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偷家
世事總是很難如人意,打仗更是如此。
戰爭總是在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驟然爆發,卻又總是在做好了萬全的防備之後,悄悄溜走。
工坊城中的宋人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把所有能想到的防禦設施全部布置停當,就等著金人再來的時候好好地幹上一場。
金人卻不來了。
仿佛金人才是被攻擊的一方,他們選擇了原地休整,不再主動進攻。
這一仗是完顏宗弼打過的最鬱悶的一仗。
這不是勝與敗的鬱悶,而是一種憋屈的鬱悶。
許多年以後,完顏宗弼回憶起這一場仗,想破腦袋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輸得那麼慘,仿佛李申之的身上有一股魔力,在吸引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滅亡。
明明有好幾次機會可以逃走,卻總是被牽著鼻子走不了。
就職於功德林中的金國戰神只能哀嘆一聲:這都是命啊。
要是說金人被宋人打得近不了身也就罷了,只能說明金人的戰力比不過宋人。連城牆都摸不到,完顏宗弼或許會選擇退兵。
可偏偏每次不僅能夠攻到城牆底下,還兩次都越過了城牆。
一次爬過了城牆進了城,一次挖通了地道進了城。
按照以往的經驗,工坊城現在已經是一座死城了。
可好死不死的是,金人每次衝進去跟宋人巷戰,卻又每次都被趕了出來。
被趕出來也就罷了,若是宋人乘勝追擊,完顏宗弼說不定會掉頭就跑,就此不再南顧。
可宋人偏偏又沒有出城追擊,完顏宗弼連個逃跑撤軍的藉口都沒有。
工坊城就像一隻刺蝟一樣,渾身炸毛靜靜地蹲在那裡。
完顏宗弼趁著全軍休整的功夫,仔細思索著該如何下口。
對宋人來說事事不如意,對金人同樣也是如此。只能說這世道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如意的,那些看似樂觀的人,不過是接受了現實罷了,與自己達成了和解。
金人手握大把的好機會,沒有給予宋人致命一擊來鎖定勝局,反倒是一次次地被宋人化解了危機。
俗話說: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終於,老天重新撥弄了一下天平,攻守的局勢變了。
時局的變化最先由金人發現,進而被宋人察覺到。
卻說宋人在工坊城中積極備戰,也時刻觀察著金人大營中的動靜。
從瞭望塔上傳來情報,說金人竟然開始修城牆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申之與趙瑗都很詫異。
難不成金人打算在這個地方與宋人對峙?完顏宗弼怕不是打敗仗打傻了吧?
緊接著,另外一條消息讓工坊城的人心中頓時緊張起來:城外護城河的水位漲了。
工坊城外的護城河是一條人工河,幹流在金軍駐紮的地方。
當工匠們發現護城河水位上漲的時候,金人築城的行為變得可以理解。
金人不是在築城,而是築造防洪堤壩。
暴雨並不只是襲擊了工坊城一處,在隨後的時間裡,不只是應天府之內,就連開封府都經歷了一場大暴雨。
副熱帶高壓北上帶來的強降雨,籠罩了整個河南地區,連帶著太行山上都久違地下起了大雨。
在穿越之前,李申之剛剛經歷了生平第一次強降水,也見識到了最強城市內澇。
短時間強降水給河南人民造成的巨大傷害依然歷歷在目,這是一場僅次於黃河決堤的災難。
站在城牆之上,李申之遠遠地看著忙碌的金人,估算著金人防洪堤壩的高度,嘴角漸漸彎起:「金人要是築這麼高的大壩,那我就放心了。」
黃河以往一直是向北流,經山東入海。北宋為了抵禦契丹人南下,沿著黃河兩岸設置了無數的水泊,在宋遼兩國的邊界起到了阻礙騎兵南下的功能。
是以北宋時期治理黃河最為用心,生怕黃河堵塞,不敢讓她偏離河道。
到了兩宋之交,杜充決了黃河大堤,黃河改道向南從淮河入海,她又變成了宋金兩國的邊界線。
不論天下局勢如何變化,黃河作為南北的分界線功能,始終未變。
不管如何改變河道,黃河在哪裡,哪裡就是邊界。
隨後的一百多年裡,金人未曾在治理黃河上花費一個銅板,放縱黃河隨意肆虐,也是出於削弱南宋國力的考慮。
而整條黃河上游又全都在金人的管轄之下,宋人想要治理黃河也無從下手。
就這樣,年年泛濫的黃河直到明朝,才重新歸入河道。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黃河逐漸成了一條地上河。
雖然黃河流經河南省的大部分地區,河南省境內卻沒有一條黃河的支流。
嚴格來說,河南省應該是屬於淮河流域,或者是海河流域,而不屬於黃河流域。
黃河對於河南來說,更像是一個危險的過客。
李申之知道,現在的黃河,正處於隨意肆虐的階段,不論是應天府也好,開封府也罷,全都在黃河泛濫的攻擊範圍之內。
洪水總在雨停後。
對於下游的人來說,甚至不下雨,都有可能發一場大洪水。
金人從河水的上漲預感到了洪水可能到來,先行一步修築堤壩,看上去是打算要在這裡跟宋人死磕到底。
如果能再給完顏宗弼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一定會當機立斷回到開封府,龜縮起來才是上策。
亦或者,直接臨陣倒戈投靠李申之的話,會不會也能混一個開國元勛噹噹?
世上沒有後悔藥。
當兇猛的洪水到來的時候,完顏宗弼就已經後悔了。
接下來的事實證明,他後悔得太早了。
一米高的洪水沖走了糧草輜重,讓金人十分沮喪。
當三米高的洪水席捲而來的時候,金人絕望了。
工坊城裡的宋人也不好過。
雖然城門全都緊緊封閉,但城牆各處依然不停地往城裡面滲水。
架在城牆上的龍吸水晝夜不停地運作,才能勉強保持住城中的水位處於安全的高度。
連續的大負荷運轉,龍吸水接二連三地出現故障。
好在當初為了守城,修建了幾條連接工坊與城牆的木軌道,剛好用來運送損壞的龍吸水,再將修好的龍吸水送回城牆上。
世事不如人意的同時,也會時不時地回饋一些小小驚喜。
當初以為沒有用的東西,在未來的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偶爾還會起到關鍵性作用。
一場洪水過去,工坊城雖然沒有被毀滅,但滿城狼藉急需整修。
尤其是生產線,若是不及時整修的話,恐怕全都會報廢。
工坊城的基建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這一次若是損壞,想要重建起來的困難可想而知。
相比較之下,追擊金人便顯得不是那麼嚴重。
反正金人的主力已經被洪水摧毀,短時間內想要組織起足夠的戰力,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一場洪水到底讓金人死了多少,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字。
總之洪水過後,完顏宗弼悄無聲息地選擇了退兵。
當宋人在工坊城中忙著排水,忙著搶修設備的時候,金人悄無聲息地退了。
金人曾經待過的營地收拾得很乾淨,沒看到屍體,也沒看到墳墓。
想必戰損的金人全都被洪水給沖走了吧。
多年後,應天府與徐州、海州逐漸恢復了生氣,人們總是能在農田裡挖出一兩塊的骸骨,也不知是金人的,還是宋人的。
完顏宗弼選擇撤退,在當時來說是一個冷靜的選擇,客觀來說算得上及時。
然而從結果上來看,依然還是遲了。
一步遲,步步遲,從完顏宗弼莫名其妙地沒有在洪水到來之前選擇撤退,他就已經註定大勢已去。
所謂大勢已去,指的是什麼都完了,神仙都挽救不了的局面。
當完顏宗弼回到開封府的時候,城上已經換了旗幟。
只見東門之上站著孔彥舟,卻不給金兀朮開城門。
完顏宗弼氣得大罵:「孔彥舟你個反骨仔,你惡事做盡,難不成你還以為降了宋人有好果子吃嗎!」
孔彥舟臉上黑線飄過,想要罵回去,最後無奈地一抱拳,回道:「都元帥保重!」
要不是身後有一把刀子頂在他的腰眼上,孔彥舟恐怕當場就會再次反水,打開城門迎完顏宗弼入城。
開封府是岳銀瓶打下來的,孔彥舟也是她招降的。
之所以讓孔彥舟這員降將來「鎮守」城門,目的是要摧毀完顏宗弼的信心,給金人已經崩潰地情緒再狠狠地來上一腳。
果然,絕望的情緒在金軍之中蔓延。
應天府屢戰屢敗,工坊城得而復失,一場洪水淹死了近半人馬,回到開封府竟然還被漢人叛變奪了城門。
金軍的腦子裡只有兩個字:完了。
更可氣的是,他們壓根不知道開封府是怎麼丟的。
按照金人得到的情報,宋人能夠派出來的軍隊只有一支千人隊,撐死了兩千人。
而開封府中至少還有十萬守軍坐鎮,文有宇文虛中、完顏亮,武有李成、孔彥舟兩員悍將,怎麼能被一千宋軍攻破?
想當年金人戰力處於最巔峰的時候,都未曾取得過這樣的戰績。
殊不知金人留守下來的人,一個比一個的不可靠。
有宇文虛中這個超級間諜,完顏亮這個親宋派,還有李成與孔彥舟兩個爛人,開封府能守住才是一場奇蹟。
金人的後方一直都是空虛的,只不過始終沒有宋人敢去金人的地盤偷家,他們始終對自己的戰鬥力沒有信心,認為自己不配攻破金人的城池。
其實偷了也就偷了,事實證明金人就是紙老虎。
應天府與工坊城的戰鬥再怎麼激烈,岳銀瓶始終沒有出現在戰場上,她一直在籌劃偷家大計。
當大家都快把她遺忘的時候,開封府竟然就這麼易手了。
消失的這段時間,岳銀瓶一點都沒閒著,她的行蹤跨越了豫陝兩省,轉戰幾千里。
倒不是說岳銀瓶真的就無敵得能縱橫天下,而是豫陝兩地近乎於無人區的廣袤土地,幾乎沒有金人設防。
李申之在應天府打了一場漂亮的防禦戰,死死地將金人的主力牽制在自己身邊。以至於讓大半個河南地區,除去開封之外近乎於無人區,足夠岳銀瓶來回馳騁。
就像當年的楚漢之爭,大家只記得韓信橫掃六國,從關中一路出發橫掃晉冀魯豫,最終在垓下完成了對項羽的合圍,成就了不世戰功。
卻忽略了劉邦始終在前線與項羽對線。
要是沒有劉邦牽制項羽,韓信的仗必然不會打得那麼順利。
在剛剛過去的那場仗中,李申之是劉邦,岳銀瓶是韓信。
岳銀瓶橫掃豫秦兩地,並不是去攻城略地,而是收攏義軍去了。
山東有義軍來投李申之,河東河北同樣有不少的義軍紛紛揭竿而起,干起了反抗金人的勾當。
岳銀瓶知道這些人全都是散兵游勇,若是不及時將他們組織起來,必然掀不起大的風浪,遲早還要被金人給鎮壓下去。
想法是好的,成果是驚人的。
讓岳銀瓶驚喜的是,這麼一收攏,竟然聚起了一支將近五萬人的部隊。
當這支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開封府的西門時,金人一開始還以為這是從關中來的援軍,竟然忘記了關城門。
對岳銀瓶這種天才將領來說,戰場上一瞬間的失誤都是致命的。
金軍關城門時稍稍的猶豫,竟然被岳銀瓶領著背嵬軍一路疾馳搶了城門,殺退了金人的援軍,牢牢占據了開封西門。
義軍們起兵的時候不過是想小打小鬧,沒成想第一戰就攻破了開封城,一個個地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瘋狂地湧入開封城。
最大的一股義軍,便是由梁興領銜的太行山紅巾軍。
梁興與岳銀瓶兵合一處之後,稍一合計便重新兵分兩路。
他們的任務是攻堅。義軍攻不破的據點他們去攻,義軍拔不掉的釘子他們去拔。
孔彥舟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岳銀瓶給活捉的。
金人的大臣們表現出了應有的氣節,當宋軍攻到皇宮的時候,這群老態龍鐘的貴族們紛紛拿起武器要去戰鬥。
可當他們看到自己被一排排的弩箭瞄準的時候,喪失了鬥志。
這根本就沒法打,莽著衝上去只不過是白死罷了。
當宇文虛中第一個放下武器,完顏亮也束手就擒之後,整個金人的貴族全部選擇了投降。
岳銀瓶挑了幾個金人放出城去,這些被釋放的俘虜逃到完顏宗弼的營中,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通之後,金兀朮只覺得眼前一黑,搖搖晃晃就要墜下馬來。
好在被赤盞暉給及時扶住,坐穩了身形。
稍稍坐定,又覺得喉頭一甜,一股鮮血噴了出去。
吐血後的完顏宗弼稍稍恢復了些冷靜,虛弱地擺了擺手:「撤!」
應天府沒打下來,開封府也沒了。
平生從未有過的大敗局。
接下來該怎麼辦,完顏宗弼心裡也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