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旁人來說,皇家血脈代表著尊貴的身份,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但是對於子嬰而言,他的出身帶來的卻只有無窮的災禍和一生的不幸。
受不盡的冷落和猜忌,終身無法逃脫的桎梏和枷鎖。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子嬰卻在江山傾覆的危難關頭站了出來,忍辱負重承擔了一切罪責。
摸著良心講,陳慶覺得皇家欠他的,大秦也欠他的。
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讓子嬰活得更安心,更幸福是應有之義。
但是……
麗姝夫人的行為邏輯與常人不同。
她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拿來與世家貴族交換利益,唯有自己的身體。
哪怕是在子嬰被人誹謗嫁禍的時候,能幫忙說一句話,她就願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什麼禮義廉恥、臉面尊嚴,難道還能比全家的命重要嗎?
「陳府令,您可是有什麼不妥?」
子嬰沒法想到他的母上居然如此大膽,只是覺得陳慶的臉色變幻不停。
一會兒像是難受,一會兒眉梢又挑了兩下,好似十分快活。
「呃,沒什麼。」
「籌辦銀行一事千頭萬緒,且要跟眾多魑魅魍魎打交道。」
「保不齊裡面就有人弄鬼作妖,讓我難做。」
陳慶不動聲色地把小臂耷拉到桌案下,在麗姝夫人光潔白皙的腳背上拍了下。
『差不多得了。』
『一會兒被人發現,你我如何自處?』
麗姝夫人非但不害怕,還大膽地用力磨蹭了兩下。
「陳府令勿需擔憂。」
「朝中有魑魅魍魎,您就有降魔鐵杵。」
「一杵下去,保管叫他魂也飛來魄也散~」
陳慶心頭狂跳。
臥槽!
太燒了!太浪了!
這誰能頂得住!
「母親,棄兒一直吵鬧,他向來與您親近,要不您先抱他一會兒?」
即使子嬰再遲鈍,也察覺了不對頭。
他主動開口,給妻子打了個眼色。
「好呀。」
麗姝夫人用小巧的腳趾劃了個圈圈,才戀戀不捨地收回腿去,同時側著頭做了個吐舌尖的動作。
她優雅地起身,抱起幼童輕輕拍打著,模樣又恢復到端莊優雅的貴婦人形象。
陳慶暗暗舒了口氣,既覺得輕鬆又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天色不早,我等就不打擾了。」
「陳府令早些休息。」
子嬰站起身告辭。
他也想活得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暢快地呼吸。
然而從出生那一刻,就註定了這是他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連昂首挺胸站在別人面前都做不到……
「這就走了?」
「要不再坐會兒?」
「熱巴,麵包做好了沒有?」
「詩曼,東西挑好了嗎?」
陳慶趕忙起身相送。
嬴詩曼其實早就備好了回禮,卻故意拖延時間,不想和子嬰一家打交道。
這時候她才不慌不忙,微笑著出來送客。
陳慶費了不少口舌,才讓子嬰收下了這份豐厚的回禮,站在門口衝著離去的馬車不停揮手:「有空常來坐坐。」
嬴詩曼按下他的手臂:「你濫充什麼好人!他來得勤了,京中一旦有流言蜚語傳開,叫父皇怎麼想?」
陳慶不耐煩地說:「子嬰無權無勢,只不過閒人一個,讓他來坐坐怎麼啦?」
「你……」
嬴詩曼咬著下唇,氣鼓鼓地瞪著他。
「好啦夫人,我知道輕重。」
陳慶安撫了兩句,才攬著她的肩頭,把嗔怒不依的嬴詩曼勸了回去。
轔轔前行的馬車上,年紀幼小的嬴棄抓著一把玉石,開心地晃著胳膊。
「子嬰,你快來看,都是上等崑崙美玉。」
「陳府令果然是個實誠人。」
麗姝夫人從孩童手裡討來一顆,借著路邊昏黃的燈光打量了片刻,欣喜地誇讚道。
「夫君,陳府令為何出手如此大方?」
婦人暗暗憂心不已。
這些年他們見識了太多的爾虞我詐。
說句不誇張的話,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對他們好的!
「他……」
「或許這就是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lǐ,甜酒)。」
「脾性相合,一見如故。」
子嬰露出感懷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揚。
他絕不相信陳慶是因為貪圖母親的美色,才如此厚待他們一家。
說句難聽的,以對方的權位,想要女人的話投懷送抱者不計其數。
怎麼會看上韶華不在的母上?
相反,他每次與陳慶暢談,都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母親……」
子嬰躊躇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吞吞吐吐做什麼?」
麗姝夫人面露不悅之色。
知子莫若母。
子嬰一露出這樣的神色,她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麼。
「陳府令高風亮節,非是貪鄙之徒。」
「我與他乃君子之交,即使有什麼禮數往來,也犯不著……」
子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麗姝夫人冷著臉打斷:「行啦。」
「禮數往來,便是這麼個往來法?」
她拿起一支兩尺多長的黑色犀角:「我們帶去的禮物全加起來,有它珍貴嗎?」
子嬰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麗姝夫人又問:「陳府令隨手施為,就能救你一命。你又能幫上人家什麼?」
子嬰再次啞口無言。
「他今日或許興致不錯,許你不投入一個錢,每年便可獲利萬金。」
「哪天他要是不高興了呢?」
「再說,你平白無故白拿那麼多錢財,心中能安嗎?」
麗姝夫人連珠炮般的反問,讓子嬰的眉頭越皺越緊。
「母親,兒哪怕吃糠咽菜,流落街頭,也不想讓您這樣。」
他鼓起勇氣,挑破了那層窗戶紙。
「子嬰,不許對母上無禮。」
妻子投來責怪的眼神,心裡同樣說不出的難受。
麗姝夫人怔怔地失神了好久,轉過頭去一言不發地望著前方昏暗的街道。
夜色濃重,黑暗無邊無際。
就像他們的渺茫的前途一樣……
「子嬰。」
「你長大了,我很快就老了。」
「我幫不上你太多啦!」
麗姝夫人的語氣很平靜,眼角卻禁不住有淚水滑落。
子嬰瞬間心如刀割,死死地攥出了拳頭,指甲將掌心都抓破了。
他總是那樣無能為力,對於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命運一點反抗的辦法都沒有!
麗姝夫人啜泣了兩聲,很快調整好心情。
「陳府令是個好人。」
「咱們不能虧待了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