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夫人一片好心,怕陳慶被屬下欺瞞,故此才特意前來通風報信。
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
她心亂如麻,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平復情緒。
「叔叔也實在太落拓不羈了些。」
「真是的。」
蒯徹當初因為多看她幾眼,韓夫人勃然大怒,斥之『心術不正』『陰邪小人』。
陳慶偷窺侍女的春光,當著她的面口無遮攔,卻變成了『落拓不羈』。
可見人與人確實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戲台上的劇情仍舊在磕磕絆絆中繼續上演。
孟干被溫柔善良的女塾師救下,在她的開導和指引下,每日在夜校宮刻苦讀書。
「一、二、三、四……」
「上、下、左、右。」
台下的官吏大多看得眉頭直蹙,搞不清陳府令到底要鬧什麼名堂。
刑徒、民夫學了這些淺顯的知識有什麼用?
有那時間,還不如多讓他們干點活。
差事辦得好了,大家都有好處。
田舟等人卻贊同地不停點頭。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包括教導那些北地刑徒的時候,也是從最基礎的東西教起。
士族貴人們根本無法想像,普通百姓獲取知識有多麼艱難。
陳慶回來的時候,女塾師再次跑上台。
「內務府發了新的詔令,識字兩百往上,可減刑一月。識字五百,可減刑三月!年年如此!」
「什麼?在哪裡,讓我看看。」
孟干欣喜若狂,拿過詔令激動地半蒙瞧來瞧去。
台下人心浮動,霎時間譁然。
無數道視線齊刷刷匯聚到陳慶身上。
識字減刑?
古今未聞!
陳府令怎敢開這樣的先例!
陛下知道嗎?
連李左車、婁敬、田舟等人也不禁側目,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
「都看我幹什麼?」
「看戲。」
陳慶神色平淡,指了指戲台。
眾人心思各異,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作為當事人,陳慶反倒顯得風輕雲淡。
區區幾枚銅錢,恐怕還沒辦法激發所有人的積極性。
但減刑就不一樣了。
後世的監獄裡,為了獲得減刑的名額,犯人能一天踩十八個小時的縫紉機,把踏板都踩得冒煙。
讀書識字再難,還能比得上踩縫紉機?
只要年底交出一份滿意的成果,始皇帝大概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計較。
我都不慌,你們慌什麼?
孟干通過刻苦的學習,識字進度飛快。
非但拿到了減刑的名額,還打跑了意圖侵犯女塾師的壞監工。
樣板戲嘛,都是這個調調。
三年的刑期,兩年半便服完。
臨回鄉前,他輾轉反側,夙夜難寐。
自古孝義難兩全。
孟干背上這兩年積攢的盤纏,以一支木簪相贈,與女塾師灑淚揮別。
大戲謝幕。
「彩!」
陳慶第一個站起來叫好。
其餘人或是附和,或是從眾,也站起來跟著鼓掌。
唯獨發生了一點小插曲。
發放賞錢的時候,瘸腿監工再度被田舟等人用噓聲嘲諷。
陳慶吩咐侍者端上茶水,果品,讓屬下暫且歇息。
而他則要去後台探望各位勞苦功高的演員。
「大人!」
「小的真不能再演了!」
「您為何不願放過我呀!」
折爾木帖瘸著一條腿跑得飛快,可憐巴巴地衝上來叫苦。
「今日不是演得挺好嗎?」
「為何又忸怩作態,難道是嫌本官賞錢發的不夠?」
陳慶摸了摸袖袋,掏出些碎金塊:「拿去。」
「大人……」
「今日台下坐的是達官貴人,尚且視小人如仇寇。」
「若是換成刑徒,非得當場衝上台來,將我亂拳打死不可!」
「小的演匈奴的時候他們打我,現在不演匈奴了他們還打我。」
「還有沒有天理啊!」
折爾木帖嗚呼哀嚎,拍打著大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光陳慶被逗笑了,連戲班的其他演員也忍不住竊笑不止。
「本官定然會多安排人手,嚴加防守。」
「你安心排演即可。」
陳慶壓下笑意,一本正經地說:「如今你腿腳不便,繼續登台演出豈不是挺好?」
「大人。」
「小的先前是廚子,瘸了一條腿也能幹活。」
「要是另一條腿也瘸了,那真的什麼都幹不了啦。」
折爾木帖油鹽不進,眼巴巴地望著他。
陳慶不由板起臉:「大膽!你還想違抗上命不成!」
「內務府刑徒數十萬,不差你一個!」
「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演,還是不演?」
折爾木帖心中惶惶,腳下退了半步。
「小的……演,演還不行嘛。」
他心中悽苦,差點落下淚來。
「早這樣不就好了嘛。」
「本官把話放在這裡,哪怕你另外一條腿也被打瘸了,也保你一世衣食無憂。」
陳慶拍了拍他的肩頭,走向春兒、孟干兩位主演。
「尤姑娘,是叫這個名字吧?」
春兒屈膝行禮:「奴家本姓尤,先前的名字已經棄之不用,班子裡的人都喚我尤姑娘。」
「嗯。」
陳慶讚許地點頭。
拋棄自己的本名,代表著與過去一刀兩斷。
「尤姑娘,你今日登台為何瞻前顧後,神思不屬?」
「我……」
春兒猶猶豫豫:「奴家怕被人瞧出破綻來,壞了您的大事。」
陳慶腦筋一轉。
還別說,內務府的官吏去勾欄風花雪月的時候,真不一定遇到過她。
到時候不光她要遭受非議,恐怕傳出去也會成了士人貴族之間的笑話。
「本官呀,一向喜歡逆流而上,劈波斬浪。」
他摘下腰間的玉佩,遞到春兒的手中。
「你拿去。」
「將來若是有人笑你,便是笑我。」
「你告訴他,陳慶不日即至。」
「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
「哪個不怕死的,你讓他儘管笑。」
春兒驚愕地張開小嘴,像是接住了燙手的山芋,留也不是,還也不是。
戲班裡的人不禁流露出羨慕的神色,不停地用眼神暗示,提醒尤姑娘收下。
這東西可是堪比保命符一樣的存在。
有陳府令在背後撐腰,將來誰敢欺負你?
「奴家多謝大人。」
春兒懷著複雜的心情,把玉佩緊緊握在手中,躬身行禮。
「諸位,接下來勞煩大家了。」
陳慶鄭重地作揖行禮。
草台班子一樣也能幹成大事。
將來總會有人知道,你們的一齣戲會造成多麼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