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嬴政是真糊塗了。
基層官吏不足,才導致的亂象。
到了秦墨嘴裡,仿佛就基層官吏充足了。
每隔幾年還能換掉一茬的那種充足?
到底咋想的?
或者說,咱腦迴路能正常點麼!
秦墨自然能看出嬴政的懵逼,解釋道:「陛下,臣的意思是,鄉里基層官吏,或可讓鄉民自行推舉。」
「不論是否識文斷字,不論是否精通律法,只要是鄉民信服者,皆可任職。」
「反正那些考核選拔的鄉里官吏,本身便水平堪憂,倒不如讓真正能服眾者擔任,三五年一輪換,還省去了攬權過久,成為鄉里惡霸的麻煩!」
嬴政啞然皺眉:「鄉民自行推舉?這豈不是復歸遠古之制,舜禹受推舉而稱首領……不對,這便是愛卿所言的適當還政於民吧?」
他說到最後,終於轉過彎了。
選拔官吏,本來是他這皇帝的權利,若改為鄉民自行推舉,可不就是適當的還政於民嗎?
秦墨揖手道:「陛下明見,正是!」
後世許多地區的農村,便是以這種法子推舉村官,雖說也不能完全避免鄉里惡霸的產生,但也算有效遏制了。
再加上對鄉里惡霸的打擊,偶爾出現一個,都能上時政新聞了。
大秦若能在鄉里施行推舉體制,再加上大秦獨有的嚴刑峻法,大抵比後世更能遏制鄉里惡霸的產生!
「此策……可行……」
嬴政咬著牙遲疑點頭,但隨即便又道:「但,只可在鄉以下施行,三年一個任期。」
「另外,考核選拔之鄉里官吏,若願離鄉任職,則應當優先任用!」
秦墨再次揖手:「陛下思慮周全,理應如此。」
「臣以為,郡縣之御史和錦衣衛,應當每兩三年之內,對所監察之地的大小官吏,做一次常規政績評估。」
「不能像以前一樣,有突出政績者,或有罪責者,才往上報。」
「兩三年做一次常規的政績評估,才能看出一個官吏,是否真的有才幹。」
「政績優異者撿拔,政績平庸者平調,政績較差者貶斥……如此可鞭策官吏用心公事,也讓基層官吏看到升遷的希望,而不是做一輩子的下吏小官不動窩!」
秦墨說到這裡,便向蕭何等人揚了揚下巴。
嬴政明白他的意思,蕭何等人大抵就是不甘心一輩子做下吏,才抱住秦墨的大腿,自薦往河西國為官。
如今天下平定,戰國時那一套,有才能者自薦為官,已然是行不通了。
而且在大秦,雖沒有甚麼官與吏之分,官就是吏,吏就是官,甚至提倡以吏為師。
但想要獲得升遷卻是極難的,得有上司肯為你保舉!
而上司一旦為你保舉,便是擔著責任的,你若是犯了事,曾經保舉過你的所有人,都要受連坐之罪。
這就導致,若非至親至信之人,沒人敢胡亂保舉。
沒人保舉的情況下,想升官就得做下突出的政績,但不打仗不遭災的情況下,縱然想做一番突出政績,也沒機會……
許多明明有才幹的官吏,就這麼一直蹉跎在任上,便如蕭何等人。
所以,設立一套完善的政績評估體系,真的很有必要!
「依朕看,愛卿所言這常規政績評估,倒比鄉民推舉基層官吏更重要,也更勢在必行。」
嬴政想通此中關節後,不禁興奮道。
秦墨笑著點頭:「臣前次在南陽郡,向陛下進獻郡縣官制改略,以及郡兵戍卒改略時,還有一篇尚未完善的中樞官制改略,彼時也被陛下拿走了。」
「那中樞官制改略中,臣其實便想加上這常規政績評估的制度!」
嬴政記著呢,立即道:「朕把那篇中樞官制改略還給愛卿,愛卿繼續完善可好?」
「呃……」
秦墨砸了咂嘴,訕然道:「那篇中樞管制改略,該有的都有了,只差細節處完善。」
「陛下與諸君皆是老於政務,其實比臣更適合完善那篇中樞官制改略……介時,臣幫陛下與諸君把把關!」
嬴政無奈,忍不住吐槽道:「愛卿何時能在國政上勤勞一些?」
秦墨頓時委屈揖手道:「臣只是想要藏拙,陛下莫要為難臣……」
……
一場御宴,便在君臣二人的竊竊私語中結束。
諸文武臨要散去時,嬴政突然道:「諸卿,基層官吏短缺,卻也不能放任亂象。」
「朕意,歲祿五十石以上之郡縣官吏,必需離鄉任職,五十石以下之鄉里官吏,若不願離鄉任職,則貶官去職,由鄉民推舉本鄉德高者接任,任其三年,滿三年後,則重新推舉他人。」
「諸卿回去思量一番,看看此策是否可行。」
「若覺可行,則可拾遺補缺,上疏於朕……若覺不可行,闡明所思所慮,亦上疏於朕!」
諸文武面面相覷,繼而齊刷刷看向秦墨。
席間秦墨和嬴政嘀嘀咕咕了大半天,他們可都看在眼裡呢。
原本還以為,只是君臣二人多日未見,湊一塊嚼舌根。
沒想到,還真讓秦墨琢磨出法子了,實乃緩解基層官吏不足的良策!
只是,把選拔官吏的權利,從皇帝手裡交到百姓手裡,這法子恐怕也就秦墨敢跟始皇帝提。
否則換個人,縱然能想到,多半也是悶在肚子裡,任其爛掉!
「喏。」
諸文武心念電轉間,已是揖手領命。
而嬴政卻又道:「前番在南陽郡,朕曾給諸卿看過一篇中樞官制改略,讓諸卿多加思忖。」
「而今,想來諸卿也已胸有成竹,當將之完善,上疏於朕。」
「另外,朕欲讓御史和錦衣衛,對天下官吏,進行任職期間的政績評估,每三年一次,優者撿拔賜爵,庸者平調記過,劣者貶斥罷官……諸卿想個妥善評估之法,也上疏於朕!」
諸文武聽得眼前一亮。
這法子可以哇。
實在是大秦朝廷如今最急需的體制了。
只要能弄出來,那些不願異地為官的基層官吏,恐怕也要生出鬥志,麻溜的去別鄉任職了。
便如同軍功賜爵一般,自備的糧草器械都是投資,斬下敵人首級,則可實現階級躍遷。
同理,基層官吏苦熬個三年,得個優異的政績考評,則也可實現階級躍遷!
「喏。」
諸文武再次揖手領命,見嬴政沒有其他的事情吩咐了,便紛紛退出衙署大堂。
只是,臨走時卻皆是感慨的看了秦墨一眼。
那常規政績評估的法子,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這位年輕的宰相,剛才跟始皇帝琢磨出來的。
那腦子裡裝的東西,實在太匪夷所思。
中樞改制眼看是要推行,介時便會多出四個佐相的位子,是爭?還是不爭?
若爭了坐上去,便要被旁人拿來與秦墨作比較,如那老王綰一般,大抵要徹底成了秦墨的陪襯。
若不爭……不甘心啊,誰會願意放過大好前程?
諸文武懷著糾結的心情回到住處,各自開始絞盡腦汁,按照嬴政的吩咐,完善鄉民推擠制度,完善中樞官制改略,琢磨妥帖的政績評估方法。
嗯,這次表現的好不好,很有可能決定未來那四個佐相位子,有沒有自己的份,諸人總歸是要爭一爭的。
畢竟,秦墨想要辭相的事兒,現在也是諸人皆知了。
萬一回到咸陽後,到時候秦墨真辭掉了相位,說不得首相的位子,便能自己坐呢。
與首相的位子比起來,被人拿去作比較甚麼的,完全可以唾面自乾。
他們可沒有老王賁和老王翦那等,與秦墨比高低的雄心壯志……
被秦墨比下去,也不是不能接受,很正常的好伐!
……
……
次日,一大清早。
沛縣城門剛開,烏泱泱的百姓,已是在向城內擠,他們要去看傳說中的公審大會。
「這是附近十里八鄉的人都來了啊?」
「何止十里八鄉,我看方圓五十里都來了!」
「別擠,乃翁帽子都被你們擠掉了,找罵不是……」
「兄長莫要發火,小心有人告你的黑狀。」
劉季和一幫狐朋狗友,被夾在人流中,一邊向城門洞裡前行,一邊對這盛況嘖嘖稱奇。
然後,似乎是劉季的冠帽被人擠掉了,氣的破口大罵。
而樊噲則趕忙勸阻,提醒他現在還在『嚴打』期間。
劉季是真有心虛,畢竟總歸是以前屁股不乾淨過,所以麻溜的停住叫罵,改為小聲悻悻然道:「怕個鳥,秦法中寫的明明白白,誣告者同罪反坐,乃翁就不信誰敢告黑狀……」
「要不要先去蕭主掾家裡拜訪,順便蹭頓早飯吃?」盧綰提議道。
劉季立即贊同點頭:「要得,往後就是同僚了,正需要聯絡感情……」
說著,拍了拍老實木訥的周勃道:「你去買兩斤乾果,咱們當禮物帶去。」
周勃眨了眨眼,懵逼道:「我沒錢啊。」
劉季嫌棄的一砸嘴:「嘖,沒錢不會賒帳,正好咱要去河西了,賒了便可不還……」
一行人說說笑笑進了城,找家相熟的倒霉雜貨鋪,賒了二斤乾果,又直奔蕭何家中。
蕭何見到這幫傢伙,便是一個頭兩個大,沒好氣道:「昨日我參加始皇帝陛下的御宴,被你們連累,竟被始皇帝陛下罵作了地痞無賴。」
劉季和一幫狐朋狗友,頓時嚇得臉色發白,繼而七嘴八舌道:「始皇帝陛下罵我們了……他怎知道我們……今日不會把我們提上公審台挨刀吧?」
蕭何見他們嚇成這慫樣,心中的小情緒,不由消散大半,笑道:「始皇帝陛下才懶得管你們,他只是聽說秦相,在沛縣徵募了一幫地痞無賴,去河西國為官,因而飲宴之時,拿此事調侃秦相。」
說罷,去灶房裡幫妻子弄吃食,人都來了不能不招待。
而劉季和狐朋狗友們,齊齊鬆了口氣。
但旋即,卻又羞恥不已,自家的名聲,居然差到始皇帝都知道了,還連累的主君被調侃。
諸人縱然臉皮都很厚,可也有些掛不住了!
尤其是連累的主君被調侃,這就有些打擊他們了,還沒當官為主君分憂,竟先使主君落了顏面,換個脾氣剛烈點兒的義士,這會兒就該橫劍自刎,以謝其罪了!
蕭何從灶房端了米粥出來,見諸人皆沒了精氣神,不禁為之一愣,但片刻後又露出恍然之色,笑道:「知道羞恥了?」
「知道主君昨日在宴上,是怎麼替你們辯解的麼……他說劉季不是地痞無賴,只是在本鄉本土為吏,又有一幫鄉里朋友,落在不知情者眼中,因而便產生了誤會。」
「主君做到這份上,還得為臣子打掩護,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劉季咧嘴訕然,樊噲、盧綰、周勃等人更是臊得滿臉通紅,皆是啞口無言。
蕭何盛了碗黍米粥,遞給劉季道:「為人臣者,可與做鄉中小吏不一樣,若是收斂不了脾性,還是留在沛縣做鄉中小吏的好,否則只會徒惹旁人笑話,也連累主君於不義。」
劉季接過粥碗,梗著脖子道:「老蕭,你這是甚麼話,我劉季也是吃過見過的,當年在……咳,豈能不知這等為人臣的淺顯道理?」
他早年外出遊歷,學人做任俠賓客,險些被大秦通緝,確實是吃過見過的,這也是他一小小亭長,卻能與縣中諸吏交好的原因。
這時代見識廣博者,總能得到旁人敬重!
「你既知曉,便理應收斂……這乾果算是怎麼回事?黃家賣的乾果,向來以小筐盛裝,買斤乾果便搭送小筐,而你卻是拿衣襟兜來,想來必是賒帳,那黃家老頭不願贈你小筐。」
蕭何邏輯縝密,指著那些禮物乾果,三言兩語便再次讓劉季和狐朋狗友們,皆臊的臉色通紅。
劉季悻然喝著粥嘟囔道:「我是賒帳,又不是搶劫……」
蕭何不置可否,又盛了黍米粥,遞給旁邊的樊噲。
……
稍後,喝了米粥的諸人,與蕭何一起出府,直奔城中央的衙署而去。
「諸兄弟,都把衣冠整好,鬚髮理順,胸膛挺起來,可不能再落了顏面。」
「喏。」
「喏個甚麼喏,趕緊整理,誰再邋裡邋遢,我劉季便不認他兄弟……」
劉季終究是有志向的,認真起來也非等閒,催促著狐朋狗友們,把形象工程搞好。
而後,才跟著蕭何,擠進了衙署前,密密匝匝的圍觀百姓中!
蕭何是本衙官吏,昨日又得嬴政邀宴,摘下佩劍後,自是能進入衙署。
而劉季雖也是官吏,卻非本衙行走,被禁軍繳了兵器後,攔在衙署外頭,但也算享有一些官吏特權,能站在衙署前的公審台旁看熱鬧,不必與百姓擁擠。
咚——
日上三竿,衙署內傳出更鼓聲,旋即中門大門,一位位犯官劣紳被押到公審台上。
秉持務實風格,沒有絲毫廢話,公審直接開始。
百姓們在看到那些犯官劣紳的一瞬間,頓時爆發出震天歡呼,氣氛達到頂點。
不過,卻沒甚麼苦大仇深的模樣,而是看儺戲般的興奮。
這便是嬴政昨日心裡空落落的原因,吏治清明之下,百姓活的自在,對公審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無法有切身體會。
如此,自然也只把始作俑者的始皇帝,當成新奇來看!
李斯領著廷尉府佐官們,抬著竹簡登上公審台,挨個宣讀犯官劣紳的罪狀以及處罰。
罪責都不大,因而也沒甚麼死刑,皆是貶官、勞改,外加鞭笞。
李斯和佐官們宣讀完一個,便有禁軍力士上前,拽出一個當場行刑,施以或多或少的鞭笞。
啪啪啪——
鞭子打皮肉的聲音,混合著犯官劣紳的慘叫,一時響徹衙前。
百姓們看著這一幕,也從最初的興奮,漸漸變為噤若寒蟬。
都是十里八鄉的,台上受刑的犯官劣紳,平日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
雖說這些傢伙,平日裡招人恨,但真心沒啥大罪過,
否則按秦法的嚴苛程度,貪污一點糧食便要砍頭,這些傢伙焉能活命?
百姓眼看他們被打的死去活來,卻是生出了同理心,多少有點於心不忍了。
劉邦和狐朋狗友們,站在公審台下,直面鞭子帶起的呼呼風聲,更是嚇得幾乎夾不住尿:「咕嘟……幸虧始皇帝隔了一年多才來泗水郡,若不然咱們有一個算一個……也得在台上挨鞭子啊,甚至挨刀子……」
周勃立即搖頭道:「我沒有……我最奉公守法……始皇帝不會冤枉好人……」
劉季和諸人立即怒瞪他:「你跟我們廝混,是要受連坐的,跑不掉!」
周勃:「……」
一幫人在公審台下,拿老實人周勃逗悶子,後方寂靜的圍觀百姓,卻突然起了騷亂。
劉季回頭去看,瞧見一群持劍的歹人,正在衝擊禁衛組成的隔離人牆。
禁衛們猝不及防,頓時被砍刺的身上鐵甲直冒火星,更被撞倒了好幾個,導致隔離人牆出現缺口。
有歹人衝進隔離圈,直往公審台而來:「父親,孩兒不孝,累您遭此大罪,這便來救你啦~!」
劉季滿腦門黑線,因為他認識那人,乃是縣中大戶家的紈絝,比他劉季可混不吝多了,彼時始皇帝南巡,嚇得領著一幫朋友逃亡了,沒想到還敢回來劫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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