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霞光萬道。
陳慶站在北坂宮大門口,眯著眼睛打量遠處絡繹不絕的豪華車輦。
「好大的陣仗啊。」
蒙毅下了早朝直奔這裡而來,倉促間居然還有如此多人隨行,可見是早有準備。
「蒙尚書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
陳慶熱情地迎了上去。
「陳府令客氣了。」
蒙毅在僕從的攙扶下,微笑著走下馬車。
能被陳慶出門相迎的人可不多。
當然,迎的是他的錢,不是自己這個人。
但蒙毅依然覺得有種凌駕對方之上的優越感。
「還有這麼多貴客一同駕臨,實在令內務府蓬蓽生輝。」
陳慶打量了一圈。
內史府府令寧騰,老熟人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和蒙毅穿了一條褲子。
還有位皇室宗親,頭髮花白年紀不小了,陳慶在祭祖儀式上見到。
沒記住名字,只知道身份不低。
剩下的也都不是無名之輩,但還沒能入陳慶的法眼。
「咦?」
他掃視一圈,忽然驚呼出聲。
有兩個披著灰色袍子的人站在外圍邊緣,說是僕人又不太像,倒有點類似門客、客卿之類的存在。
太陽高升,氣溫逐漸炎熱起來。
兩人忍不住把兜帽扯開了些許,露出飽經風霜的面龐。
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眶、金黃色的頭髮……
「蒙尚書,你家中豢養著西域奴僕?」
陳慶詫異地問道。
此時所謂的『歪果仁』在大秦的地位十分低下。
秦忠君算是混得好的了,也不過一介商賈而已。
哪怕郡縣裡一個守城門的小兵刻意為難,他都得賠著笑臉給人往手裡塞幾枚銅錢。
女性大多是被轉賣過來的奴隸,通常在勾欄酒肆里充當舞姬、陪酒女,以及打著西域秘術噱頭的大保健技師。
男性一般是大秦從戰場上俘獲,民間交易獲得的奴隸。
皇陵營地中掘土、搬磚、拉車的『歪果仁』不要太多。
陳慶還是將作少府左中侯的時候,在營地中還目睹過一出霸凌事件。
大中午的別人都在休息,唯有兩個瘦弱的老外被驅趕著去清理夜間到處亂拉的粑粑。
為了不耽誤吃飯的時間,兩人一邊啃著麥餅,一邊習以為常的滿地撿屎,可把陳慶給噁心壞了。
他們出現在別的場合不意外,但蒙毅邀請來的都是咸陽貴胄。
怎麼特意挑了兩個歪果仁跟隨?
「雜胡有什麼稀奇,陳府令若是想要,我送你一千如何?」
「就這麼說定了。」
「最晚霜降之前,就給你送到府上。」
蒙毅表現得相當大方,語氣跟送了一條狗,一頭羊沒有任何區別。
陳慶哂笑不止。
合著你們兄弟倆把北地當成青青大草原了是吧?
美羊羊、喜羊羊、沸羊羊想抓哪個抓哪個。
反正又不用自己掏錢,甚至蒙恬打聲招呼,自然會有草原上的部族為他奔走效力。
「那就多謝蒙尚書盛情了。」
陳慶拱手作揖。
他們倆今天要談的可是大生意,一千奴隸只能算是見面禮。
「這兩個可不是草原上那些胡人蠻子。」
「陳府令肯定想不到,在大秦以西,萬里之外,也有人會燒制水泥。」
「若不是機緣巧合……」
蒙毅的話還沒說完,陳慶就震驚地喊道:「他們是羅馬人?!」
熟悉的音調,讓兩個老外迅速打起精神,視線不停地尋索著,尋找那個喊出『Roma』的人。
「你知道他們是哪裡來的?」
蒙毅暗自詫異。
真的是趕巧了。
前來進貢的商隊走過咸陽的水泥路後,對其大加誇讚,不停地打聽此地是否有他們的夥伴。
管事聽不懂他們口音極重的秦話,又不耐煩如此低賤的商賈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直接叫人把他們轟了出去。
後來是蒙毅在家中與賓客商量共同入股,興建水泥作坊的時候,管事順口提了那麼一嘴。
蒙毅頓時如獲至寶,立刻命人把兩個胡商追了回來。
這兩人明顯有大用啊!
萬一他們也掌握了水泥的燒制技術,那內務府的工藝價值必定一落千丈!
雙方在談判的時候,他能占據很大的優勢。
哪怕陳慶借著皇家的名頭負隅頑抗,光是看著對方吃癟也是件美事。
兩個遠道而來的『胡商』交頭接耳了一陣,主動向陳慶的方向走來。
「哦,眾神啊!」
「真是不敢相信,瞧瞧我發現了什麼。」
「難以置信,在遙遠的塞力斯,竟然能見到兩位親愛的朋友。」
「我想我們應該坐下來喝一杯熱茶,該死,眾神為什麼不讓我們早點相遇!」
英語是不會的,古羅馬語更是想都別想。
但陳慶一口怪腔怪調的翻譯腔,把蒙毅唬得一愣一愣的。
「尊貴的塞力斯大人。」
兩名羅馬人掀開兜帽,熟門熟路地作揖行禮:「您剛才提到了羅馬?」
「那是額們的故鄉,很高興在這裡聽到有人提起它的名字。」
「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
他們又斜斜地舉起手臂,做了個納淬禮一般的動作。
陳慶越發確定,他在大秦遇到了兩個貨真價實的羅馬人!
這……
正史中記載東西方最強大的文明是漢朝時才開始互相接觸的,比現在晚個百八十年。
但是在之前雙方並不是完全沒有交流。
月氏是西域最大的二道販子,大秦出產的各類貨物會在這裡經過轉手交易,再經過漫長的商路一直販賣到希臘。
而羅馬的商人攀上了蒙恬這條大粗腿,一路抵達大秦境內也不意外。
不過……
陳慶剎那間思考了很多。
這兩人大概返程的途中走著走著人就沒了,未能將東方的所見所聞傳遞迴故鄉。
商道上的沙漠、盜匪、疾病、蠻子哪一樣都能輕而易舉要了他們的小命。
能活著回到羅馬的機率跟中彩票也差不多。
「陳府令果然博學多才。」
「你那燒制水泥的技藝,該不會是從羅馬學來的吧?」
蒙毅沉聲問道。
陳慶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世界上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外行指導內行。
更令人討厭的還有不懂裝懂。
蒙毅兩樣全占了,而且姿態格外令人嫌惡。
「既然蒙尚書有兩位羅馬工匠相助,想必自家就能獨自興建水泥工坊了吧?」
「為什麼還要跑來這裡多此一舉?」
「是因為仰慕我嗎?」
陳慶譏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