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苦陳慶久矣!
這是全體御史大夫的共同心聲。
眼看著他被罷官奪職,麒麟殿內的眾多官員再也按捺不住。
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嬴政目光平靜地打量著義憤填膺的官員們,言辭激烈地歷數陳慶的罪狀。
要不是老弱無力,只怕就要衝上去抱以老拳了。
這可真是……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差點被逗樂了。
「咳咳。」
「陳卿,你有何話可說?」
嬴政清了清嗓子,壓下大殿內的吵嚷聲。
扶蘇氣憤難當,立刻就要站出來替他鳴不平。
陳慶知道這時候會為他說話的只有鈦合金兄弟兼大舅哥,回頭打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回稟陛下,微臣……」
「確實罪孽深重!無惡不作!惡貫滿盈!禍國殃民!罪惡滔天!罄竹難書!」
陳慶面色嚴肅,痛斥自己的罪行。
???
剎那間,麒麟殿裡變得落針可聞。
承認了?
陳慶就這樣承認了?
連嬴政和扶蘇都不禁露出驚詫的神色。
「上古時期,微臣怒撞不周山,致使天傾西北,洪水滔天。」
「殷商之時,微臣讒言獻媚,致使紂王酒池肉林,不辨忠奸。」
「周朝末年,微臣巧言令色,致使幽王烽火戲諸侯,丟了江山!」
「孫臏挖骨我所為,田忌賽馬我下絆。」
「武安君坑趙我挖坑……」
陳慶抑揚頓挫,語速飛快。
他的話還未說完,嬴政的臉色就陰沉下去。
「夠了!」
「朝會乃商議國家大事,豈容你妄言!」
陳慶迅速垂下頭去:「微臣有罪。」
「昨夜睡得不好,方才聽到眾位同僚喜悅歡騰,微臣誤以為搭起了戲台,故此附和幾聲。」
「請陛下恕罪。」
直到這時候,眾人才意識到被陳慶耍了,頓時惱羞成怒。
嬴政厲聲道:「眾卿所述陳慶之罪行,多有不盡不實之處。若是拿不出切實證據,爾後不可再提!」
始皇帝發了火,文官們頓時偃旗息鼓。
「諾。」
「微臣知罪。」
「請陛下恕罪。」
扶蘇忍俊不禁,別過頭去偷笑。
先生果然非常人也,輕而易舉就化解了自己的難堪,還將滿朝公卿玩弄於股掌之中。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陳慶小聲提醒道。
「准奏。」
嬴政不悅地盯著他。
幸虧剛才的話被打斷了,要不然你是不是要說『荊軻刺秦我遞刀』啊?
那寡人治不治你的罪?
「微臣彈劾當朝宰相李斯網羅黨羽,與巴蜀鐵商程氏勾結,刺殺朝廷重臣。」
「意圖謀反!」
話音未落,李斯的眼眸猛然瞪大。
大殿內再度譁然。
陳慶知道御史大夫想說什麼,轉過身來厲喝道:「本官可不是信口雌黃,程家少主程稷已經被黑冰台索拿,行刺本官證據確鑿!」
「李相與程家交往甚密,敢問一聲……」
「程家在咸陽囤積兵甲,豢養死士,您可知否?」
他轉過頭去,目光凌厲的盯著李斯。
「老臣一概不知。」
李斯低垂著眼眸:「荀卿於老夫有師生之誼,教導之恩,老夫從不避諱。」
「程家而今犯下滔天大罪,請陛下依律處置。」
「若是牽扯到老臣身上……」
「律法森嚴,老夫也絕不推脫。」
面對陳慶的責問,李斯倒是光棍的很。
刺殺朝廷重臣雖然是大罪,但頂多夷三族,遠遠牽連不到他身上。
→
自從聽聞黑冰台深夜緝拿了程稷,他就知道程家保不住了,早就做好了切割的準備。
「陳少府,程家犯法,依律治罪即可。你不要胡亂攀扯他人!」
「李相一向公正嚴明,為大秦立下汗馬功勞,豈容你肆意污衊!」
「微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李相無罪!」
「陛下,李相一心為公、勞苦功高,您不能枉信小人讒言啊!」
李斯黨羽眾多,很快就有數十名文官站出來為他發聲。
「寡人與李相君臣相輔多年,豈會無端生疑。」
嬴政往下壓了壓手,向李斯投去安撫的眼神。
「多謝陛下仁慈!」
李斯感動地作揖致謝,老懷大慰。
陳慶低著頭,暗暗琢磨:薑還是老的辣啊!大舅哥是個實在人,站出來跟我衝鋒陷陣。您這是穩坐釣魚台,就等著讓我當槍使呢!
得!
誰讓天底下的壞事全是我乾的呢?
不差這一遭!
「那依微臣之見,定李相一個失察之罪,不為過吧?」
陳慶悠悠地開口。
一道道目光匯聚過來。
文官惱怒,李斯憤恨。
「老臣確實有失察之責,請陛下治罪。」
謀反的罪名李斯肯定不能背,但於情於理,程家犯案他難辭其咎。
要是連這點小過錯都不願意承認,反而成了他推諉塞責,徒惹外人議論。
「微臣聽聞,李相年邁體衰,身體抱恙。」
「連朝廷早會都無力支撐,缺席長達十數日。」
「而今程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出這等謀逆大案,李相竟全然不知。」
「為大秦江山計,請陛下准許李相告老還鄉,以免耽誤朝廷大事。」
陳慶一本正經地說道。
李斯的鬍鬚都快翹了起來。
朝堂之上,缺席最多的是誰?
陳慶!
別人說這話也就罷了,你有什麼資格?!
始皇帝目光平淡,一語不發地凝視著李斯。
!!!
陛下……!
李斯霎時間明白,這是始皇帝的授意!
震驚、惶恐、不安、失望、憤慨……
各種各樣的情緒在他腦海中輪番上演,攪成了一鍋粥。
「陳少府!」
「李相只是身體小恙,離年邁體衰還差得遠!」
「老夫沒記錯的話,你已告假一月有餘,難道你也是年邁體衰?怎不見你告老還鄉!」
李斯還未反駁,就有御史大夫疾言厲色地駁斥道。
陳慶面不改色,作揖道:「雷火司初設,百事待興。本官不在朝堂之中,卻一日未得安閒。風裡來雪裡去,披星戴月、奔波跋涉。」
「有鞋履可為證!」
他翹起一條腿,把鞋底對著後方的文武大臣。
上朝之前,陳慶特意找了雙舊鞋。
雷火司和八里溝煤礦位置偏遠,道路崎嶇,走路非常費鞋。
變形脫邊的鞋子上還沾著泥漬,十分具有說服力。
「太子殿下與微臣比鄰而居,可作為證人。」
「陳少府確實兢兢業業,未曾懈怠分毫。」
陳慶話音剛落,扶蘇就開了口。
「不知李相未在朝中之時,人在哪裡?」
陳慶放下右腿,雲淡風輕地看向了李斯。
別掙扎了!
陛下想給你個體面的結局,你若不識好歹,可就別怪他幫你體面了。
「老臣……」
李斯一開口,不知怎地突然悲從中來,忍不住紅了眼眶,差點潸然淚下。
「老臣年事已高,請陛下準備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嬴政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二十年君臣之誼,今日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