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胡宮外的小河谷內,一片蕭瑟。
冰冷的河水已經有薄冰在凝結,兩岸胡楊正飄蕩著殘存的落葉。
趙昊帶著一隊人馬,緩步在河岸邊,東張西望。
其中為首一名將領,眉頭緊蹙,頻頻回望趙昊,欲言又止。
半晌,趙昊有些好笑的回望這名將領,打趣道:「楊將軍是有話跟我說嗎?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公子恕罪,末將很是不解,我們不是調查刺客之事嗎?怎麼一直在這河谷里轉悠?」楊端和拱手道。
趙昊笑了笑,道:「昔年,我父皇欲將秦川東部全部化作皇室林苑,用來馴養野獸野馬,數名臣子冒死阻諫,我父皇皆大怒不聽;
後來,一個身高不過三尺的侏儒優旃,頂著肥肥的肚子上前,高聲道:「大王聖明,若是以秦川東部為皇家林苑,秦國必有很多猛獸鹿馬,屆時,若六國來犯,大王可放出漫山猛獸鹿馬衝過去,必定大破六國數十萬軍隊,何樂而不為呢?」
「我父皇聽完優旃的話,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立即下令廢除了這一道王命!」
話音落下,他又話鋒一轉,笑吟吟地看著楊端和:「若是楊將軍遇到這樣的難題,可有此等才思?」
「這」
楊端和語塞,不知該如何接口。
趙昊笑了笑,抬頭看了眼前方的樹林,繼續道:「任何事情,若都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麼簡單,就不叫事情了,優旃不過一滑稽名士,如何能勸動我父皇?在於其洞察之能也!」
「我們不去甘泉宮冰窖調查,而來此處,在於此處距離甘泉山東側最近,若從此處順流而下,則能完美的避過禁軍的視線,從而繞道甘泉山西側」
聞言,楊端和眼睛一睜,瞬間反應過來,拱手道:「公子英明!末將愚笨,應該早想到這裡才對!」
說完這話,當即下令:「來人,立刻沿著東側河岸搜尋可疑之地!」
「諾!」
眾人應諾而退。
楊端和也跟著策馬離開了河岸。
趙昊看了看他們,又轉頭看向陳平;「讓你辦的事怎樣了?」
「除了公子良,公子榮祿,公子將閭三位公子,其餘皇子公主身邊,都安排了我們的人,應該不會出問題!」陳平低聲稟報導。
趙昊眉頭微蹙:「我要的不是應該不會出問題,我要的是絕不能出問題,必要時,你們可以綁架,或者劫捕他們!」
「這」
「別想那麼多,我是在救他們!」
「可是,趙高真有那麼大的膽子?竟敢屠戮皇室宗親?」陳平依舊有些不解的道。
趙昊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他的膽子比你想像的更大,否則也不會篡改我父皇的詔書,扶持胡亥登位!」
「那在下明白了,會按照公子的要求執行!」
「嗯!」
趙昊滿意的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什麼似的,一拍額頭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閻樂最近怎樣了?」
「回公子,閻樂奉趙高之命,已經去九原了!」
陳平拱手道:「另外,他還有一封信,讓在下親手交給您!」
「信?」
趙昊皺眉,旋即從陳平手中接過信件,展開查看,片刻便舒展眉頭,笑呵呵地道:「狗蛋終於做出了明知的選擇,不錯,讓人保護他父親,別讓趙高給禍害了!」
「諾!」
陳平應諾一聲,然後繼續稟報趙昊:「公子,清氏商行那邊好像出了點狀況!」
「清氏商行?」
趙昊一愣,有些詫異的道;「莫非我清姨出事了?」
「不是。」
陳平搖頭道;「巴清家主目下正在巴蜀主持棉花種植,並未堅固清氏商行的產業,目下,清氏商行主要由巴宓打理!」
「巴宓?」
趙昊沉吟了一下,恍然想起這麼個人來,又道:「那這清氏商行,究竟出了什麼事?」
「原本咸陽七大商行,以烏氏倮和巴清為主,兩者彼此競爭,讓其餘五大商行,成了各自的附庸。後來,烏氏倮成了西域使團的使臣,巴清回了巴蜀;
其餘五大商行沒有了依靠,便紛紛投靠了公子建立的商務局。這本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畢竟一家、或兩家獨大的商行,不符合帝國的利益;
可是,好景不長。
公子沒在咸陽的這段時間,白氏商行不斷蠶食烏氏倮的產業,以至於其財富,一舉超過了其他商行,其他商行也開始有樣學樣,蠶食烏氏倮的產業」
「嗯?發生了這樣的事,蕭何為何不干預?」
「不是蕭局長不干預,而是沒法干預,這裡面涉及到的利益,不止商行本身,還有朝中不少官吏」
說到這,陳平頓了頓,又接著道;「而且,白氏商行蠶食烏氏倮的產業,是通過合法手段獲得的,並非強取豪奪!」
「這白氏商行有何來頭?」
趙昊皺眉,隱隱感覺此事沒那麼簡單。
「白氏商行是白家建立的商行,白家現任家主白鯉,與烏氏倮交情頗深,此前一度靠烏氏倮救助,才保住自己的家業」
「呵!」
趙昊聞言呵了一聲,冷笑道:「這麼說,烏氏倮是養虎不成,反被虎咬了?」
「若只是白氏商行,或者其他商行,在下倒沒有那麼關注,只是趙高,最近好像在接觸咸陽的商行.」
「你說什麼?」
趙昊詫異道:「你說趙高在接觸咸陽的商行?」
「不錯!」
陳平點頭說道:「趙高的人,最近頻繁來往咸陽,所接觸之人,皆是咸陽各大商行的主事」
「所以,清氏商行的事與趙高有關?」
「據在下分析,應該是的.」
趙昊冷笑;「看來,有人給趙高出了個好主意啊!」
「公子的意思是」
「你說,趙高若想跟李斯斗,除了徹底掌控胡亥,還需掌控什麼?」
「這」
陳平遲疑了一下,試探著道:「莫非是朝廷的命脈?」
「不錯!」
趙昊點頭道:「我父皇統一六國,南征百越,北擊匈奴,修靈渠,修長城,修帝陵,已經將大秦歷代先王積累的財富花光了。朝廷支出幾乎陷入了窘地,這又怎麼辦呢?百姓的田租,不可能隨意增加,我父皇只能從少府拿錢出來開支,這等於把皇室的私款用來公用!」
「好在這兩年,少府因為我推出的幾種賺錢辦法,收穫了不小的財富,這才維持了帝國的基本運轉。」
「但是這樣的運轉是非常畸形的,不可能長久。所以民間財富必須積累起來,反哺朝廷。這才有朝廷讓利給民間,發展商業的各種政策。」
「如今商業正在蓬勃發展,農業也在提高產能,再過個兩三年,帝國將會徹底擺脫少府的私款,實現財政自由!」
「可是。」
說到這裡,趙昊的臉色變得非常嚴肅:「趙高現在插足咸陽的商行,擺明了是想先摘果子!」
「要知道,因為咸陽經濟的突飛猛進,大秦底層官吏的收入也大幅增加,趙高若控制了他們的收入,豈不是控制了朝廷的命脈?」
「縱使李斯在朝中根基深厚,也不可能對抗所有底層官吏,只要趙高通過胡亥,解決了李斯,這些底層官吏,絕對會為他馬首是瞻!」
「嘶」
陳平聞言,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暗道為趙高出謀畫策之人,真是心機深沉。
恐怕連李斯都沒想到,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商行,以及微不足道的底層官吏,會蘊含多大的能量。
其實,趙昊一點也不奇怪,在後世的各種選舉中,財團的作用,遠比想像的厲害。
儘管古代沒有所謂的選舉,但財團的影響力,依舊舉足輕重。
就連雄極一世的漢武帝,為了對抗財團,都創造出了有名的『鹽鐵政策』。
「那公子要插手清氏商行之事嗎?」
「清氏商行的事先不急,那個白氏商行,我倒是有些感興趣,派人仔細調查,他們與哪些朝中官吏有利益關係.」
「諾!」
陳平應諾一聲,旋即策馬離開了河岸。
這時,楊端和又從遠處策馬來到了趙昊身邊,拱手道:「啟稟公子,我們在前方發現了一處山洞,有人活動的痕跡!」
「好!帶我過去瞧瞧!」
趙昊小手一揮,當即跟著楊端和去了那處山洞。
其實,這些線索都是閻樂提供給趙昊的。
畢竟帶人襲擊冰窖的,正是閻樂。
至於趙昊為何要帶著楊端和繞圈子,主要是為了掩人耳目。
還有就是,混淆視聽。
當初在路上遇襲的時候,趙昊就知道那群刺客不簡單。
後來,公子良將自己親手射殺的刺客拖回營地,唐睢一眼就認出了那刺客的身份,乃羅網前任統領胄魁。
對於此事,嬴政勃然大怒,下令唐睢徹查與羅網有關聯的人。
所以,趙昊將楊端和帶到這裡,也是給唐睢打掩護。
畢竟唐睢這段時間,一直與楊端和形影不離。
究其原因,主要還是李斯對唐睢這個先帝護衛,不怎麼放心。
而就在趙昊帶著楊端和翻山越嶺的這段時間,趙高正火速趕往胡亥寢閣。
因為胡亥貼身宮侍王忠向他稟報,胡亥在寢閣暈倒了。
這可把趙高嚇壞了。
要知道,趙高的所有計劃,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胡亥一人身上,若是胡亥出了什麼問題,他想哭都哭不出來。
所以,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馬不停蹄的趕往了胡亥寢閣。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太子怎麼暈倒了!?」
趙高滿臉怒容的衝進胡亥寢閣,沿途踢翻了數個跪地行禮的宮女太監。
「趙府令息怒,小人發現太子的時候,太子已經暈倒了,小人起初以為太子只是玩累睡著了,後來等到午膳時間,依舊不見太子醒來,便立刻去傳太醫,這才確定太子是暈過去了!」
王忠苦著臉,躬身道。
趙高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怒道:「什麼玩累了睡著了?!太子暈倒,你為何不在太子身邊?你想死乎?」
「趙府令息怒,昨夜太子一晚沒睡,小人不忍打擾太子,故才沒有隨侍太子身邊.」
「嗯?」
趙高一愣,不由道:「太子為何一晚沒睡?」
「小人也不知道,太子沒有告訴小人」王忠委屈巴巴地道。
趙高皺了皺眉,冷聲道:「太子現在如何了?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太子憂慮過剩,又受了驚嚇,服些安神的湯藥,好好睡一覺,便無事了。」
「你說太子受了驚嚇?」
「太醫是這樣說的,小人並不清楚.」
「廢物!」
眼見跟王忠問不出個所以然,趙高惱羞成怒的一腳將他踢翻在地,然後逕自走向胡亥床榻。
此時此刻,胡亥依舊在床上躺著。
趙高揮退了伺候胡亥的宮女宮侍,默默的坐在床邊。
直到山月殘在天邊,曙色依稀可見,胡亥才心有餘悸的睜開眼睛,四處張望。
「老師」
胡亥張望一圈,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那張令他恐懼到頭皮發麻的臉龐,而是親切得不能再親切的趙高。
但是,趙高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然後端起一壺清涼的山泉水,又讓他服下一碗太醫煎好的湯藥。
胡亥老實的服下湯藥,然後喝了一口山泉水,頓時精神抖擻。
這時,趙高才關切地詢問胡亥:「太子能告訴老夫,究竟發生了何事嗎?」
「老.老師胡亥看見父皇了.」胡亥顫抖著聲音說道。
「轟隆!」
趙高瞬間如遭雷擊,腦瓜子一片空白,陡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胡亥:「你說什麼?!」
「老師,胡亥真的看見父皇了,他就在地下,直勾勾的盯著胡亥,那眼神,胡亥絕對不會認錯!」
胡亥也從床上站了起來,神色惶恐的看著趙高。
趙高微微一愣,旋即沉著臉道:「太子的意思是你在地下看到了陛下?」
「是的!就是地下,我父皇!」
趙高;「.」
「老師不信胡亥嗎?!」
胡亥有些急了,連忙跳下床榻,跑向角落裡的柜子,指著柜子道:「我父皇就在這下面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