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話:混沌初開.君王論

  貞觀22年,太宗龍體欠佳。虧得天竺方士裟婆煉製的丹藥維繫,自此雖然保住性命,但是卻也早已經病入膏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死亡是凡人終究逃不過的終結之劫,死亡是凡夫俗子最後的歸宿。

  無論你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即便是千古帝王也終究難逃一死。

  面對死亡,是誰都是害怕的,太宗皇帝也不列外。面對大好河山,誰都有不舍的希冀。

  面對金碧輝煌的宮殿,鑲嵌珠寶玉石的床榻,太宗終究還是睡不安穩。夜幕降臨,只要閉上眼睛,夢靨也就如期而至。

  一將終成萬骨枯,這世間能做王稱帝的,哪一個不曾殺過人,哪一個手中沒有斷送過幾個亡魂?

  念舊的,膽小的,歉疚的,仁慈的,終究逃不過詛咒的命運。終究有那麼幾個倔強的靈魂不肯原諒自己生前所犯的錯誤。含冤而死的,死不瞑目的,如今在這失去天神威壓的時代,當然要衝破一切,從那常年不見光茫,漆黑而陰寒之地闖入人間。

  討債的亡靈,索命的厲鬼,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都在朝著長安城這塊聖地靠攏。

  天神不在了,玉皇神殞,凡間帝王太宗突然之間成為三界頂梁之主,人間浩然正氣終究是對妖邪之氣施展威壓。

  如此這般,妖界又怎肯放過太宗,任由其逍遙快活地存在著天地之間。

  人、妖、神三界並存,以天神為王,以凡人為主,以妖為豐,王不出頭,人卻一心想著出人頭地,終究是這世道輪迴,世道變遷,凡人化神不成反類妖。

  人終究成不了神,變成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受不了欺壓封印的妖邪,終究是不堪忍辱,居然成不了神,何不取而代之呢?

  「救命,救命啊,別,別殺我,別過來……」太宗忽然間從夢靨之中醒來,還夢囈不斷,滿頭大汗的太宗坐臥床榻之上,醒來只見兩位侍候更衣就寢的丫鬟在身邊,慌忙大喊:「護駕、護駕……」兩位奴婢雖然早已經對太宗這種舉止習以為常,但還是慌了神,慌忙跪倒在太宗床榻面前:「皇上……」丫鬟們除了叫一聲帝王之外,似乎也別無他法,畢竟誰也沒法與夢靨抗衡,何況是她們這等生來負責為皇帝寬衣解帶的侍女。

  「有人,有人要殺朕……」太宗一臉驚慌失措,顯然還並未徹底從夢靨之中驚醒過來。

  寢室之外的帶刀侍衛聽到屋內太宗喊護駕,慌忙帶刀衝進去。儘管他們多半也已經猜到是太宗又做了噩夢,但是因為職責所在,均不敢有絲毫懈怠之意。

  看見太宗安然無恙地坐在床榻之上,臉上盡顯誠惶誠恐之色,侍衛已然知道真是太宗夢靨之疾又犯了,當即跪拜道:「我等護駕來遲,讓皇上受驚……」

  太宗罷了罷手,從夢靨之中徹底清醒過來,兩位丫鬟忙將蘸了溫水的毛巾給太宗遞過去。太宗擦了擦額頭,將毛巾遞迴去。而後兩丫鬟又侍候太宗將龍袍穿上。

  「傳魏徵。」衣衫穿戴好之後,太宗傳旨喧魏徵。

  雖然此刻已經是深夜,但皇帝諭旨,不敢不從,甚至心理從來未曾懷疑過此刻叨擾一個已經酣眠的人是一種欠妥的事情,侍衛便匆匆退出門外,並趕往喧魏徵的路上。

  魏徵接到旨意,慌忙起床匆匆趕來,不敢有絲毫怠慢。畢竟魏徵深知現如今的太宗龍體欠佳,深夜還叨擾他,必定有要事相告。否則以太宗的為人,是不可能這個時候傳他覲見。

  太宗寢宮燈火通明,燭檯燈盞交錯,在燭光里的太宗皇帝,臉色顯得更加慘白憔悴,皺紋橫生的臉上盡顯蒼老憔悴,但眼神卻給人一種炯炯有神的睿智。也難怪太宗一生慧眼識英雄,手下能人義士屈指可數。魏徵便是這眾多能人義士之中不可多得的一位。

  「魏徵,參見陛下!」魏徵進門參拜。太宗親自將魏徵扶起身:「魏徵啊,快快請起!」

  太宗直呼魏徵名諱,而非君臣之間的「愛卿」,並親自將魏徵扶起身來,可見太宗此時此刻並未以君主的身份傳來魏徵,而是與良師益友的身份邀魏徵前來。

  「來,陪我喝一杯!」一旁早已經有準備好的御膳。此刻太宗用「我」自稱,而非「朕」,並邀請魏徵與自己一起用膳,此等舉動當真令魏徵感動不少,更是受寵若驚。

  但魏徵自知身為人臣,定當有君臣之別,主客之分。儘管太宗將自己視為良師益友,邀請自己陪同用膳,此舉雖然乃是作為人臣的一大榮幸,但是魏徵卻自知君有意,臣卻不得為之這個道理。

  「陛下,」魏徵推辭拜道:「陛下皇恩浩蕩,能與陛下一起用膳,實乃微臣榮幸,此等皇恩,應當與萬民同享,一來表示陛下之恩澤,二來避小人之口舌。」魏徵一向耿直,直言不諱,哪怕是當著太宗的面,也從來不會昧著良心說些阿諛奉承的話,這早已經是朝中上至臣王將相,下至黎民百姓都知道的事情。

  太宗也正是看中魏徵這一點,才會對太宗如此信任並委以重任,雖然有些時候魏徵也總是讓自己下不來台階,但即便如此,太宗的人品以及才能都是不可替代的。

  魏徵倒也不是因此而目空一切,只是性格使然,改變不了的事實。朝中大臣誰不知道太宗對魏徵信任有加,許多方面只要魏徵開口,太宗絕對不會說半個「不」字。但,魏徵還是魏徵,從來不會藉故為自己私牟半分利益。

  雖然朝中大臣們明中不敢對此存有非議,但魏徵知道背地裡總少不了說些閒話,對他指指點點之人也不在少數。

  俗話說得好:閒談莫論他人非,靜思當省自己過。這些道理魏徵當然是知道的。但也有另外一句話:人前誰人不說好,背後誰人不論他人非?

  自己背負這莫須有的罪名也就罷了,為君分擔是為臣的職責所在,無可厚非,但是若因此而讓皇帝背負偏袒私心這種有損君顏的詬病可就不好了。

  所以,魏徵無時無刻不在告誡自己,要與太宗保持君臣之間的距離。這,便是魏徵每每拒絕太宗好意的原因。

  一個處處為自己著想的君王,自己又怎能不為他設身處地呢?

  魏徵拒絕與太宗在這深更半夜飲酒吃肉一起用膳,一來是為了避小人之口舌,二來也是為了和太宗保持人臣與君王之間的界限。

  這萬事萬物之間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也存在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道理,人與人之間雖然是平等的,但是君與臣之間,終究是需要保持一種界限。

  太宗的好意被魏徵婉拒,雖然覺得可惜,但是也深知魏徵拒絕必定有自己的理由。太宗是個聰明人,更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明君。

  此番召見魏徵,一來是真想與魏徵痛飲,二來也是為了自己的夢靨之疾。

  魏徵當然也知道深夜召見自己,不可能只是讓他陪其用膳這麼簡單,還不等太宗開口,魏徵早已經開門見山:「陛下深夜召見魏徵,不會是為了陪陛下一起用個膳這麼簡單吧?」

  「魏徵啊……」太宗嘆了口氣道:「朕這夢靨之疾又犯了……」

  「難道御醫開的方子不管用?」魏徵皺起了眉頭。

  「一開始還有點用。」太宗搖了搖頭說:「後來就不行了。」

  過了許久,又才微開尊口:「魏徵啊,這麼些年來,朕做了不少錯事,還好有你一直陪在朕身邊,做朕的鏡子。」

  「這是魏徵的榮幸。」魏徵道:「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陛下是天下明君,以萬民為鏡,得萬民心。」

  「是啊,可是朕也怕……」太宗表現出一副鬱鬱寡歡的神情:「你可知道朕怕什麼?」

  「陛下心繫天下。」魏徵道:「才換來如今天下太平,國泰民安。臣不知道陛下還擔心什麼?願意為陛下分擔。」

  「早年東有狼族擾邊,西有吐谷渾威脅,北有突厥侵襲,西有蠻夷來犯。」太宗說起這等老生常談的話題來:「雖然終究被我大唐征服,可是在這大唐盛世的表象之下,仍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動。」

  「陛下說的是。」魏徵道:「這股力量雖然看起來微不足道,但是時間長久,勢必會越久越大。」

  「所以,你現在應該知道朕在害怕什麼了吧?」太宗直言道:「若是有一天我去了,這天下說不定又要亂成一鍋粥,這天下百姓定是又要置身於這水深火熱,遍地狼煙的戰火之中……」

  「陛下,為何突然說起這等喪氣話來?」魏徵從太宗話語之中聽出了別的味道來,這可一點都不像往日裡的太宗:「如今這大好的河山,天下太平,國泰民安,說什麼去不去的,多晦氣。」

  「這夢靨之疾,令朕寢食難安吶!」太宗感嘆道:「只要一閉上眼睛,朕就看見大哥李建成,三弟李元吉,還有那無數的冤魂向朕索命……」

  「魏徵有個法子」魏徵突然問道:「不知陛下可願意聽否?」

  「不必拘泥,說。」太宗欣然答應。

  「聽聞靈台方寸山,有個斜月三星洞,洞中住有一菩提祖師。」魏徵道:「此人道行頗深,不妨請來做一場法式,以驅除陛下夢靨之疾。」

  「此等有名無實之徒,可信否?」太宗質疑:「莫要到時候讓人笑話,說我大唐天子信奉鬼神。」

  「陛下不必擔憂。」魏徵道:「若是無效,就當做請來談經論道。」

  「如此甚好。」太宗大喜道:「這事別人去辦朕不放心。」

  「陛下寬心。」魏徵道:「魏徵親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