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小姨母,跟我回家去吧

  翌日清晨,金燦燦的陽光喚醒了咸陽這座繁華的都城。6⃞   9⃞   s⃞   h⃞   u⃞   x⃞   .⃞   c⃞   o⃞   m⃞

  一隊人馬從宜春宮裡出來,手持詔書、米漿、毛刷等,前往六國故舊的住處。

  黑冰台也有大批鐵鷹劍士出來,奔赴北坂宮而去。

  陳慶和扶蘇共乘一車,初春的暖陽曬得人懶洋洋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先生真非尋常人也。」

  扶蘇恍如做夢一般,情不自禁地感慨。

  陳慶昨晚找上他,告知始皇帝同意遣散六國嬪妃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

  自周室衰微之後,諸夏互相攻伐兩百餘年,始終未能決出雌雄。

  直到始皇帝奮六世之餘烈,出函谷關橫掃天下,這才迎來了華夏一統。

  北坂宮乃是誇耀功績的最佳例證,怎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然而接下來陳慶就展示了始皇帝賜下的詔書。

  上面鮮紅的大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扶蘇再熟悉不過,絕無造假的可能。

  這是真的!

  父皇改主意了!

  陳慶故意賣關子,死活不說他怎麼辦成的。

  扶蘇冥思苦想,也未猜測出緣由,暫且把疑惑壓下。

  只不過在他心裡,陳慶的形象愈發高深莫測,令人巍然仰視。

  「老趙,時間還來得及吧?」

  「漢水離咸陽千里之遙,消息傳遞不便。」

  「可別我費盡心機,最後卻晚了一步,徒勞無功。」

  陳慶眯著眼睛,側過頭問道。

  趙崇騎在剽悍的戰馬上,目無焦距,似乎在思索什麼。

  聞言愣了片刻,才爽朗地笑著:「晚不了!昭王遺寶重達數萬斤,不是那麼容易打撈的。」

  「光是準備舟船,招募熟知水性的好手就要花費不少時間。」

  「一定來得及。」

  趙崇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崇敬佩服之色。

  陳慶身上似乎散發著什麼神秘玄奧的光彩,超然物外,難以揣度。

  無論怎麼想,諫言裁撤後宮,遣散六國嬪妃都無異於觸了始皇帝的逆鱗。

  扶蘇貴為太子,多次為民請命而惹怒了始皇帝。

  但是對於北坂宮一事,他深知其中利害,絲毫不敢提及。

  陳慶卻敢!

  不但敢,他還成功說服了始皇帝。

  並且……

  趙崇的心中酸澀難言。

  他每日裡奔波勞碌,為了緝查謀逆賊子忙得焦頭爛額,卻少得恩賞。

  陳慶時常給陛下添堵,在朝堂里搬弄是非,翻雲覆雨。

  始皇帝卻對其誇讚不休,儼然簡在帝心,榮寵至極。

  人和人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

  「前面就到了。」

  「老趙,派人去宮裡通傳消息吧。」

  「殿下,要不要……」

  陳慶邀請扶蘇一起去見見羋瀅這位姨母。

  「還是不去了吧。」

  扶蘇悠長地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哦,那我們在這裡等著。」

  「待會兒六國故舊就該過來接人了。」

  陳慶知趣地停下話頭。

  先前他對天下一統之前的陳年往事所知不多,經過嬴詩曼科普,了解才深入一些。

  春秋時期,楚國已經是五霸之一。

  彼時秦楚聯姻,都是秦嫁楚娶。

  等到了戰國時,楚國衰落,秦國逐漸強大。

  此時聯姻的方式變為楚嫁秦娶。

  兩百年下來,秦楚之間的血脈淵源愈發深厚。

  始皇帝父親秦異人,其母夏姬就是楚國人。

  換而言之,始皇帝本身就有三成以上的楚國血統。

  好巧不巧,扶蘇的生母鄭妃又是楚人。

  陳慶眼前的這位太子,含楚量高達近七成!

  為了撇清與故國的干係,鄭妃一向與楚國故舊不相往來,扶蘇也是一樣。

  趙崇向北坂宮的守衛出示了始皇帝的詔書,大批鐵鷹劍士隨後湧入其中,提著銅鑼大聲呼喝,讓宮內所有人員到門口集合。

  猶如一潭死水的宮宇內頓時響起雜亂的驚呼。

  六國嬪妃被困在這裡,每日惶惶不安,未得一天安生。

  驟然見到如此多提兵帶甲的士兵,不禁回憶起昔年王宮被秦兵攻破時的場景。

  有些心志不堅者受了驚嚇,竟然發了狂般狼奔豕突,讓亂相進一步擴大。

  趙崇見狀眉頭緊皺:「殿下稍待,小人去平息事端。」

  「去吧。」

  扶蘇心不在焉,恍惚失神。

  →

  陳慶抿嘴一笑。

  他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十有八九又是憂國憂民,為大秦造下的殺戮戰禍而愧疚和感慨。

  世事無比奇妙。

  楚霸王力能扛鼎,勇武絕倫,在後世留下了『王不過項』的赫赫聲名。

  偏偏他的死穴就在宅心仁厚,時常聖母心發作的扶蘇身上。

  項家起兵反秦之後,為了使楚地民心歸附,特意找到隱匿民間放羊的王室後裔熊心,擁立他為楚王,如此才得以服眾。

  扶蘇嘛,血統可比放羊的熊心高貴多了。

  況且其仁厚之名廣受楚地百姓讚譽。

  陳慶巴不得項羽現在就起兵作亂。

  到時候扶蘇一至,讓這位西楚霸王見識下什麼叫做人心向背,什麼叫臨陣倒戈。

  趙崇親自指揮鐵鷹劍士彈壓後,北坂宮中的局勢迅速穩定下來。

  霓衣羅裳的婦人女子被士兵驅趕著,忐忑不安地朝著門口匯聚。

  此時,絡繹不絕的馬車也從城中趕來,在坡道上排成一條長龍。

  六國故舊對詔書半信半疑,許多還在馬車裡暗藏了兵器。

  如果這是一場針對他們的陰謀,說不得要舍死一擊,成全忠烈之名。

  陳慶和扶蘇退得遠遠的,看著趙崇安排人手,將陳舊的籍冊給搬了出來。

  一名校尉抑揚頓挫,當眾宣讀了始皇帝的詔書。

  六國故舊臉色陰沉,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什麼『寬宏大度,皇恩浩蕩』『冰釋前嫌,融睦親和』……

  誰信誰腦子有病!

  趙崇給手下打了個眼色,文吏翻開籍冊,高聲念道:「燕蘇氏,故燕王喜之妃,品級良人。」

  話音剛落,在北坂宮侍者的指認下,一名徐老伴娘就被從人群中拉了出來。

  她慌得腿腳發軟,還得兩名婢女攙扶,才架到前面。

  「可有人認領?」

  文吏掃視著六國故舊,威嚴地喝道。

  「姑母!」

  兩名年輕人得到長輩的許可後,壯著膽子走上前。

  「惠兒!」

  「倫兒!」

  燕蘇氏一下就認出了自己的子侄,哪怕分隔多年,他們已經從弱冠之歲長成了英挺青年。

  「姑母,我們來接您回家。」

  「跟我們走吧,父親對您思懷掛念,無一日能安寢。」

  燕蘇氏遠遠地看到兄長的身影,忍不住嚎啕大哭。

  六國故舊目睹此情此景,大多數人都紅了眼眶。

  陳慶看著北坂宮內的婦人女子都被親屬領了回去,不禁心懷大慰。

  「早這樣不就好了嘛。」

  「何苦來哉。」

  不敢說六國餘孽自此再無反心,起碼怨氣能消解一小半。

  天下無主之地那麼多,華夏子民自當齊心合力,一致對外。

  「骨肉分離,親族不得團聚,何其悲哉?」

  「先生此舉大善,本宮代他們謝過您的大恩。」

  扶蘇莊重地行禮,態度異常誠摯。

  「應該的,小事一樁嘛。」

  陳慶笑意盈盈地受了他一拜,謙虛地說道。

  「故楚哀王之女,羋熊氏,爵級公主。」

  「可有人認領?」

  文吏的喊聲再度響起。

  陳慶不由打起了精神,轉頭看去。

  羋瀅如弱柳扶風一般,站在桌案身邊,目光充滿希冀地四下張望。

  六國故舊齊至,堵在路上的馬車沒有五百也有三百,人員簇擁在一起,不下千數。

  「故楚哀王之女,羋熊氏,爵級公主。」

  「可有人認領?」

  文吏見無人上前,再喊了一聲。

  「先生,楚哀王登基不過兩月,就遭遇公子負芻叛亂,為其所害。」

  「王親故舊,多遭逢不測。」

  「姨母……」

  扶蘇焦急地說道。

  「我明白。」

  陳慶點點頭,昂首闊步走上前去。

  文吏見無人認領,擺擺手:「你先站那邊,下一個。」

  羋瀅的臉色瞬間黯淡:「等一等,我……」

  那麼多人都被親屬領走了,為什麼沒有她?

  六國故舊中不乏楚人,為何無動於衷?

  「下一個!」

  文吏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自顧喝道。

  「等等!」

  陳慶砰的拍了下桌案,把文吏嚇了一跳。

  待看清來者是誰後,他的臉上迅速堆起諂媚的笑容:「陳府令。」

  「小姨母,跟我回家去吧。」

  陳慶笑容可掬,語氣親和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