顏宗弼換會趙佶的棺材。
而對於疆界的劃分,雖然雙方吵得不可開交,但是各自內心裡也都對對方的心理底線作出了一些猜測。
金人回到驛館之後,連夜開起了座談會。
完顏宗弼依然被軟禁在府衙之中。按照約定,趙佶的棺材還沒運過來,完顏宗弼自然也不能就此放走。
完顏亮說道:「看李申之那副做派,想用韋太后脅迫他就範,想必是沒什麼希望了。」
很少發言的宇文虛中說道:「李申之雖然強勢,但是趙鼎才是談判的使者。根據我對趙鼎的了解,只要咱們提出的要求不是太過分,他一定會為了迎回三聖答應下來。」
他曾經與趙鼎同朝為官,對趙鼎的分析很有說服力。
完顏亮問道:「敢問國師,怎樣的條件才算是不過分?」
宇文虛中搖了搖頭,說道:「其實咱們今日提出的條件就不過分,那趙鼎已經打算答應了。怎知李申之橫插了一腳,攪合了一番,結果卻什麼都沒有談成。」
金國的副使說道:「依我看,這宋人就是想再把濟南府也給收過去。心裡想著嘴上卻不說,就等著跟咱們砍價。嘿,跟宋人打交道真是磨嘰。」
聽到金國副使的一通言論,大夥忽然明白,完顏亶派他領隊來談判,不一定是真的叫他來談判的,或許只是想讓他把人給帶過來,而真正主導談判的,還是完顏亮與完顏宗弼,亦或是再加上宇文虛中。
沒有城府的人,是斷然不能上談判桌的。
完顏亮說道:「也不知道都元帥是如何想。不如咱們傳信回去,連夜將趙佶的棺材運過來,將都元帥換出來如何?」
完顏亮對宇文虛中並不是百分百地信任,這時候他急需完顏宗弼出來主持大局。
到底還是年輕,在家國大事的關鍵決策上,底氣略顯不足。
宇文虛中說道:「先不急。就算能拿趙佶的棺材換都元帥,路上一來一回,至少也要十天半月之後。談判已經開始,沒有合適的理由無法中斷那麼長時間。等趙佶的棺材運了來,這一輪的談判早已落下帷幕,說甚也來不及了。」
完顏亮說道:「國師說得是。咱們不妨在此處先猜一猜,都元帥會做怎樣的打算?」
宇文虛中沉吟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說道:「不知上將軍是否記得,都元帥曾經說過要封李申之當齊王的事情?」
完顏亮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地問道:「當時李申之看似拒絕了,卻又沒有徹底地拒絕。國師莫非是說,這裡有文章可做?」
太有文章了,宇文虛中在心裡想道。
……
宋人這邊,會談的氣氛輕鬆了許多,更像是忙碌了一天,晚上坐在一起拉拉家常。
李申之一小口一小口地嘬著熱茶,只恨食指與中指之間缺了個東西,有點空落落的。
張浚說道:「申之今日真是神來之筆啊,將金人拿捏得死死的,再不復往日囂張的模樣。」
趙鼎卻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德遠啊,這要是迎不回三聖,萬事皆休啊。」
張浚笑道:「元鎮兄慌什麼?三聖在咱們手中是個寶貝,在金人手中卻是個累贅。咱們越是表現得在乎三聖,金人就越是會拿這個來要挾咱們。我看申之就做得很好,咱們越是不在乎,金人就越是沒有談判的籌碼。」
趙鼎依然是一副不放心的樣子,對李申之說道:「申之,你且給老夫交個底,這次的談判你到底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你果真要放棄迎回三聖不成?」
「哪能啊!」李申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趙相公才是談判的正使,為何反倒來問下官談判的目的。」
趙鼎說道:「我雖是正使,可你卻時不時地插一句話進來,那金人還很吃你的這一套,當真是讓老夫為難的很。今日若不是你插嘴,當金人第一次提出要求的時候,老夫便答應下來了。」
李申之說道:「趙相公真是當局者迷吶。金人既然在一開始就提出那樣的要求,說明那遠遠不是他們的底線。咱們若是不跟他們掰扯掰扯,豈不是便宜了他們?這麼些年來,金人從咱們這裡擄掠走了無數的人口和財寶,總不能就這麼算了吧。」
或許是長久被金人打壓留下的後遺症,趙鼎竟然一時之間無法建立強勢的立場,有些消化不了李申之的態度。
原來強勢的一方,是這樣談判的嗎?
張浚為了照顧趙鼎的情緒,當起了和事佬,說道:「申之,你就別賣關子了。把你的想法說出來,也好讓趙相公把心放肚子裡。」
李申之放下茶杯,稍稍坐正了身子,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說道:「其實不論是按照現在的占領區劃界也好,還是再多從金人那裡訛詐些地盤出來,咱們總歸是賺的。」
在坐的眾人點了點頭,很自信地微笑著。
李申之說道:「比起地盤的謀劃,下官更關心的是,如何治理新占領的地盤,以及如何選派官員的事。」
趙鼎說道:「這些不是你還擔心的事,自有官家作主。」
李申之滿臉的不悅之色:「趙相公要這麼說,我可就當齊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