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天下大定後,以十月朔為歲首。
此時秋收剛過,是一年中物資最為豐裕的季節。
皇家祭天、百官朝賀、民間慶祝豐收,算是某種程度上的普天同慶。
因此元旦更像是此時的國慶節。
看在二十斤肉蓯蓉的份上,陳慶也給蒙毅下了帖子,邀請他前去參觀新建工坊的營建。
主要是給對方打打預防針,防止始皇帝宣布給他封侯的時候,這老貨跳出來搞什麼么蛾子。
王翦那裡連招呼都不用打,剩下的敢於公然帶頭跟他唱反調的,就剩蒙毅一個人了。
而一旦蒙毅起了頭,武將必定群起附和。
封侯最後一定是會封的,卻未免鬧得太難看。
陳慶不想丟這個面子,不管百官真心還是假意,總之要站得昂首挺胸把這個侯爺當了。
一場秋雨下了整整大半夜。
早上起來的時候,空氣明顯涼爽了許多。
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陳慶躺在草堆上,明媚的陽光灑下來,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清風徐徐,飄來淡淡的水泥氣味。
遠處的風力攪拌機嗡嗡作響,牛馬嘶鳴,呼喝聲傳遍四野。
「工坊越建越多,往後就再難看到這麼藍的天了。」
陳慶心緒複雜地喃喃念著。
蒙毅從馬車上下來,由侍從攙扶著走過泥濘的道路。
他的視線四處尋索,也沒找到陳慶的身影。
忽然草垛上垂下的兩條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褲腿的布料和黑色的官靴一看就不是尋常黔首、小吏的穿著。
多瞄了幾眼後,蒙毅很快確認了此人的身份。
他左看、右看,回頭再看。
「家主,您是否在找陳府令?」
「那位是不是?」
侍從體貼地指著草垛的方向。
「混帳東西!」
「我找的是陛下和太子!」
「讓他們看看,眾卿楷模就是這般樣子?!」
蒙毅剛下了早朝,一路乘坐馬車過來顛得骨頭都快散架了。
他又累又餓,卻看到陳慶愜意的躺在草垛上,兩條腿還一晃一晃的,哪能不怒。
「蒙尚書此言差矣。」
「都是為朝廷效力,分工各有不同罷了。」
「本官也想上朝奏事,奈何陛下不允。」
「無奈只能做那閒雲野鶴,心中的苦楚又有何人能知?」
陳慶跳下草垛,振振有詞地說道。
蒙毅可沒從對方臉上看出半點苦楚的意思,他酸溜溜地說:「陳府令逍遙快活,實在是羨煞老夫。」
「偷得浮生半日閒嘛。」
「田少府大病初癒,秦墨工匠又有了主心骨。」
「府內的公務由他和李府丞兩個商量著就解決了八九成。」
「本官這不就輕鬆了。」
陳慶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蒙尚書這邊來。」
兩人穿過一條六尺多寬的溝壑,他一邊走一邊解釋:「此乃道路兩旁的排水渠。」
「夏季雨大,未免山洪衝垮了道路,排水工程是一定要做的。」
「路面兩邊會栽種樹木,一來供車馬遮陽,二來鞏固路邊的地基,防止雨水沖刷。」
「這就是剛修好的路面。」
陳慶年輕力壯,步伐矯健,率先踏上了新修好的水泥路。
他用力跺了跺,「蒙尚書,你來瞧瞧可對得起蒙家付出的錢糧。」
蒙毅年邁體衰,靠著侍從的幫助才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斜坡。
眼前的水泥路渾然一體,猶如壯觀的青玉帶沿著山坡延展而下。
周圍雜亂無章的工地,崎嶇坎坷的荒野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鬼斧神工!」
「老夫的錢糧沒白花!」
「好,好,好哇!」
蒙毅學著他的樣子,用力跺了跺腳下的路面。
堅若磐石,紋絲不動。
將來這條道路上馬車川流不息,承載著深山中開鑿出的礦石運輸至工坊里。
碾磨煅燒後,就會變成數不盡的錢財,裝進蒙家的庫房裡。
蒙毅滿意地連連點頭。
付出那麼多,總算初見曙光了。
「蒙尚書,您先別高興得太早。」
陳慶好笑地打量著他的樣子,然後指著不遠推著小車來來往往的民夫。
空車沿水泥路旁邊的小道走。
滿載的車子行走在修好的路段,從二人身旁經過。
「您看仔細了。」
「小車裡裝的水泥料,不算人力,約莫四十個錢。」
「兩人一推一拉的大車,約莫八十個錢。」
陳慶用手點著:「四十、四十、八十、八十、四十……」
「蒙尚書,一貫錢沒了。」
「山下的工坊更為平整,水泥鋪得更快。」
「咱們這裡沒了一貫錢,下面起碼沒了三貫錢。」
蒙毅皺起眉頭。
還不到半盞茶的時候吧?
四貫錢就沒了?
「有這麼貴嗎?」
蒙毅估算不出每天的開支有多大,但肯定是個讓人肉痛的數字。
「工地上怎麼還有婦孺?」
「她也領錢糧?」
「陳府令,你莫不是把老夫當肥羊了?」
陳慶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遠處有個草棚里走出個帶孩子的婦人,正趁著天氣晴朗晾曬受潮的被子。
「既然蒙尚書問了,本官就給你解釋清楚。」
他攔下了一輛經過的小車,從旁邊撿了根木棍在混凝土裡扒拉了起來。
「看到了沒有。」
「水泥里摻的什麼?」
蒙毅湊近觀察了片刻,脫口道:「是小石子。」
「對呀。」
「摻了石子才能讓路面更加堅固,本官但凡想黑你的錢,往裡面摻沙土不好嗎?」
「你當石子不要錢的?」
「全是婦孺一錘一錘敲打出來的。」
「壯工敲一天,起碼得十幾個錢。」
「婦人敲一天才八個錢,孩童少則兩三個錢,多則七八個錢。」
「到底是怎樣划算?」
陳慶扔掉木棍,揮手讓推車的民夫繼續前行。
「原來是這樣。」
「陳府令勿怪,老夫對工事一竅不通,實在慚愧。」
蒙毅不好意思地作揖道歉。
陳慶當然不會告訴他,架設風力鍛錘後,大的石塊根本不用人力來敲。
石子的成本沒有那麼高。
剩下的錢全都作為獎金給秦墨的工匠分了。
這是屬於人家該賺的超額利潤,受之無愧。
忽然遠處的婦人大聲叫罵起來。
她用竹竿挑著一件里褲,朝著周圍的草棚叱罵不休。
陳慶側耳傾聽,大致弄明白了緣由。
「蒙尚書,那婦人嫌別家把里褲晾在她的被子旁,乃是居心不良,玷污了她的清白。」
蒙毅沉吟片刻:「老夫怎麼記得那條里褲是先掛上去的,後掛上去的被衾壓彎了晾衣繩,里褲才滑落過去的。」
「是呀。」
陳慶別有深意地說:「婦人瞧見別人的里褲,就想到男人的陽X。」
「想到男人的陽X,就幻想自己在被子裡被他百般欺凌。」
「本來是里褲貼上了被子,她硬是聯想到了苟且之事。」
「人的心臟了,看什麼都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