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始皇陛下的問話,韓信不敢分神,略微沉吟,而後開口道:
「陛下體恤邊關將士,旨兩位公子撫慰,抗擊蠻夷,護衛家國。」
「再者,我秦人悍勇,公子巡慰邊軍,也是為了見識戰場殺伐。」
如此回答,中規中矩。
然而,始皇陛下卻是淡淡道:「繼續說下去。」
此話一出,韓信微微一怔,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是想要讓兩位公子在邊關立些軍功。」
始皇陛下依舊不滿意:「繼續。」
這一次,韓信緊咬牙關。
他知道兩位公子巡慰邊關是為了什麼。
若他只是邊關打仗,他自然是猜不出來,但....今日入了咸陽,如此禮儀,再加上蒙恬兄長在臨行之前的一番詳談,他猜到了。
但...
真的要在始皇陛下面前說嗎?
此事...乃是大忌諱啊!
韓信緩緩抬眸,想要看出什麼。
但...陛下面顏,豈是如此容易看出端倪?
忽然,韓信心一橫,抬首,朗聲:
「陛下是為儲君!」
此話說出,高台之上,始皇陛下眉宇微微一挑,而後道:「那你以為,此番邊關之行,寡人屬意何人?」
「扶蘇,還是嬴徹。」
這已經是將韓信給逼到牆角了。
此次,韓信再沒有猶豫,仿佛突然開了竅一般,開口道:「末將不知陛下屬意。邊關戰事奏報,皆是如實傳入咸陽之內。」
「韓信乃是行軍之人,只知上陣殺敵,不知其餘!」
寂靜。
長時間的寂靜。
韓信感覺自己的額頭之上,冒出了陣陣細汗。
未入朝堂,先體驗了一把朝堂之上最為兇險的儲君之問,這對於韓信這個初立戰功的年輕將軍來說,是多麼大的考驗。
然而...始皇陛下淡淡開口道:「忠心事國,很好。」
「淮陰侯此行辛勞,歸府當好生休憩。」
「你與那淮陰女子的婚事,寡人旨意賜婚。柳白還上書,請寡人主婚。這一份情誼,莫要忘記。」
「退下罷。」
說罷,始皇陛下擺了擺手,讓韓信退下。
「末將告退!」
韓信如蒙大赦,起身退下。
那坐著的草蓆之上,已然被汗水浸濕一片。
看著韓信離去的身影,始皇陛下沒有言語,只是目光有些深邃。
韓信回答了嗎?
看似沒有,但那一句『邊關戰報』卻是將其內心所想給暴露了出來。
「怪不得柳白言,鋒銳當少年。」
「唯有少年時,不受裹挾意。」
始皇陛下淡笑一聲,沒有對韓信有任何的怪罪,反倒是....感到身上輕鬆了一些。
每一個父親,都在期待兒子的成長。
雖是用雙手撐住所有一切,但總是看向身邊那個更為年輕的身影,希望其更有力量一些。
貧家如此,皇家亦如此。
.....
月上梢,韓信走出章台宮,卻見一襲身影長立於外,面容之上隱約擔憂。
這個在大秦風評兩級反轉的六公子,在此刻展現出來的,卻是內心真實的擔憂。
等待的時間裡,嬴徹想了很多,韓信如同一匹能風馳電掣的野馬,尋常敲打施惠之策,與之無用。
只有讓其真正奔跑在野原之上,才是最好。
脫離掌控了嗎?只要他踩踏的都是敵人的土地,那就沒有。
這是一把沒有劍柄的劍!他擔心自家父皇的威嚴,將這柄劍給傷到了。
「公子。」
韓信先是一愣,而後眼眸之中流出些許感動。
不是君臣關係的那種,而是作為一個人,發自內心的感動。
他在淮陰漂泊,何曾有人,月半相候?
「莫要多說,夜半涼寒,回家休憩吧。」
嬴徹張了張嘴,將自己原先想要的問話給咽了下去,反倒是如此開口。
仔細想想,便是知曉了父皇與韓信的談話又如何?
「多謝公子。」
韓信深深吸氣,而後沉聲開口。
...
車馬緩行,這一次是嬴徹親自送韓信。
「韓信,如今你是十五轉軍功少上造,更是淮陰侯,在軍伍之中,也是響亮之人。」
「但是,朝堂之上,與軍伍切不相同。」
「無論是詭譎計謀,還是明惡暗善,你要謹記兩個字『多思』!」
嬴徹忍不住開口『教導』。
雖然他在大秦的朝堂也沒有待多久,有些可笑,但....真的是將自己的經驗都毫無保留了。
大秦有一個王賁已經夠了,韓信在嬴徹的心目中,日後可是要接王老將軍的位置的,可不能真的成了那樣。
「公子所言,韓信銘記!」
韓信沉聲應下,而後看著那飄動的車簾,怔怔出神,輕聲道:
「昔日,末將初來咸陽,求入軍,求軍職,碰壁多番。」
「門房問問我哪裡人,我答淮陰,那門房不屑一笑道『沒聽說過,朝中也沒有淮陰的將軍,更不可能給你照拂』。」
「冬本寒,話更入骨三分刺痛涼意。」
「後來,我學聰明了,咬著牙去說『只要讓我能領兵,哪怕只是一個伍,也給帶回來百顆人頭軍功』。如此話,卻是得了門房嗤笑,眯著眼睛道:『說甚無用話,不缺你這一個伍長』。」
「沒有身份,沒有背景,沒有錢財砸開門房的嘴巴門路,我韓信真的覺得....大秦的軍伍,爛透了。」
「雖然知道,不管什麼時候,軍伍如此,朝堂如此,便是商戶也如此,但就是不甘心。」
「後來,一個老人讓我去找一個人,說這人是大秦武將之恥。」
「結果...卻是柳相。」
韓信說到這裡,竟是猛然攥緊拳頭:「我去了,柳相沒有給軍職,只是讓我入伍,後來才知道,黑夫亭長是柳相安排的,身邊的王剛兄弟也是柳相安排的。」
「他們文人說什麼知恥而後勇,放屁!全他娘的是放屁!」
「我就是想要告訴他們,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大秦將軍,當有我韓信!」
「更要告訴他們,柳相不是什麼大秦武將之恥!我韓信,是柳相認出來可以入軍伍的人!」
「柳相,乃大秦武將之榮!」
竟,有些許嘶聲。
嬴徹微微一愣,終於明白,那天喝酒為何韓信如此答他所問。
「在下雨,有人在等雨停,有人在拿蓑衣。」
「我沒有蓑衣,也沒有等,只是走入雨中去,大步向前。」
「等雨停了,等那些怕沾濕自己衣裳的人走出來了,我韓信...已經高呼著柳相的名字,走出去好遠。」
韓信掀開窗簾,嘶著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