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璀璨,燈影灼灼。
蒙毅坐在書桌前,心不在焉地翻著書冊。
臉面重要還是利益重要?
起碼在此時,他覺得還是實利重要一些。
陳慶唯利是圖,奸猾市儈,自從雙方打交道以來,不知從他這裡索取了多少好處。
以前他還總在外人面前嘲笑王翦的孫女出身名門閨秀,最後卻做了媵妾。
現在想想,既能把自家的禍害送出去,還能換來陳慶的傾力扶助,這分明是大賺了呀!
思來想去,蒙毅也舍下麵皮,招來一位直系宗親的女兒,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命對方前去招待陳慶。
以那廝的心思靈巧,應當明白老夫的心意。
當下應該……
蒙毅搖了搖頭,把骯髒的想法甩出腦海。
不能想,容易憋屈。
「家主!」
管事慌慌張張地趕來,左顧右盼後,湊過來低聲耳語幾句。
「你說什麼?」
「陳慶破口大罵後,負氣而走?」
「嬋兒呢!」
蒙毅勃然大怒,把書冊狠狠地摔在了桌上。
「老奴這就把嬋小姐叫來。」
管事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退下。
不多時,哭紅了雙眼的蒙嬋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書房。
「跪下!」
蒙毅眼神狠厲,怒喝一聲。
「叔父。」
蒙嬋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嬋兒辦事不力,請您責罰。」
「混帳東西!」
「這是你輕飄飄一句責罰就能了結的嗎?」
蒙毅掄起胳膊,差點一耳光抽了上去。
「我讓你招待陳慶,他為何會負氣而走?」
蒙嬋低著頭哭得淒切,未敢作答。
蒙毅暴跳如雷,最終重重地嘆了口氣:「你使一時之氣,壞了家裡的大事呀!」
「老夫苦口婆心跟你說過,陳慶不是宰相,勝似宰相。」
「日後太子登基,此獠有可能把持朝廷,位列公卿王侯之上!」
「服侍他委屈你了?」
蒙嬋害怕情郎遭受報復,始終咬著牙沒說出緣由。
眼見著道理說不通,蒙毅也泄了氣。
「嬋兒,你應當明白,家裡的所有一切,都是蒙家歷代先祖戰場拼殺而來。」
「你伯父如今駐守北地,馬上又要與匈奴交戰,屆時不知家中多少弟子喪身大漠,屍骨無存。」
「平日裡你享用的錦衣玉食,山珍海味,皆是他們的血和肉!」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冷漠,再無一絲親族之情。
蒙嬋也察覺事態不妙,茫然地抬起頭。
「既然你不願意為家中出力,蒙家也沒有供養你的理由。」
「來人,將蒙嬋一家革除族籍,驅逐出府!」
蒙毅大手一揮,無情地轉過身去。
「叔父……」
「求叔父開恩,嬋兒知錯了!」
「您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求您收回成命!」
蒙嬋完全沒想到後果會如此嚴重,驚得魂不附體,膝行上前哭著懇求原諒。
然而覆水難收,蒙毅的表情如萬年冰山般凝固不化。
要想維持蒙家長盛不衰,族裡的每個人都要為此盡心竭力。
哪怕刀山火海,該上的時候也不能皺半點眉頭。
蒙嬋的過錯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價才能挽回。
若不殺雞儆猴,如何維持家族的凝聚力?
「叔父不要!」
「不要啊……」
蒙嬋被兩名健婦硬拖了出去,哭喊哀求的聲音令每個聽到的人都禁不住心頭打顫。
——
兩日後,清晨。
渭水滔滔,草木發黃的枝葉上掛滿了露水。
一支龐大的船隊停駐在碼頭,川流不息的民夫用肩挑手抬,把種類繁多的物資裝入船艙。
幽幽的哭泣聲傳入耳中,他側目看去,韓信手裡抱著一摞衣物,正在安撫哭哭啼啼的母親。
「殿下,您的白狐裘某家原樣奉還。」
英布等人倒是完全沒有故土難離的心思,知道太子殿下親自前來送行,一個個挺直了腰杆精神抖擻。
陳慶好笑地看著這個裝逼犯表演,心中思忖:我還當你要賴著不還了,真會找機會出風頭。
「壯士此行艱難險阻無數,不如將它留下,繼續為你遮風擋雨。」
「也算是本宮的一份心意。」
扶蘇婉拒了對方的歸還,笑容如春風般和煦。
英布大搖其頭:「無功不受祿。」
「殿下如有心相贈,待某家歸來不遲。」
陳慶實在看不過去。
我不張嘴討要,你就硬賴著不還。
這都多少天了,還擱那兒裝呢?
「英布兄弟,收下吧,別辜負了殿下的心意。」
「待你凱旋歸來之時,殿下還在這裡迎接。」
「屆時贈你的,可就不是一件狐裘了。」
英布激動地漲紅了臉,如獲至寶地把白狐裘收下。
「此去出行萬里,即便只剩某家一人,即便粉身碎骨、肝腦塗地,某家的一腔忠魂也定然返回大秦,向殿下復命!」
陳慶差點繃不住。
你一個歷史上的大反賊,還特麼一腔忠魂?
不過眼下英布肯定是忠的。
而今應當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
太子殿下當面,以白狐裘相贈,勉勵嘉許。
當刑者王馬上就要應驗了,他能不忠嗎?
韓信告別了啼哭不止的母親,抱著行囊走了過來。
「叔叔。」
「信兒,多餘的話叔叔就不多說了。」
陳慶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學了那麼多的本事,就算遇到再大的波折,只要人還在,就能想辦法打造船隻返回大秦。」
「平安回來。」
「叔叔和令堂、柘兒都等著你。」
韓信重重地點了點頭。
「娘親,柘兒,你們多保重。」
「待信衣錦歸來,重振韓家門楣!」
他高喝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朝著通往大船的搭板走去。
英布深深地作了一揖,捧著白狐裘招呼手下迅速跟上。
韓蓁捂著嘴巴險些哭暈了過去,幸虧一隻大手扶住了她。
「嫂嫂,讓信兒去吧。」
「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
「信兒每日裡苦讀兵書,勤學武藝,為的不就是這樣一天嗎?」
「再見面時,他已是名揚四海的大人物啦!」
陳慶語氣溫和地安慰道。
韓蓁點了點頭,可淚水還是止不住。
工匠們把所有物資裝好,大件的物資則以拖船拽在船後。
時近正午,大船揚帆起航。
扶蘇和陳慶站在碼頭,不停地揮動手臂。
周邊的眾多家屬此時忍不住灑下熱淚,高呼著讓船上的親人早日歸來。
「房英,你不要回來了!」
「我恨你一輩子!」
一道突兀的喊聲,惹得無數人投去詫異的目光。
房夫人臉色青白,嘴唇哆嗦著站都站不穩。
那個負心人走的時候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嫁你那麼多年,就不值得你有任何思念嗎?
陳慶無奈地嘆了口氣。
船上多一個高明的方士也挺好。
房英修仙問道,兼習了不少雜學。
醫術、風水地理、天文占星。
物資不足的時候,還能捎帶著當個鍊金術師。
但願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千萬別回來了,害了你夫人半輩子還不夠嗎?
人群漸漸抹拭著眼淚散去,陳慶喃喃念著:「故土難離,鄉情難斷。」
「如果有的選……」
陳慶知道自己沒得選。
美洲原住民種植玉米的歷史高達七千年。
當下它已經是一種成熟的農作物。
產量肯定比不了後世的各種高產良種,但比起大秦當今的農作物來說,依然強了不少。
土豆、紅薯的原始野生植株產量就不小,而今哪怕畝產兩千斤,對大秦來說也是裨益無窮。
「趙歸,你過來。」
陳慶招了招手,叫過在一旁待命的趙歸。
每個人都有自身的作用和價值。
而他就像一名熟練的廚師,需要把他們安排到適合的位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