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舟的腦子有點懵。
陳慶早就在始皇帝面前提過,要比照軍功爵位封賞工匠。
他當時就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但是本能告訴他,不要痴心妄想。
公乘在大秦的爵位制度並不算太高,不過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它的爵俸已經優渥得嚇人了。
首先是20宅之地,然後是二十頃的田地。
每年還有400石糧可以領!
換句話說,一人領公乘之爵,足以養活一個上百人的家族。
放在地方上,不是豪強也屬於鄉紳之流。
並且爵位是可以降級繼承的。
田舟領了公乘之爵,他的兒子可以降兩級領大夫之位,孫子領上造之位。
只要子孫不敗家,可保家族百年興盛不衰!
扶蘇點點頭說:「田舟操持鐵業,為西征大軍打造軍械。甲堅兵利,軍士方能百戰百勝,所向披靡。」
「以公乘之爵嘉獎,並無不妥。」
他刻意避開了陳慶先前所言的『可抵十萬大軍』的說辭。
這種話私下說說還行,若是讓軍將聽到,必然心生嫉恨。
陳慶肯定不會怕,敢招惹他的沒幾個。
田舟就不好說了。
「田師兄,聽到了沒?」
「殿下已經應允了你的公乘爵位。」
陳慶略一思索:「此事不好大張旗鼓,免得軍漢鼓譟生事。不如就定你一個八級工如何?」
「名目不同,待遇全都一樣,錢糧土地由內務府撥付。」
田舟激動地語無倫次:「小人……不敢貪天之功,此事非田某一人所為,眾位師兄弟都有出力。」
他回身指著一臉羨慕之色的墨家門徒:「尤其包師弟,出力最大。銅管長四丈有餘,要打造得密不透風,非手藝精絕者不可。」
「虧得包師弟一雙巧手,否則田某也不過誇誇其談而已。」
陳慶抬頭望去:「包師弟是哪個?」
一名身形高瘦,臉型狹長的青年站了出來,拘謹地垂下頭:「小人包山,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陳府令。」
陳慶這時候才發現,包山不只臉長身長,雙臂也長的過分,幾乎到了膝蓋處。
而且……
包山對別人的視線很敏感,他飛快地把雙手背到身後,然後乾巴巴地笑了笑:「小人天生六指,自幼被家中遺棄。幸虧遇到師父,見我在街上討食可憐,收留於墨門,這才學得一身本領。」
「殿下要賞,請賞我師父,小人不敢居功。」
陳慶莞爾一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富人靠科技,窮人不靠變異靠什麼?」
「包山,你乃天賜巧手,不可自輕自賤。」
「多問一句,娶了婆娘沒?」
包山羞赧得滿臉通紅:「小人並未成家,師兄們還有許多尚未娶妻。再過幾年,等他們成家了再娶也不遲。」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十二根手指用力糾纏在一起,顯然內心很不平靜。
陳慶看出了對方的想法。
因為天生六指,想來平日沒少受到歧視和取笑,導致包山性格有些自卑。
這不扯淡嗎?
能用一雙手,把四丈長的銅管打造得密不透風,這妥妥的大國工匠!
連個婆娘都娶不到,像話嗎?
「殿下,包山的手藝在秦墨中也是佼佼者,實乃當世一流。」
「如今這般境地,實在對不起他的一身本事。」
「微臣認為,當以公大夫之爵賞之,對外就稱七級工吧。」
田舟能獲封賞,秦墨門徒並不意外。
因為在眾多師兄弟中,以他的業藝最高,入門時間也長。
但包山一個無名小卒,突然得了厚賞,頓時引得人人意動,紛紛猜測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扶蘇不禁好笑。
陳慶倒是會維護自己人,爵位賞起來跟不要錢一樣。
不過秦墨工匠勞苦功高,在大秦五年發展規劃中,更是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
區區公乘、公大夫之位,倒是不算什麼。
他緩緩點頭,算是應下了此事。
「田舟,還有誰立下功勞?」
陳慶沖包山擺了擺手:「還愣著幹什麼,田地、宅地、爵俸都有了。你要是再娶不上婆娘,本官就強塞個胡姬到你被窩,早點再生個能工巧匠出來。」
包山遲滯了下才反應過來,慌忙作揖道:「小人不要胡姬,只願娶個大秦的婆娘。多謝陳府令厚賜,小人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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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笑道:「為何不要胡姬?這不是有現成的嗎?」
包山猶豫了下才說:「小人本就貌丑,要是再娶個胡姬,生出個綠眼睛的長毛怪出來,豈不是壞了自家血脈。」
……
「你特娘的還挺挑剔。」
「去吧去吧。」
陳慶揮退了對方,把視線投到田舟身上。
「大人,鹿……」
「咳咳。」
田舟話還沒說完,就被鹿仙翁重重地咳嗽聲打斷。
陳慶調侃道:「鹿少府嘛,本官先前又不是沒聽到。」
鹿仙翁尷尬地站了出來,拱手作揖:「大人勿怪,都是下邊人亂叫的。玩笑之言,當不得真。」
「小人從未以少府之位自居,請大人明察。」
陳慶忍不住被逗樂了。
你說這話騙鬼呢?
除夕之前發年賜的時候,你二人走路都帶著股二五八萬的勁兒。
恨不得在腦門上貼上字條『爺發達了』。
「原來如此。」
「老鹿啊,你可是立下了什麼功勞?」
陳慶玩味地盯著他。
「小人並無寸功。」
「不過……」
「機緣巧合之下,巴蜀程家的工匠見小人面向祥和,透露了一件至寶的消息。」
「於冶鐵之事有大用。」
鹿仙翁抑揚頓挫地說。
陳慶嘴角勾起,立刻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田舟是相里菱的娘家人,也是他的心腹干將。
按理說他不在的時候,一應事務應當由田舟做主。
當架不住鹿、鶴二人夠招搖,會擺架子。
田舟又是個老實人,不愛爭權奪利。
不明就裡的工匠自然以為鹿、鶴二人才是執事者。
有心巴結的,自然會主動找上來。
「是什麼至寶啊?」
「怎不見你呈上來?」
陳慶淡淡地問。
鹿仙翁面露紅光,先後朝扶蘇、陳慶作揖:「先周穆王時,征討西戎大勝。西戎王為保全國族,曾獻上兩件至寶。一曰昆吾劍,一曰火浣布。」
「程家在西南夷處,偶得了火浣布的製作之法,竟然一直秘而不宣。」
「怪不得程家鐵業短短數十年時間,就能與卓家一較長短。」
「那工匠在官兵抄家的時候,偷偷私藏了半匹,埋在地下。」
「小人這就將藏寶之地寫出來,請殿下親覽……」
陳慶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
這老小子真夠可以的。
我單獨來的時候,你還藏著掖著。
專門等扶蘇在的時候,才出來獻寶。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不就是石棉布嘛。」
「巴蜀確實有一處石棉礦,想來是被程家找到了所在。」
「天下至寶,實在談不上。」
「那東西一年的產量是按噸算的。」
「人力充足的話,一年紡織個幾十萬匹也稀鬆平常。」
「更何況……」
「石棉質地剛硬,若不小心毛刺散落下來,被人吸進去就會刺破肺泡。」
陳慶比劃著名,讓扶蘇明白大致原理。
「一絲半點無所謂,要是真把它當成什麼至寶穿在身上,天長日久下來,石棉都淤積在肺里。
人就會胸口發悶,喘不上氣來。
等年紀上來,心肺衰弱……
說不定哪天睡著睡著人就沒了。」
陳慶目光凌厲,沉聲道:「老鹿啊,你處心積慮把它獻給太子殿下,安的什麼心?」
鹿仙翁臉色駭得發白,蹬蹬倒退了兩步。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陳慶,以為對方在虛言恐嚇自己。
可陳慶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並且信心十足,鹿仙翁頓時信了八九成。
「小人罪該萬死。」
「請殿下饒命!」
「火浣布有害,小人確實不知情,否則哪敢將它獻上。」
鹿仙翁忽然如夢初醒,挪動雙膝轉向陳慶:「陳府令您看在小人出生入死,鞍前馬後的份上,拉小的一把。」
陳慶撇撇嘴。
早幹嘛去了?
真以為扶蘇脾氣好,誰都來討個便宜?
今天不敲打敲打你,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