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來福一把上前保住即將暴走的嬴政,連忙安慰道:「此事公子應該早有預料,絕不會讓他們殘害長公子的!」
「朕當初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會將帝國的重任交給此等賊子!」
嬴政顯然非常生氣,一拳砸在地道壁上,而不知疼痛。
其實,在李斯和趙高篡改他的詔書,立胡亥為太子這段時間,他的心態一直都比較穩定,因為胡亥確實在他的儲君考量中。
就篡改詔書而言,李斯起草過無數秦王書令,比蒙毅更早擔任他的秦王長使,實在沒什麼難度,更兼趙高一直伺候在他身邊,材料和玉璽更是不用擔心。
兩相互補,偽造一封無可挑剔的詔書,自然毫無問題。
所以,嬴政才對李斯二人接下來的操作,大為惱火。
畢竟李斯二人發出去的詔書,除了不是他本人授意之外,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從心底說,以扶蘇的資質與歷練,以扶蘇的才具和聲望,別的上古聖君先不論,就說周秦,那也是堪比周成王繼於周武王,秦惠王繼於秦孝公的存在,李斯為何會如此胡塗?
還有蒙恬,李斯能以呂不韋門客的身份,進入大秦的權力核心圈,蒙恬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大秦元勛中,蒙恬是與自己最早結交的。
在此期間,他為嬴政引薦了王翦,引進了李斯,舉薦了王賁,擔保了鄭國。
可以說,沒有蒙恬,就沒有大秦的權力核心圈。
更難能可貴的是,蒙恬對權力並不熱衷,一直都是不爭功,不居功的,不越權,不獨權的狀態。
其根基最深,且操守極高,功勞大而不自傲,與滿朝文武也相處融洽,李斯如何下得去手?
嬴政一點也想不通,他曾無數次揣摩大秦的未來,李斯和蒙恬的結局,他想都沒有想過。
蒙恬無愧於李斯,實實在在的有恩於李斯。
教蒙恬去死,李斯何能下筆哉!?
眼見嬴政的手背已經鮮血淋漓,來福想要幫他處理,又硬生生的壓住了內心的想法。
他知道,嬴政已經在暴走的邊緣了。
現在這種情況,只能讓嬴政自己去調節.
也不知過了多久,嬴政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擺手道:「走吧,我們回東胡宮!」
「諾!」
來福應諾一聲,話不多說,老實的為嬴政提燈引路。
廟堂逐鹿已經展開,李斯既然踏出了這一步,說明他遵循了自己老師荀子的理念,人性本惡。
人為功業利益去爭奪,是符合大爭潮流的,是真實的人性。
但我兒扶蘇,我兄蒙恬,豈會信區區詔書而自裁?
是的,在嬴政心中,他根本不信扶蘇和蒙恬會因為自己一封詔書而自裁!
扶蘇且不說,就說蒙恬,嬴政與他相交於少年時期,深知他的秉性,他尊崇秦法,且功大於秦政,有功於天下臣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因為一封詔書而自裁?
嬴政之前憤怒,是因為李斯不顧舊情,但仔細一想,李斯比蒙恬和扶蘇先進入狀態,又身處於權力鬥爭的漩渦中,怎麼可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所以,他釋然了,也看清了。
李斯有李斯的選擇,蒙恬有蒙恬的選擇。
蒙恬若不執行那封明顯荒唐的詔書,扶蘇也不可能執行。
故此,李斯的如意算盤也將徹底落空,成為一個失敗者。
面對一個異想天開的失敗者,嬴政又何須與他置氣?
想通了個中關鍵,嬴政的步伐越來越輕鬆,嘴角隱隱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不可能!
絕不可能!
其實跟嬴政同樣想法的,還有李斯。
儘管他也不信蒙恬和扶蘇會因為這封詔書而自裁,但是這一步,他必須要走。
只有走出這一步,他才能占據主動。
究其原因,主要有兩個。
一個是從法理上占據主動。
蒙恬和扶蘇不執行這封詔書,下一步肯定是揮師南下。
而一旦他們揮師南下,在法理上,就與亂臣賊子無異了。
儘管蒙恬手中有三十萬大軍,但秦國可不止這三十萬大軍。
他可以調動整個大秦的兵力與之抗衡。
雖然蒙恬的軍事才能在帝國很少有人能匹敵,但也不是沒有,比如老將軍王翦,通武侯王賁,隴西侯李信等等,都可以阻擋蒙恬。
就算他們也不希望胡亥繼承皇帝之位,但也不會因為扶蘇背叛大秦,背叛嬴政的遺詔。
至於另一個原因,李斯還是抱有一絲僥倖心裡的,萬一蒙恬和扶蘇執行了這封詔書呢?
所以這封詔書,李斯是無論如何都要寫的!
此時,李斯枯坐在書房中,看著手中的毛筆,淚光瑩然。
說來也諷刺,這支毛筆正是蒙恬當年送給他的。
李斯知道蒙恬做了兩支毛筆,一支送給了嬴政,一支送給了他。
自從李斯接過這支毛筆的那天開始,就再也沒有用過別的毛筆。每當李斯提起這支毛筆的時候,腦中總能浮現出蒙恬那張永遠帶著三分少年豪情的笑臉,心頭也總會泛起一股暖流。
是的,從情感上來說,李斯是不想蒙恬死的.
可從理智上來說,蒙恬又不能不死。
所以,當李斯此刻提起這支毛筆的時候,他的心頭是一片冰冷的。
就連他的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蒙公,李斯有愧於你!」
李斯屏息閉目片刻,心境豁然開朗,喃喃自語:「寧為惡欲,不信偽善,人性本惡,老夫豈能迂闊也!」
「功業在前,李斯豈能白白錯過?扶蘇當國,李斯必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李斯絕不束手待斃.」
話音落下,李斯最終還是穩定好自己的情緒,堅定的落下了筆尖。
一個個如始皇帝親筆書寫的獨特秦篆,呈現在泛黃的絹布上。
大秦始皇帝詔曰:朕東巡天下,游六國之地,體百姓疾苦,將尉皆盡忠職守,百官無大錯冤案,此乃統一之正確也。
然,統一戰局十年有餘,舉國男丁損耗不計其數,食不果腹之民比比皆是;
扶蘇手握神物,而不獻於朝廷,分明是包藏禍心;
扶蘇為朕之長子,對父不孝,對國不忠,惟自裁以謝天下,方能消朕心頭之恨,黎民不滿之怨;
將軍蒙恬,明為九原統兵大將,暗為扶蘇人生導師,不匡正弟子,實乃罪惡之首!賜其死罪,兵屬王離。始皇帝三年冬。」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李斯再也支撐不住自己內心的情緒,頹然倒在了地上,驀地抬眼,仿佛目光透過了窗口,透過了無盡的黑暗,看到了蒙恬和扶蘇那雙冷漠而又死不瞑目的眼神。
一瞬間,他便清醒了過來,不是扶蘇和蒙恬死,就是他亡。
次日清晨,趙高早早便來到了李斯書房。
此時的李斯,仿佛變了個人似的,神情淡然的將詔書交給趙高,並笑著打趣趙高:「趙府令要檢查一二否?」
「李廷尉說的哪裡話,由您親自撰寫的詔書,會有什麼紕漏?」
說著,趙高識趣的沒有檢查詔書,而是果斷拿出皇帝玉璽,蓋在了詔書上面。
李斯見狀,眉毛微挑:「此玉璽」
「廷尉放心,等太子繼位,老夫會將玉璽交給新君,絕不私藏!」
「嗯,如此才算合法!」
「那在下就安排人將此詔書送出去了?」趙高封裝好詔書,試探著問道。
李斯平靜地反問:「你準備安排何人送此詔書?」
「在下女婿閻樂,可擔當此等大任!」趙高躬身道。
李斯似乎有些不滿,皺眉道:「閻樂不是公子昊的車御嗎?此人當真可信?」
「廷尉放心。」
趙高笑著解釋道:「當初安排閻樂去趙昊身邊的,正是在下,而且,在下能從南海順利返回咸陽,也多虧了閻樂,再加上甘泉宮冰窖之事,在下對閻樂甚是放心!」
「此事關乎你與老夫的未來,切不可掉以輕心,以老夫之見,不如將此事交給李福?他上次在九原,表現也非常可靠!」
「這」
趙高稍微思忖,最終給了個折中的辦法,道;「要不,讓閻樂帶著詔書去九原,讓李福當眾宣讀,如此一來,廷尉和在下都能放心!」
「呵呵.」
李斯淡淡一笑;「趙府令果然才具非凡!」
「那」
「就按你說的辦吧!」
「諾!」
趙高應諾而退。
很快,他就回到了自己府邸,將閻樂叫到了書房。
「閻樂,老夫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交給你,你可願接受?」
趙高一臉鄭重的詢問閻樂。
閻樂心頭一動,暗道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於是連忙伏地大拜;「小婿願為岳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是為老夫,是為太子,為大秦!」趙高嚴肅糾正道。
閻樂再次拜道;「願為太子赴死!」
「好!」
趙高點頭,遂將皇帝特使身份出使九原之事告訴了閻樂。
閻樂做夢也沒想到,堂堂大秦公子,堂堂大秦將軍,在自己岳父和李廷尉眼中,說殺就殺,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這難道就是權力的鬥爭嗎?
在這場近乎無情的權力鬥爭中,公子昊真的能戰勝老奸巨猾的趙高和李斯嗎?
想到那晚差點被趙昊活埋的場景,閻樂心中不禁冒出了幾個問號。
誠然,他內心深處是懼怕趙昊的。
但是,趙高和李斯表現出來的狠辣,又讓他滿心躊躇。
說實話,他兩方都不想得罪,因為無論得罪哪一方,對他來說,都是萬劫不復之地。
眼見閻樂聽完自己的計劃,一臉恍惚,趙高頓時板著臉道:「汝若不負使命,老夫必向新君舉薦你高位,屆時,你與老夫的女兒,也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當然。」
說著,他又話鋒一轉,沉聲道:「汝若不能成事,縱使你是老夫的女婿,老夫也會讓你九族陪你到地下風光!」
對於這樣的威脅,閻樂並不意外,只是連連點頭:「岳父放心,小婿定不負岳父所託!」
他對趙高的秉性,早已了如指掌。
趙高此人,雖然行事陰狠,但又極護朋黨,只要不背叛,不壞事,趙高會竭儘自己所能,給出最大的利益。
如果不是這般秉性,趙高也就不是趙高了。
至於趙高的女兒,閻樂現在已經沒那麼看重了,因為跟隨趙高回咸陽的這段時間,趙高為了更好的驅使他,很少讓他與自己女兒見面。
如此一來,就造成了閻樂與趙高女兒,聚少離多。
而男人與女人一旦有了距離,感情就會慢慢變淡,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趙高的威脅,閻樂唯一看重的,只有他開酒館的父親。
「看來,得想辦法讓公子保護我父親才行」
閻樂心中沉吟了一句,便恭敬接過趙高手中的詔書,倒退著出了趙高書房。
另一邊。
昨日親自攙扶李斯登上馬車的胡亥,回到寢閣,怎麼也睡不著。
雖然他與扶蘇的感情並不深,但扶蘇好歹也是他長兄。
如今,他坐視李斯和趙高矯詔賜死扶蘇,實在有些不念兄弟之情。
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就算出言阻止李斯和趙高,李斯和趙高也不會聽自己的。
既然自己無能為力,又何必自討沒趣?
更何況,自己的太子之位就是他們矯詔得來的,自己又有何面目讓他們放棄矯詔?
如果長兄沒有死,會不會回咸陽奪走自己的太子之位?又會不會反殺自己?
一陣陣的自問自答,一陣陣的輾轉反側,胡亥怎麼也睡不著,最終一夜沒睡。
而就在他睡不著的這段時間,一道奇異的悶響,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讓他驚疑不定的同時,思緒萬千。
直到天色漸漸大亮,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才紅著雙眼,從床上爬了起來。
「昨晚好像就是這裡傳來的聲響,這下面究竟有什麼呢?」
胡亥嘀咕著來到一個柜子旁邊,蹲下身,伸手撫摸地面。
只見地面依稀可見數道裂紋,從柜子外面蔓延到柜子下面。
「莫非,甘泉山也有蛇蟲鼠蟻?」
胡亥隱約記得,他在咸陽的寢閣,也有這樣的裂縫。
當時,他將此事告訴了自己身邊的小宮侍王忠。
王忠笑著朝他解釋道:咸陽王宮修建多年,有蛇蟲鼠蟻不足為奇,那些裂縫,多半是蛇蟲鼠蟻造成的。
對此,胡亥將信將疑,也沒有深究。
如今再次看到這樣的裂縫,胡亥一下子來了興趣,便扭頭看向門口,發現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便使出吃奶的勁,搬動了身前的柜子。
只見柜子下面,果然出現幾道更為清晰的裂紋。
「嘭!」
胡亥隨手將柜子扔在了地上。
下一刻,原本清晰可見的裂紋,仿佛活過來了一般,極速蔓延,緊接著,一個臉盆般大小的窟窿赫然出現在胡亥面前。
「這」
胡亥陡然一驚,下意識俯身望去。
只見一道熟悉的目光,在同一時刻,朝上望來!
「父父皇!?」
胡亥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然後兩眼一翻,直接昏死了過去。
與此同時,下方傳來一句急促的關切聲:「陛下,您沒事吧?呸呸.什麼情況,剛剛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塌了」
嬴政:「.」
這小子怎麼發現朕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