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陵谷變（八）
第一縷朝陽劃破了暗沉的天空，官道上匆匆忙忙的行人在甩著膀子趕路，驢馬騾子馱著各種各樣的行李在往高大寬闊的城牆根底下或走或跑。
他們都是在趕開早城門的時間進城的人。
這裡是函陽郡，雖然剛剛遭了瘟疫，人口銳減，一派淒涼景象。
但是，這裡同樣依然還是齊國秦國之間聯通兩國的交通要道，沒有人可以反駁它的重要性。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剛剛重新散發出生機的主城，竟然會陷入絕靈的境地，簡直是令人感到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賣果子咯——南國來的又大又甜的果子呦——」
「喝茶來——喝茶來——一碗不過癮——兩碗好千里——三碗四碗賽神仙啦——」
兩匹高頭駿馬一黑一白拉著一輛半遮半掩頗有幾分異域風情的馬車從官道的那一頭緩緩地駛了過來，明眼人一看便是倒吸一口清晨的冷氣，這兩匹馬面兒上看著似乎與尋常的馬匹並無什麼不同，然而他們這些販馬趕路的老油子哪怕是僅僅一眼也可以感覺到這兩匹馬的價值千金。
這可是來自燕國最北邊的燕山雪漠的踏雪尋梅跟舞文弄墨。
兩匹馬皆是馬中神駿啊！
路過的人對著這輛馬車指指點點的，還不僅僅是因為這樣，更多的還是因為馬車裡的人。
馬車上的各路絲綢雕飾何其昂貴自不必多言，更令人感到好奇的是裡面的那位體形仿佛山巒一般的大小姐，而在她的身旁端坐著一位跟她相比頗為清瘦的年輕男子——當然，跟這位大小姐比較起來，即便是村口的屠夫也顯得有些清瘦了——這名男子看著也不像那位大小姐的兄弟，頭戴一頂紗帽，看不清眉目，但是從他露出來的地方還是可以看出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這馬車上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應當是一對小夫妻。
眾人皆以為然。
胡商有錢，見怪不怪了。
這輛寶馬香車就這樣載著清脆悅耳的鈴音以及滿車的異域薰香漸漸地開進了主城的大門裡，再也瞧不見什麼痕跡。
哪怕是有無知小兒多嘴地問上一句，也會馬上有老頭兒或者行腳商「嘖嘖」兩聲或是道一句「乳臭未乾」，接著給他說「這就是胡商，胡商嘛，怎麼樣也不為過的」。
話雖如此，暗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這輛胡商的馬車上奇怪的地方，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
馬車一路行到了城裡最好的客棧方才停下，體形清瘦看起來像是相公的年輕男子搶先掀開叮叮噹噹的珠簾跳下了馬車，一邊跳還一邊反身，待到落地之時，已然是回首的姿勢伸出了一隻清俊修長的手，朝著車上的大小姐笑道：「娘子——快下來吧，為夫扶著你，你可小心些兒，莫跌壞了身子。」
此話一出，街道兩旁的樓上往此處圍觀的客人當中幾乎有人忍不住噴了出來。
你瞧瞧，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
那山一樣的姑娘怕是怎麼摔也摔不壞的吧？倒是這位年輕的公子看起來扶風弱柳的，尤為弱不禁風。
更可怕的是，他們聽著這位公子的聲音里似乎還帶著三分情意三分繾綣三分戀戀不捨，仿佛坐在馬車之上的那位姑娘非但不是什麼「山巒奇物」，反而是什麼「絕世佳人」呢！
果然，做個胡商的小白臉什麼的，也是需要些本事的。單單這臉皮就令人感到甘拜下風自愧不如啊。
甚至有迂腐些的文士已經掩面搖頭，大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了。
白決耳聰目明神魂元嬰，自然是聽得見這些閒言碎語的。
可是，他不在乎。
相較之下，如何令尊主這個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魔頭感到「羞愧」，這才是白決更加感興趣的事情。
只是，他似乎有些低估了尊主的臉皮厚度。
因為馬車甫一停下，所有人便是聽見了聲若洪鐘的一聲嬌媚的輕呼——「我的心肝寶貝兒呀~我這就下來，你可要接好呦~」
白決：「……」
他臉上的表情凝滯了一瞬，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一抬頭只見一座小山一般裹著紅衣波瀾壯闊的軀體一躍而出，陰影頓時籠罩了他的所在。
看起來仿佛是天昏地暗了一般。
尊主臉上那假肉層層迭迭的，即便是如此，白決也分明地瞧出了他在笑，而且是笑得快要忍不住了。
這誰能吃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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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決愣了一下，最後還是擺出氣沉丹田的架勢，一把將尊主摟住，翻身幾個旋轉，接著便捉住了尊主，兩個人好一陣旋轉，方才停下動作。
本來白決的手還是挺穩當的，誰成想，這個時候尊主微微一笑，伸出雙臂鉤住了白決的脖頸，把頭依靠在白決的肩頭，十分「小鳥依人」地開口千嬌百媚道：「相公~人家最喜歡你叻~」
白決的手一抖，脫了空。
奈何尊主臂力驚人，僅僅憑藉著鉤住白決脖頸的力量就控制住了落下之勢，還有閒心「嚶」了一聲，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般道：「抱緊人家嘛~」
白決是真的後悔了，他甚至都想要把這個魔頭從這裡直接扔下去。
但是，不行。
尊主見好就收，抱著白決把頭埋在他的脖頸之間，不再出聲，安靜得像是害羞了一般。
然而，白決知道，他這不是在害羞，尊主這是在忍笑，沒看見他渾身上下的假肉都在抖嗎？
萬般無奈，白決只好乾脆抱著尊主進了客棧的大門，昨天沒有見過的那些下人這個時候也都一股腦兒地冒了出來，他們夾道兩旁，手上還捧著鮮花與香露，洋洋灑灑的，似乎是在顯示他們家大小姐的排場。
白決頓了頓，接著義無反顧地朝著這些人的中間走了進去。
他暗中與尊主道：「你倒是挺會玩的呀。」
尊主埋在他的脖頸里的臉頰微動，冒出來一句：「這可不能怪我。」
「這是我假扮的這位大小姐原本就有的排場。」
他笑了笑，語氣戲謔地道：「畢竟——是燕國楊氏的大小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