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一別萬里無歸期

  星河璀璨,燈影灼灼。

  蒙毅坐在書桌前,心不在焉地翻著書冊。

  臉面重要還是利益重要?

  起碼在此時,他覺得還是實利重要一些。

  陳慶唯利是圖,奸猾市儈,自從雙方打交道以來,不知從他這裡索取了多少好處。

  以前他還總在外人面前嘲笑王翦的孫女出身名門閨秀,最後卻做了媵妾。

  現在想想,既能把自家的禍害送出去,還能換來陳慶的傾力扶助,這分明是大賺了呀!

  思來想去,蒙毅也舍下麵皮,招來一位直系宗親的女兒,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命對方前去招待陳慶。

  以那廝的心思靈巧,應當明白老夫的心意。

  當下應該……

  蒙毅搖了搖頭,把骯髒的想法甩出腦海。

  不能想,容易憋屈。

  「家主!」

  管事慌慌張張地趕來,左顧右盼後,湊過來低聲耳語幾句。

  「你說什麼?」

  「陳慶破口大罵後,負氣而走?」

  「嬋兒呢!」

  蒙毅勃然大怒,把書冊狠狠地摔在了桌上。

  「老奴這就把嬋小姐叫來。」

  管事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退下。

  不多時,哭紅了雙眼的蒙嬋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書房。

  「跪下!」

  蒙毅眼神狠厲,怒喝一聲。

  「叔父。」

  蒙嬋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嬋兒辦事不力,請您責罰。」

  「混帳東西!」

  「這是你輕飄飄一句責罰就能了結的嗎?」

  蒙毅掄起胳膊,差點一耳光抽了上去。

  「我讓你招待陳慶,他為何會負氣而走?」

  蒙嬋低著頭哭得淒切,未敢作答。

  蒙毅暴跳如雷,最終重重地嘆了口氣:「你使一時之氣,壞了家裡的大事呀!」

  「老夫苦口婆心跟你說過,陳慶不是宰相,勝似宰相。」

  「日後太子登基,此獠有可能把持朝廷,位列公卿王侯之上!」

  「服侍他委屈你了?」

  蒙嬋害怕情郎遭受報復,始終咬著牙沒說出緣由。

  眼見著道理說不通,蒙毅也泄了氣。

  「嬋兒,你應當明白,家裡的所有一切,都是蒙家歷代先祖戰場拼殺而來。」

  「你伯父如今駐守北地,馬上又要與匈奴交戰,屆時不知家中多少弟子喪身大漠,屍骨無存。」

  「平日裡你享用的錦衣玉食,山珍海味,皆是他們的血和肉!」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冷漠,再無一絲親族之情。

  蒙嬋也察覺事態不妙,茫然地抬起頭。

  「既然你不願意為家中出力,蒙家也沒有供養你的理由。」

  「來人,將蒙嬋一家革除族籍,驅逐出府!」

  蒙毅大手一揮,無情地轉過身去。

  「叔父……」

  「求叔父開恩,嬋兒知錯了!」

  「您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求您收回成命!」

  蒙嬋完全沒想到後果會如此嚴重,驚得魂不附體,膝行上前哭著懇求原諒。

  然而覆水難收,蒙毅的表情如萬年冰山般凝固不化。

  要想維持蒙家長盛不衰,族裡的每個人都要為此盡心竭力。

  哪怕刀山火海,該上的時候也不能皺半點眉頭。

  蒙嬋的過錯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價才能挽回。

  若不殺雞儆猴,如何維持家族的凝聚力?

  「叔父不要!」

  「不要啊……」

  蒙嬋被兩名健婦硬拖了出去,哭喊哀求的聲音令每個聽到的人都禁不住心頭打顫。

  ——

  兩日後,清晨。

  渭水滔滔,草木發黃的枝葉上掛滿了露水。

  一支龐大的船隊停駐在碼頭,川流不息的民夫用肩挑手抬,把種類繁多的物資裝入船艙。

  幽幽的哭泣聲傳入耳中,他側目看去,韓信手裡抱著一摞衣物,正在安撫哭哭啼啼的母親。

  「殿下,您的白狐裘某家原樣奉還。」

  英布等人倒是完全沒有故土難離的心思,知道太子殿下親自前來送行,一個個挺直了腰杆精神抖擻。

  陳慶好笑地看著這個裝逼犯表演,心中思忖:我還當你要賴著不還了,真會找機會出風頭。

  「壯士此行艱難險阻無數,不如將它留下,繼續為你遮風擋雨。」

  「也算是本宮的一份心意。」

  扶蘇婉拒了對方的歸還,笑容如春風般和煦。

  英布大搖其頭:「無功不受祿。」

  「殿下如有心相贈,待某家歸來不遲。」

  陳慶實在看不過去。

  我不張嘴討要,你就硬賴著不還。

  這都多少天了,還擱那兒裝呢?

  「英布兄弟,收下吧,別辜負了殿下的心意。」

  「待你凱旋歸來之時,殿下還在這裡迎接。」

  「屆時贈你的,可就不是一件狐裘了。」

  英布激動地漲紅了臉,如獲至寶地把白狐裘收下。

  「此去出行萬里,即便只剩某家一人,即便粉身碎骨、肝腦塗地,某家的一腔忠魂也定然返回大秦,向殿下復命!」

  陳慶差點繃不住。

  你一個歷史上的大反賊,還特麼一腔忠魂?

  不過眼下英布肯定是忠的。

  而今應當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

  太子殿下當面,以白狐裘相贈,勉勵嘉許。

  當刑者王馬上就要應驗了,他能不忠嗎?

  韓信告別了啼哭不止的母親,抱著行囊走了過來。

  「叔叔。」

  「信兒,多餘的話叔叔就不多說了。」

  陳慶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學了那麼多的本事,就算遇到再大的波折,只要人還在,就能想辦法打造船隻返回大秦。」

  「平安回來。」

  「叔叔和令堂、柘兒都等著你。」

  韓信重重地點了點頭。

  「娘親,柘兒,你們多保重。」

  「待信衣錦歸來,重振韓家門楣!」

  他高喝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朝著通往大船的搭板走去。

  英布深深地作了一揖,捧著白狐裘招呼手下迅速跟上。

  韓蓁捂著嘴巴險些哭暈了過去,幸虧一隻大手扶住了她。

  「嫂嫂,讓信兒去吧。」

  「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

  「信兒每日裡苦讀兵書,勤學武藝,為的不就是這樣一天嗎?」

  「再見面時,他已是名揚四海的大人物啦!」

  陳慶語氣溫和地安慰道。

  韓蓁點了點頭,可淚水還是止不住。

  工匠們把所有物資裝好,大件的物資則以拖船拽在船後。

  時近正午,大船揚帆起航。

  扶蘇和陳慶站在碼頭,不停地揮動手臂。

  周邊的眾多家屬此時忍不住灑下熱淚,高呼著讓船上的親人早日歸來。

  「房英,你不要回來了!」

  「我恨你一輩子!」

  一道突兀的喊聲,惹得無數人投去詫異的目光。

  房夫人臉色青白,嘴唇哆嗦著站都站不穩。

  那個負心人走的時候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嫁你那麼多年,就不值得你有任何思念嗎?

  陳慶無奈地嘆了口氣。

  船上多一個高明的方士也挺好。

  房英修仙問道,兼習了不少雜學。

  醫術、風水地理、天文占星。

  物資不足的時候,還能捎帶著當個鍊金術師。

  但願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千萬別回來了,害了你夫人半輩子還不夠嗎?

  人群漸漸抹拭著眼淚散去,陳慶喃喃念著:「故土難離,鄉情難斷。」

  「如果有的選……」

  陳慶知道自己沒得選。

  美洲原住民種植玉米的歷史高達七千年。

  當下它已經是一種成熟的農作物。

  產量肯定比不了後世的各種高產良種,但比起大秦當今的農作物來說,依然強了不少。

  土豆、紅薯的原始野生植株產量就不小,而今哪怕畝產兩千斤,對大秦來說也是裨益無窮。

  「趙歸,你過來。」

  陳慶招了招手,叫過在一旁待命的趙歸。

  每個人都有自身的作用和價值。

  而他就像一名熟練的廚師,需要把他們安排到適合的位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