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不堪一擊
卻說李申之一行人一路上悶頭趕路,都想著儘快趕到陝州宣詔,然後再一路折返到應天府。
籌建應天府,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們去做。
搭建衙門,安撫流民,構建防線,治理水患,樣樣都是迫在眉睫之事。
張浚之所以遲遲沒有動身北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調集資源和人手。別看張浚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其實一天都沒閒著。
李申之上路之後依然有些不踏實,宣詔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意外,如何處理這些意外,他依舊沒有個頭緒。想了一天沒想通,索性不想了,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若是自己一人單身前往,或許還真的沒有底氣。但現在身邊文有陸游,武有五十背嵬軍,讓他有了足夠的底氣,可以抵禦一切風險。
再不濟,領著背嵬軍跑路唄。
反正身邊的人各個武藝高強,李申之自己在岳銀瓶連日的操練之下,上了戰場也有了一戰之力。
就算是來上一小股金兵偷襲,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反殺對方。
別小看這背嵬軍只有五十人,若使讓他們穿上重甲,在關鍵時刻投入關鍵戰場,足以改變一場十萬人級別大戰的勝負。
能力大,卻又非常珍貴。真要到了戰場上,非到事關生死的關鍵時刻,主將也捨不得把他們派上場。
這便是背嵬軍真正的價值。不出手則以,一出手便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能力越大的人,往往脾氣也越大。這五十個背嵬軍一路上少言寡語,對李申之也是客客氣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仿佛他們只是結伴而行的旅伴,與李申之沒有半點隸屬關係。
除非真的有事需要交流,他們就連吃飯都懶得跟李申之來打一聲招呼。
當李申之看到背嵬軍中走出一個漢子,朝著他過來的時候,心中竟然有一絲激動。
還沒等那背嵬軍漢子靠近,李申之便跳下馬車,問道:「陳大哥,可是有事吩咐?」
老陳抱拳道:「公子,前面不對勁,請公子定奪。」
李申之把手搭在眉毛上,朝遠處望了望,問道:「陳大哥,你說的不對勁,是指什麼不對勁?」
背嵬軍老陳在軍中習慣了,說的話都是日常交流的慣例,也就是黑話,他們軍中之人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倒是忽略了李申之不懂。
其實李申之也大概猜到了些端倪,只是怕自己自作主張搞出誤會,所以才特意問個清楚。
老陳重新組織了下語言,說道:「據俺們觀察,前頭大概會有埋伏。這個地方離臨安還很近,不應該是金人,很可能是小股的土匪。」
「哦,原來是土匪啊。」李申之的鎮定博得了老陳的一絲好感。
李申之問道:「打仗的事我不懂,陳大哥全權負責就行。需要我怎麼配合?」
配合?老陳也不知道該讓李申之怎麼配合,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說道:「公子莫要亂跑便成。」
李申之點了點頭,感覺有被侮辱到,然後乖巧地回到了馬車上,習慣性地去拉手剎。
原來他最大的價值,就是不要添亂。
老陳回到了開路的背嵬軍中,進行了一番簡單的部署,然後裝模作樣地吃了點乾糧,檢查了下馬匹,晃晃悠悠地重新上路。
仿佛剛才停下來就是專門為了休息一般。
等走到一片小林子的時候,一陣鑼聲大響,果不其然跑出了一路土匪,約莫百號多人,人人手中握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有幾人腦袋上還帶著頭盔。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若是牙縫裡蹦出半個不字兒,嘿嘿……」
「管殺不管埋。」
帶頭唱詞兒的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提著一把長斧,想必打小以程咬金為偶像吧。
老陳一抬手,李申之的車隊陸續停下:「敢問山上是哪家大王?俺們做點小生意路過寶地,還請行個方便。」
長斧壯漢正要說話,身邊一個頭目模樣的人挺身而出,把壯漢拉到了身後,說道:「兄弟是個敞亮人,咱也明人不說暗話。俺們寨子裡寨主要嫁閨女,可惜那閨女不愛俺們這些糙漢子,就想找個細皮嫩肉的讀書人。我看後面馬車上那個小公子就很俊俏。」
土匪頭目遠遠地朝著李申之指了指,繼續說道:「不如讓俺們把小公子帶上山去成親。等成完了親,小公子就是俺們的少寨主,只說吃香的喝辣的便是。若是小公子想念父母要回鄉探視,俺們也不阻攔。」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李申之都差點動心了。
老陳故作疑惑,問道:「從未聽聞此處有山寨,不知好漢是哪個山頭上的?」
「這是你該打聽的事兒嗎?」土匪頭子面露怒色。道上的人,最忌諱別人打聽他們老窩在哪。
老陳到底是老江湖,來回話說得滴水不漏:「好漢莫怪,俺家公子已經成親,實在是不方便。不如賠上一些銀錢,好漢另外在此尋摸一個合適的公子如何?」
土匪頭子哪知道這些花花腸子,剛才的那番說辭還是林一飛教給他的。現在被老陳給懟了回來,把他給懟的沒詞兒了。
土匪頭子見剛才的漂亮說辭沒用,怒道:「今天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錢財不要,就要那小公子。你們若想過去,先問問俺手中的鋼刀同意不同意。」
剛才與土匪頭子交談的時候,老陳已經仔細觀察了土匪的隊伍,把土匪的戰鬥力目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現在看到土匪們當真要動手,老陳也不含糊,伸手探到身邊的馬車裡,刺啦一聲抽出一把朴刀:「動手。」
只見剛才還散亂站立的四十個背嵬軍頃刻間分成了四隊出陣,每隊十人。
三隊人馬組成了鋒矢陣朝前面直衝過去,第四隊的十人各自找了一匹馬,竟然是要繞後兜了個圈子。
極強的戰術素養,讓土匪們頓時感覺到巨大的壓力。
只一瞬間,他們一百多號人仿佛要被這四十個背嵬軍給包圍似的。
然而土匪頭子也不是吃素的,能在亂世之中拉起這麼大一支隊伍,必定有著過人之處。
其實當好一個土匪頭子,跟當好一個將軍沒有多大區別。
無非是打仗的時候身先士卒,分贓的時候賞罰分明罷了。
土匪頭子深知兩軍相遇要勇字當先的道理,大喝一聲,領著兄弟們跟背嵬軍對沖了過來。
背嵬軍三十人組成的鋒矢陣宛如一道人形洪流一般,精準地插入到了土匪群中。
那土匪頭子很身邊的長斧壯漢搭檔多年,一人持刀一人持斧,刀刺斧砍同時殺向了老陳,這一招配合不知要了多少好漢的性命。
老陳不慌不忙,只是舞動手中剛到格開了土匪手中的刀,全然不理劈下來的斧頭,身邊的同伴幫他擋下了斧頭。
老陳一步近身,抬胳膊夾住了土匪頭子的脖子,大喝一聲:「把刀放下!」
一招制敵。
那壯漢的斧頭被格擋開,還未來得及變招,只感覺眼前一閃,膝蓋猛地一痛便跪在了地上,然後肩膀被人猛懟了一下,一臉橫肉便埋進了土裡。
跟在後面的土匪沒幾個有好下場的,只一個照面,便死傷了好幾個。
土匪只一個照面便被擊敗,要怪也只能怪林一飛的情報不准。
在朝堂上被孤立的林一飛,他哪裡知道李申之身邊的人是背嵬軍?還只當是尋常的僕役罷了。
在林一飛原本的計劃中,一個回合被擊敗的,應該是李申之的車隊才是。
眼看著大頭領和第一猛將被人一招制服,土匪們止住了衝鋒的腳步,紛紛往後撤出了一小段距離,靜觀事態的發展。
土匪頭子也算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看到大勢已去,說道:「好漢饒命。」
老陳提著土匪頭子轉了半圈,從背後扣住了土匪雙手,麻利地綁了起來,說道:「想活命簡單,回答我幾個問題就成。」
土匪頭子說:「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這是道上的規矩,還請好漢高抬貴手。」
老陳說道:「是誰指使你們的?」
土匪頭子說道:「一個姓王的公子,臨安人。」
老陳問道:「他人呢?」
土匪頭子說道:「先前還在,說要親眼看到你家公子的人頭,現在恐怕已經跑了。」
話音還未落,只聽到一陣馬蹄之聲從遠處傳來。
老陳說道:「恐怕跑不了了。」
眾人眼光朝著那十個騎兵望去,果然為首一人的馬背上還綁著一個富家公子。
土匪壯漢湊到頭子身邊,說道:「大哥,你不是說道上的規矩,不能亂說話呢?」
土匪頭子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他的傻老弟:「那姓王的公子能是真名兒嗎?」
「哦。」土匪壯漢應了一聲,轉到一邊去慢慢咀嚼大哥的話。
騎兵歸來後與老陳打了個照面,便拎著那個富家公子去了李申之面前,把綁好的人扔到了地上。
李申之上前一看,便認出了林一飛:「好久不見啊,秦公子。」故意戳破對方的真實身份,沒有給他留半分情面。
林一飛知道大勢已去,說道:「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吧。」
李申之搖了搖頭,說道:「你?還不配被我殺。」
說著,李申之走到老陳身邊,對著土匪頭子問道:「想活命不?」
那土匪頭子說道:「沒人不想活命。」
李申之點了點頭,用手指了指林一飛,說道:「殺了他,提著人頭去報官,你們就能活命。」
殺林一飛很容易,手起刀落的事兒,李申之幹過。只不過他不想沾染這層因果。
有些事兒,是做給別人看的。
如果李申之就這麼殺了林一飛,會給人一種趕盡殺絕的感覺,不利於他日後在臨安城中立足。
畢竟秦檜死得早,大家並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有多壞。李申之若是對秦家的人趕盡殺絕,反倒顯得自己太嗜殺,無端地讓自己失去了許多潛在的合作夥伴。
但是由土匪親自去報官,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出來,這樣一來林一飛便會暴露其真面目,事情的可信度也會高很多。
有時候吃瓜群眾們並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麼,他們的情緒很容易被感染。
因此,同樣是一件事情,其前因後果展現的順序稍稍改變一點,形成的效果會天差地別。
那土匪頭子看了一眼身邊的壯漢,說道:「俺去砍了那鳥人頭,俺的兄弟們都能活命嗎?」
他身後的一百多號土匪一個都沒跑的,也不知是真的講義氣,還是被背嵬軍的雷霆手段給嚇破了膽子。
李申之鄭重地點了點頭:「都能活命。」
土匪頭子一咬牙,說道:「把刀給俺。」
旁邊壯漢努力掙扎著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嘴巴里還在吃著土,喊道:「大哥不可!讓俺去砍那鳥廝的人頭。」
「你閉嘴!」土匪頭子瞪了他一眼,說道:「照顧好俺妹子!」
李申之給他的條件,是砍了林一飛的腦袋後去官府報官。可以想見,報官的人大概率是活不了的。
不管林一飛做的什麼惡,至少目前還是朝廷命官。要處置林一飛,只能朝廷來處置,這是尋常百姓不能觸碰的紅線。
若是真的由李申之砍了林一飛的頭,或許不會有什麼後果。而對於官府來說,幾個土匪主動自首,殺了也就殺了。
是以土匪頭子和壯漢兩人互相包攬責任,都想自己抗下所有,讓對方活命。
在亂世之中能看到這一抹人性的光,李申之竟然莫名地有一絲絲的感動。
他本就是一個容易感動的人,尋常刷著小視頻時便時常濕了眼眶。
李申之輕嘆一聲,說道:「得了,你們砍了他的腦袋便成,報官就讓我的家丁隨你們一起去吧。」
「陳大哥,待會麻煩你跑一趟。」李申之掏出自己的符印交給老陳,看樣子是要保下這對土匪兄弟。
老陳接過符印,沒說什麼,他只把李公子當僱主,東家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幹。
解開土匪頭子的綁手,遞了一把刀過去。
土匪頭子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林一飛的身邊,將林一飛拖到了路邊草地里,高高地抬起鋼刀猛地揮落。
再看時,手上已經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公子,請頭前帶路吧,俺這就跟你去衙門。」土匪頭子提著人頭,在草地上揩了揩刀上的血,然後將朴刀扔回了地面,主動解除了自己的威脅。
前方府衙還有一段同行的路,李申之朝著土匪頭子招了招手:「你過來,咱們聊聊,邊走邊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