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鐵多紙短,無法展示

  田舟不知所措:「下官願做侯爺麾下的千里馬,可……千金之賜足足有餘,不能再多了。」

  陳慶嗤笑出聲。

  早知如此,他就應該喚鹿、鶴二人過來。

  兩個奸猾老貨這會兒肯定抱著他的大腿開始喊爸爸了。

  「田少府。」

  「本侯問你,自打從皇陵營地出來,在我手下任事,你可有一日懈怠?」

  陳慶語氣嚴肅地問道。

  「未曾。」

  「侯爺救秦墨於水火,待我等恩重如山,下官豈敢懈怠半分。」

  田舟昂起頭,言辭懇切地回答。

  陳慶又問:「本侯交代下的事,你可有敷衍塞責、畏難抗拒之處?」

  田舟搖了搖頭:「說句不自誇的話,冶鐵司里的一磚一瓦,一釘一鉚下官都了如指掌。冶鐵並非易事,稍有疏忽會出大亂子的。」

  陳慶臉上浮現出笑容:「本侯再問,你每日幾時起,幾時眠?」

  田舟思索片刻:「下官卯時一刻即起,洗漱用飯後,三刻即至府衙。夜間子時而眠,偶爾也會拖到丑時。當然,白天犯困的時候,也會趁稍有閒暇時打個盹。」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羞愧地低下頭。

  陳慶換算了下時間。

  五點鐘起床,不到六點鐘就開始上班。

  晚上12點睡,偶爾還會拖到凌晨一兩點鐘。

  這特麼的哪還是凡夫俗子,簡直是加班仙人!

  「田師兄,太子殿下贈我的名駒赤影號稱日行八百里。」

  「你知道它如何度日的嗎?」

  陳慶戲謔地說:「早間有馬仆帶它出去遛彎撒歡,跑一圈回來再享用麥、菽等精糧飼料。」

  「食有三芻,飲有三時。」

  「隔三差五才上一回工,走得還不能太遠,累了它就耍性子故意磨蹭。」

  「偶有故舊好友來求取馬種,還得備下厚禮上門請託。」

  「馬兒也不能虧待了,育種時要給它的飼料里加些雞子、肉末,免得它損耗了精氣。」

  「八百里的神駒尚且如此,千里馬更甚之。」

  他哂笑道:「你還自比本侯麾下的千里馬?」

  「馬兒可沒你過得這麼辛勞苦楚。」

  田舟羞紅了臉,被說得啞口無言。

  「歲賜清單已經呈遞宮中,陛下批示後即可發放。」

  「你回去好好把它看一遍,有什麼錯漏或者有失偏頗的,再來回報。」

  陳慶鄭重地說:「金玉財貨、豪宅大屋、珍饈美味、綾羅綢緞,你想要的本侯都可以給你。」

  「但我昔日當著眾多百姓的面發下豪言,許諾將來的鐵器會比米糧菜蔬更加便宜。」

  「這不光是本侯一人之心愿,更是太子和陛下的願景,天下千千萬萬百姓的渴求。」

  「田師兄,大秦需要更多的鐵,質地更精良的鐵料。」

  「靠你了!」

  田舟一揖到底:「下官責無旁貸。哪怕死,也要死在冶鐵司!」

  陳慶滿心歡喜。

  這不就對了嘛!

  外地來咸陽務工的民夫,寧願在街頭討飯,也不去做那每日八錢的活兒。

  一提起城裡的黑心老闆,張嘴就是『我入他娘!』『老子是他爹!』。

  但那些拿到老家開具的傳書,每日能賺到十二三錢的,怨言就少了許多。雖然也免不了背後腹誹東家刻薄,卻也能踏踏實實幹下去。

  將作少府的工匠待遇好一些,哪怕對內務府同工不同酬早有怨言,但為了保住飯碗,這麼久一直選擇忍氣吞聲。

  陳慶手底下新設的各府司薪俸優厚,賞賜也給的足。

  換來的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指哪兒打哪兒。

  鹿仙翁、鶴仙翁之流抓住機遇飛黃騰達的,則口口聲聲把陳慶奉為再生父母,就差立個牌位把他供起來了。

  所以——員工的態度和收入基本成正比。

  田舟這樣以內務府為家,全年十二個時辰候命的,就該拿最高的歲賜。

  ——

  是夜,銀河高掛,繁星漫天。

  冶鐵司猶如黑夜中匍匐的巨獸,吞下大量的礦石和煤炭,噴湧出炙熱的鐵水。

  田舟並不寬綽的居所被擠得滿滿當當,連門外的牆根下都有人冒著寒風在興奮地交談。

  這是秦墨有史以來拿到過最高的一筆封賞。

  哪怕墨聖在世時,止楚攻宋、止齊伐魯都未獲得如此豐厚的回報。

  歲賜清單是真的嗎?

  他們真能如數拿到上面的東西嗎?

  始皇帝會不會駁回侯爺的請求?

  萬一因為侯爺太過貪心,觸怒了陛下怎麼辦?

  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下,根本沒人能睡得著。

  他們不約而同聚在田舟這裡,想讓他給大家一個準話。

  「順其自然吧。」

  「我等量小力微,心急又能如何?」

  田舟重重地嘆了口氣:「回去睡吧,明日還要上工。」

  「諸位師兄弟,這份歲賜來之不易,侯爺冒了天大的風險把它呈遞宮中。」

  「無論成與不成,我等都要領這個情。」

  「爾後務須盡心竭力,不可辜負了侯爺的深情厚義。」

  眾人紛紛拱手:「師兄放心!吾等怎是那忘恩負義之輩!」

  咸陽宮中,御書房裡燈火通明。

  扶蘇拖著疲憊的身軀,坐在小案邊覆審始皇帝批閱過的奏摺。

  「哈哈。」

  一陣輕快的笑聲從身邊傳來。

  始皇帝樂不可支,盯著桌案上一張特殊的報表自顧發笑。

  「父皇,可是有什麼喜事?」

  扶蘇好奇地問道。

  「算是一樁喜事吧。」

  嬴政招了招手:「你過來看。」

  「陳慶的奏摺可謂別出心裁。」

  扶蘇立刻挪動身體湊過去。

  打眼一看,鋪滿半張桌案的紙張上留著大片的空白。

  唯有幾根長短不一的墨柱格外顯眼。

  「這是……」

  扶蘇下意識去看邊角處的文字。

  「大秦近年來的精鐵產量。」

  「被陳慶以圖樣以這般形式描繪了出來。」

  嬴政的手指挪向最左角那些不足兩寸的墨柱:「此乃冶鐵司設立之前。」

  「此乃冶鐵司設立之後。」

  扶蘇仔細端詳過後:「旁邊那顏色淺灰方柱代表的是粗鐵產量是嗎?」

  「精鐵的產量猛漲,粗鐵的產量卻在下降。」

  「是因為冶鐵司只產精鐵,而巴蜀鐵業衰落對不對?」

  「那……」

  前面的墨柱起伏變化不大,但是在『預估明年產量』的字樣上方,黑色的墨柱陡然暴增十倍不止,幾乎頂到了紙張最上方。

  最右手邊的位置,『預估後年產量』的上方更離譜。

  「鐵多紙短,無法展示。」

  扶蘇同樣忍俊不禁,誇讚道:「先生真是妙人!」

  嬴政輕哼一聲,從圖表下方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冊子。

  「除了這些圖案,還有今年內務府下發的歲賜清單。」

  「一介少府,賞賜竟然堪比朝中公卿!」

  「整個內務府加起來,發放的歲賜抵得過文武百官一年的俸祿!」

  「扶蘇,你說寡人該准他嗎?」

  扶蘇遲疑片刻:「小功不賞,則大功難立。」

  「父皇若想『鐵多紙短』變成現實,當賞則賞。」

  嬴政故意考較他:「百官怨憤又該如何?」

  「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乃必然之事。」

  扶蘇思索良久,實在想不出太好的辦法。

  嬴政站了起來,耐心地教導他:「他怨任他怨,他恨由他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誰能替寡人分憂,寡人一樣封賞!」

  「庸碌無用、嫉賢妒能之輩不過狺狺狂吠而已,理他作甚!」

  「為君者……」

  扶蘇主動接上下半句:「當心懷天下。」

  「是呀。」

  嬴政感慨地說:「天下為重!」

  他坐回原來的位置,提筆在歲賜清單上寫了個『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