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很多東西都沒有變,只是人心

  「老師,我...一直是個怯懦的人。」

  再在丞相府,扶蘇心中百感交集。

  這一個『怯懦』,說的是自從柳白承襲武安之後,他便不敢來相府。

  他在躲避,明明知道這樣對他,對六弟,對朝堂,對老師都好,但他還是覺得,作為學生,這樣不好。

  「你很勇敢。」

  柳白輕聲開口,將扶蘇拉到座位上坐下。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扶蘇是天底下最好的學生。

  或許他不是最像自己的,也不是領悟最快的,但是柳白知道,扶蘇就是最好。

  「老師,六弟找了一些江湖人。」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也不知道他們為六弟辦的是什麼差,我只知道,其中有一個人,名字叫做刁茂,乃是精於搏殺的高手。」

  扶蘇苦澀開口。

  這一個信息,自他口中說出,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找一群江湖人,為了什麼,再明了不過。

  可偏生,扶蘇他不方便說。

  因為....這是他的六弟。

  柳白含笑,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泡茶。

  這些事情,錦衣衛有查出來一些端倪。沒有深入,無非就是他這個做老師的,不願意將眼睛安到東宮中去罷了。

  這麼一條分界線,是他與嬴徹的默契。

  「我知道六弟忌憚老師,我也知道,六弟應該忌憚老師。」

  「可我覺得,師生之間,不應該是這樣。」

  「我勸過他,老師!我當真是勸過六弟啊!」

  扶蘇忽然面色浮現些許激動,肩頭略顫,竟是雙眸含淚。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但他想要阻止,甚至只是阻止些許勢頭,他都做不到。

  他扶蘇是大秦長公子,一直沒有變,可....以前的大秦長公子,與現在的大秦長公子,又是截然不同。

  柳白終於停下手中的泡茶動作,看向扶蘇,忽然覺得有點心疼。

  「一些道理便是這樣,很不討喜。旁人說的再多,再用勁兒,聽著一些未曾經歷過的事情,就很難真的聽進去。」

  「除非是有朝一日苦難臨頭。」

  柳白輕聲開口。

  權力會讓一個人雙眼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清腳下的路。

  再這種迷霧之中,旁邊的聲音,人是不一定會相信的。

  太子顧權,是好事,他柳白理解。

  扶蘇為他說話,柳白卻覺得不是好事。

  「你不應當為為師說話,太子心中有數。」

  此話說出,扶蘇眼神微微一顫,竟是滿眼意外抬頭。

  柳白對著扶蘇微微點頭,瞬間讓這位大秦長公子感覺到一陣悲哀。

  忽然,他覺得....以前在懿文宮中,老師教導他們的日子真好。

  「說正事兒吧。」

  「你今日來,恰恰是有了個春闈的由頭,也恰恰是因為這是太子親口推你去做的,方才最為合適。」

  「既然來了,說說對於春闈的構想吧。」

  柳白換個個姿勢坐著,緩緩開口。

  事實上,扶蘇想要什麼時候來丞相府,他柳白都不介意。

  但這個傻小子,總覺得會耽擱到自己,甚至是害了自己。

  柳白不戳破,他覺得這樣挺好。

  至少...不會兄弟起爭執。

  「老師,春闈之事,其實真的沒什麼。」

  「您教了很多,也做了很多。學生雖然愚笨,但不至於眼前的東西一點都看不清。」

  扶蘇搖了搖頭:「學生只是擔心六弟罷了。」

  「他....讓我有些陌生。」

  柳白面色平靜,心中卻是微微嘆氣。

  這老實孩子,不讓他說,還要繼續說。

  估摸著,這段時間當真是被自己的擔心給憋壞了。

  「陛下知道。」

  對此,柳白就是簡簡單單四個字。

  此話一出,扶蘇瞳孔微微一顫,沉默不語。

  良久,重重點頭。

  「春闈的事情要做好,這不是一年一歲的臨時補官,也不是一朝一政的權宜之計,而是要流傳千年萬年的大流向。」

  「天下的有才之人,如若過江之鯽,若不可入國之彀中,便是國之危害。」

  「這一次太子推你主持春闈,其實也是合了為師的心意。」

  「扶蘇,你與你諸位兄弟不同,甚至與為師,與始皇陛下皆是不同。」

  「你有仁德之心,亦有仁德之名。你的桃李滿天下,沒有一個人會覺得有問題。」

  「這何嘗...不是太子為你們諸位兄弟求的一道護身符?對陛下許下的一個承諾?」

  柳白緩緩開口,眼眸之中其實對於嬴徹有著些許讚賞的。

  明面上,只要在朝堂之上細想一下,都能看得出來是太子不想要他柳白當真在朝堂形成一呼百應的局面,至少不希望數十年後出現。

  可實際上呢?

  給了扶蘇一個當一朝官員『老師』的機會,便是將扶蘇的『尊』,往上再提了一個檔次。

  扶蘇的仁德,兄友弟恭,便是諸位公子們最好的保障。

  即便是日後大秦二世皇帝豋位,扶蘇還在,便可以用朝堂上的力量,來保護諸位兄弟。

  所以柳白才覺得嬴徹做的對。

  這個小子....有謀劃的同時,何嘗不也在時刻提醒著自己不要完全成為權力的怪物?

  扶蘇瞳孔微微一顫,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個弟弟妹妹。

  原來....六弟想的如此之深嗎?

  「這個世間的情分啊、道理啊、欲望啊,其實一直都在。」

  「有的人將其撿起,視若稀世珍寶,捧在懷中就怕磕傷了分毫。」

  「也有人不屑,將其扔到塵土之中,恨不得踩上幾腳,再吐一些口水。」

  「不是說這些東西到底對還是不對,無非就是面對這些的時候,人心到底對還是不對。」

  「時至今日,為師對於你六弟很滿意。」

  柳白微笑著開口將這一番話說完,而後起身,將那一盞斟滿了的茶,放置在扶蘇的案桌之上。

  扶蘇猛然抬頭。

  自己的這位老師,滿頭白髮,仿佛曆經了很多事情一般。

  可嘴角的笑意吟吟,一如那天在懿文宮,為他們這些學生授課之時,那背後鋪灑的陽光。

  老師....一直都沒有變。

  「學生明白了。」

  「老師....保重。」

  扶蘇深吸一口氣,將茶盞飲盡!

  他要做好春闈。

  不止是保護自己的弟弟妹妹,更是要保護好自己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