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思慕成(中)
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任逍遙倒還真的不好拒絕。
他畢竟是個小輩。
於是,他哪怕再感到膈應也不能夠拒絕,只好擺出一副心悅臣服的樣子,朝著謝知非點了點頭。
十分的能裝。
謝知非是什麼人?
他一眼就看破了這個年輕人眼底的不悅,輕輕地搖了搖頭,解釋道:「你這個妹妹,倒是很像我從前的那個弟弟。我一時恍惚,看她生得玉雪可愛就將剛剛買的糕點給了她。若是有不當的地方,還請小友海涵。」
這一回倒輪到任逍遙感到不好意思了。
謝觀主給小桃花買糕點吃是他瞧得起自己,他怎麼能夠這麼沒有禮數?
這樣想著,任逍遙倒是想起他從前在外門除草的時候,跟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外門師兄師弟們閒談間聽到關於這位清雅絕塵的謝道長的一些傳聞。
幾百年前的青霞觀里有一面十方綱幻,號稱天下古今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只是如此,此物它倒還不能稱得上「神器」二字。
十方綱幻能夠被稱為「神器」,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它能夠預知未來,真正的預知未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招來了萬屍鬼宗對這個東西的覬覦,才有了後來的「牧宗主盜鏡,謝道長獨守空房」。
「唉……」任逍遙不禁在心底替謝觀主默默地在心底抹了一把辛酸淚。
被騙財也就算了,竟然還被騙色。
被騙財騙色、人財兩空,也就算了,他竟然還是被一個男人騙財騙色,最後人財兩空。
嘖嘖,可憐。
「任哥哥,你在想什麼?」
小桃花嬌嫩的聲音傳到任逍遙的耳中,他立刻回神,有些心虛地瞟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謝觀主。當著別人的面,在心底說別人的八卦,這樣不好。
任逍遙俯身抱起嘴角還沾著糕點碎屑的小桃花,用手指替她拭去了嘴角的東西,以一種及其溫柔的語氣解釋到:「我在想白前輩現在在哪裡。」
小桃花半信半疑地看著任逍遙,又不自覺地多轉過小腦袋往謝觀主的背影多看了兩眼。
清雅,俊秀,悲天憫人,不食人間煙火……她勉強接受了任逍遙的解釋。
這個道長的身上沒有殺生的戾氣,跟曾經見過的那些拿拂塵自稱「貧道」「小道」的修士完全不一樣。
「謝道長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小桃花咬著手指道。
任逍遙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其實在任逍遙說出「白前輩」的時候,謝知非的脊背就忍不住緊繃了一剎那。
他那個時候忍不住在想——到底是不是白決?
若真的是白決,那麼跟著白決的那個人,會不會……可不可能……是不是……會是他?
往前推幾百年,牧塵抱著他的大腿被他拖過十里長街時雙手緊抱的觸感還殘留在他的心頭。
往前再推幾年,蘇家的那個小弟弟皮猴子似的坐在樹頂上喊他哥哥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他哪怕想破腦袋都沒有想到,牧塵竟然會入了萬屍鬼宗,甚至還成為了惡名遠揚的鬼宗宗主。
青霞觀有兩種絕對不可以饒恕的敵人。
一種是妖,一種是修煉邪魔外道的修士。
妖修大部分都在蓬萊妖洲之上,與東陸遙隔一片汪洋,如今也難有什麼摩擦。
而在東陸的邪魔外道的修士之中,萬屍鬼宗自然是首當其衝的存在。
青霞觀與萬屍鬼宗素來勢不兩立,這是整個修真界都知道的事情。
謝知非忽然停下了腳步,抬頭仰望著思慕城蔚藍的一片天空,高曠渺遠,與百年前他離開曉山院時的天氣如出一轍。
百年前的……曉山院啊。
他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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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曾幾何時,他還站在書院的大榕樹下,左手捧著書,右手背在身後。頭頂上是收留他的院長家的獨子蘇牧,皮得跟只小猴子似的,打鳥雀、掏蛇窩、逗貓弄狗,但凡是做一個讀書人所不能做的事,他統統會做。
蘇大小姐出嫁以後,照顧蘇牧的事情就被交到了謝秉心的手裡。
直到院長察覺到不對勁讓他帶著蘇牧離開的時候,一晃就是好多年。少年時的蘇牧是被院長夫人下了蒙汗藥,才安安靜靜地被謝秉心給背上背後背走的。
曉山院風雨飄搖,到處充斥著大廈將傾的危險意味。出身世家大族的院長夫人知道他們這一家人誰都逃不脫,最後還是選擇違背院長以及曉山院世世代代相傳「寧死朝,不死野」的祖訓,責令彼時在蘇家做僕人順便蹭個書讀的謝秉心帶上蘇牧出逃。
出逃的一路上十分的和平,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謝秉心跑到一座破廟裡實在是撐不住落腳歇息的時候,蘇牧會毫無徵兆地甦醒過來。而且蘇牧醒過來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著謝秉心沒有防備抄起旁邊乞丐留下的「打狗棍」一悶棍把他給打暈了過去,接著留書半封就逕自離開,回了秦國國都,回了曉山院。
在那一封留書上,蘇牧用他潦草至極的字跡寫出了自己不能跑的五大罪狀——不忠不肖不親輕諾寡信。
對不起,抱歉,謝謝——謝秉心醒過來以後,哪怕明知自己這個時候追過去已經趕不上蘇牧了,他依然冒著風險重回秦國國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長師如父,允諾必成。
既然師娘將蘇牧交付到了自己的手上,謝秉心讀了近十年的書,自然要懂得這樣的道理。
但是,在原本曉山院的位置上,等著匆匆歸來的謝秉心的只有一片焦土廢墟。
他到底是沒能完成師娘交給他的遺命。
「對不起。」
謝知非用一種幾不可察的語氣念叨了一句,這三個字就像飄搖的一葉小舟一般被狂風暴雨滔天巨浪裹挾在了懷抱里,秘不可宣。
所以,他也難怪會在按照書院的院長的吩咐投入青霞觀的舊交門下以後,於不經意間重見到蘇牧時那麼的失態震驚。
謝秉心的異樣幾乎令彼時已經是萬屍鬼宗的「牧宗主」大驚失色,差點兒就漏了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