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思慕成（下）
十年生死兩茫茫，那時只是青霞觀主首徒的謝秉心就這樣站在原地盯著披著雜役服瞎掃了老半天地的牧塵，不知所措。
他沒有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再見到「蘇牧」。
他更沒有想到，這個「蘇牧」竟然會全然地不記得他了。
全青霞觀也都沒有預料到，一直不願意真正地投入青霞觀門下的觀主首徒竟然會為了擁有收留一個掃地雜役的資格而選擇投入青霞觀。
道號知非，知非不恕。
思慕城的十里長街是真的長，對從前的事一無所知的牧塵被謝秉心帶著出門，整天裝瘋賣傻。謝秉心要去除妖，他擔心謝秉心是故意設計將他給丟下的，畢竟他做了這麼多惹對方生氣的事情——這要是將他們兩人倒一個個兒，牧塵能把謝秉心給活生生地丟到萬屍鬼宗的屍山血海里餵鬼——所以，他才頂著一個「假姑娘」的打扮，硬生生地抱著謝秉心的大腿被從思慕城的北城門口一路拖到南城門口。
要說牧塵的偽裝有多走心，那是不可能的。
把整張臉撲個粉兒，再給臉頰抹上連對稱都不對稱的腮紅，印上幾許唇紅便是盡力了。
謝秉心只不過是不知道該怎麼揭穿他，跟他的偽裝好不好並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謝、謝觀主？」
任逍遙的一聲略帶驚恐的招呼將謝秉心的思緒給招了回來。
他回過頭，只看見自己的師弟李維塵在瞪大了眼睛盯著任逍遙懷裡的小桃花在仔細端詳，跟平常的那個懶懶散散的李道長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師弟？」謝秉心疑惑地瞧著自家師弟，「你怎麼來了？」
李維塵將小桃花這個妖靈都盯穿了，愣是沒有瞧出什麼不對勁來。他過了一會兒方才從忘我的境界裡脫離出來理會謝秉心的問話：「秦國國主把我給趕出來了。」
這一句話說得任逍遙都心裡泛起了嘀咕。
青霞觀的道長遍天下，居然有人敢對他們不敬？也不怕打了師弟來了師兄，罵了師兄又來師父，師徒孫輩無窮無盡啊！
謝秉心顯然也沒有料到竟然還會出這種事情。哪怕是在青霞觀的老觀主溘然長逝，本門的師兄弟大多戰死朔方原，他一個人帶著李維塵艱難支撐青霞觀聲譽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一位在位的國主敢於將他們掃地出門。
當然，秩行淵不算數。
李維塵終於把帶著詭異味道的「戀戀不捨」的目光從小桃花的身上揭了下來，重新看向自己的師兄，恢復了那種懶懶散散萬事不經心的散漫態度，慢悠悠地解釋道：「我在秦國皇宮裡坐鎮了幾日，未曾瞧出什麼破綻來。宮裡沒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只是皇帝不肯信，我說了三遍沒有問題，他就反駁了三遍。於是，他另外尋了幾個江湖術師直接就把我給趕出來了。」
任逍遙就看著李維塵站著閉上了眼睛，頭也低低地垂落，似乎是睡著了。
「……」
他要是秦國國主，怕是見了這種說話說著說著就要睡著的修士，也是要把對方趕出門去的。
「走。」謝秉心想都沒有多想，便走到了李維塵的面前，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神情，懷中抱著拂塵始終沒有在表面上顯露出任何一絲的不同。
也只有李維塵能夠瞧出來這位師兄的心情有些異常，異常的……唔，飄忽。
「所以，師兄你的意思是——」
謝秉心看著李維塵這副要倒不倒的樣子，還是補充了一句話：「我跟你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李維塵陷入了糾結之中，囁嚅道，「嗯……那個……師兄啊……不是我不想去……實在是……你看看人家都已經把我們給趕出來了，再回去，是不是有點讓人平白輕賤了咱們青霞觀啊？」
謝秉心聽他說完這一句話，搖了搖頭，用極為清冷的聲音道：「青霞觀千萬年的傳承，從來都不是因為我們目無下塵而形成的傳承。青霞觀的名望是一代又一代的尊長們用品行乃至於性命堆砌出來的，你要記住，李維塵，一日是青霞觀的道長，一輩子都是。青霞規訓的第一條便是：俯仰之間，無愧蒼生。他們怎麼看待我們是他們的事情，我們到底將不將平民百姓放在心上，則是我們的事情。明白？」
李維塵：「……」
這樣的大道理，我還是不要明白來得好。
明白了就是一個一輩子都解脫不得的大麻煩呢。
想雖然是這樣想的，但是李維塵還是出於一種微妙的對這個師兄的恐懼選擇了乖巧地點頭稱是。
青霞觀雙道，法道與斬道，萬年來也就出了他這麼一個修行斬道有成的後輩，照從前的經驗來看，他的門下怕是弟子也不會有多少，最可能是一個都沒有。
既然如此，那他以後若是想要過上弟子端茶倒水的逍遙快活日子，還是得靠他師兄謝秉心來收幾個徒弟。
所以，首先不能得罪謝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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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絕對不能得罪謝秉心。
最後不要得罪謝秉心。
謝秉心是什麼人？
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師弟半睜半開的眼睛裡那詭異的光，忍不住開口道：「既然如此，你代替我去給程夫人送個禮，我親自去秦國都一趟。記得要好好跟人打招呼，不要成天沒腰掛骨的。」
李維塵連忙收起懶散，高聲答應道：「好的，師兄。」
任逍遙：「……」
這兩位前輩著實是有些令人感到印象深刻。
謝秉心不疾不徐地將事情逐一交代清楚了，方才與任逍遙道別，道別之後更是了無牽掛地往城外走出了。
青霞觀有規矩，只要是沒有什麼要緊事的時候，就不能在城中以及百姓聚集之地騰空而行，避免擾民。
謝知非觀主當真是未曾辜負「知非」這兩個字。
不過，話說回來，謝秉心的道號是「知非」，這位李道長的道號又是什麼？
總不能是什麼——「懶得」吧？
一個連外門八卦里都能夠將道號隱藏得嚴嚴實實的青霞觀道長，這也不是什麼尋常之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