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門大炮一字排開的場面還是非常震撼的。→
通常三五人或立或坐,憑著高超的眼力用礪石一遍遍地打磨掉炮身的毛刺和不平整的地方。
「殿下,微臣已經照陳少府教的法子做好了水力削床。」
「只待水車架設完畢,即可啟用。」
「往常以人力打磨炮膛,即使晝夜不歇,也得五十餘日。」
「由水力先自上而下切削一遍,再由人工查漏補缺,效率要快得多。」
「微臣估摸著三天左右就有個大差不差,絕不會耽誤公主的婚事。」
說完最後一句話,相里奚心情極為複雜。
作為父親,他怎會不希望女兒風光大嫁呢?
可贏詩曼地位尊崇,哪是相里家能比的。
若不是太子殿下心地善良,願意從中斡旋,怕是最後只能落個有緣無分的下場。
「水力削床竟然這般快?」
扶蘇大為訝異。
人工需要五十天,水力削床才三天,這速度豈止快了十倍!
「這還是慢的。」
陳慶感慨地說:「如果咱們能造出動力更為強勁的機械,精度更高的工具機。就現在這種簡陋的後膛火炮,切削炮膛十分鐘都算慢的了。」
他放下手裡的石彈,拍去指尖的灰塵。
忘了什麼時候,陳慶在扶蘇面前提過一嘴,想在婚禮上放個禮炮玩玩。
一方面震懾宵小不臣之徒,另一方面則是給婚禮增添幾分喜氣。
結果這話很快傳到了始皇帝的耳中,他對此事大為支持,立刻下令由將作少府趕製十門火炮,以顯皇家公主出嫁之隆重。
陳慶都沒好意思戳破他那點小心思。
你自己想要就說唄,還找那麼一大堆理由。
關鍵是始皇帝這麼幹了之後,陳慶還得承他的情。
畢竟大炮製成之後,首先會在婚禮上鳴放一次,然後才拉到北地架設在長城上。
無論怎麼說,始皇帝是他的老丈人,該償的情總不能忘。
陳慶皺眉苦思的時候,鹿仙翁小心翼翼地上前,輕喚一聲:「少府大人。」
「老鹿啊。」
「可是玻璃制好了?」
陳慶很快收束雜念,淡淡地問道。
他意外地瞄了眼,鹿仙翁身邊還跟著一個神情拘謹的年輕人。
鹿仙翁興奮地猛點頭:「大人果然乃天縱之才!」
「小的試製三晝夜,總算用您教的法子把大塊的玻璃給做出來了。」
「如今錫匠正在加緊貼敷錫箔,小的在旁邊看了眼……」
「哇!那真叫一個纖毫畢現,連鼻毛都瞧得一清二楚。」
陳慶不耐煩地用手背敲了敲他的大肚腩:「行了行了,好好的東西讓你一說,怎麼就膈應人了呢?」
「他是誰呀?」
鹿仙翁連忙指著身邊的年輕人介紹道:「哦,這是新來的方士,名為房英。剔除玻璃中雜色的法子就是他琢磨出來的,小的不敢居功,故此帶他一同過來。」
陳慶點點頭:「房英?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你能想出剔除玻璃雜色的方法,想來也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本官必有重賞!」
房英噗通跪在地上,作揖道:「大人,小的不要什麼獎賞。只求您能放我回家,與妻兒團圓。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
「自從小人進了咸陽之後音信全無,不知家中老小該如何掛念。」
房英說起傷心事,忍不住悲從中來,不停用衣袖抹拭著眼淚。
「是本官未能體察下屬。」
陳慶面色凝重,雙手把對方攙扶起來:「既然你家中老小掛念,不如把他們接到咸陽來。宅院衣食,皆由雷火司供給。」
「你安心為朝廷效命即可。」
房英愣了下,著急地喊道:「大人,小的什麼都不要,我只想回家啊!」
「誒,此言差矣。」
「吾心安處,即是故鄉。」
「等你的妻兒老小都接過來,咸陽就是你的家。」
「來人,查詢房英的戶籍所在,命快馬通傳其所在鄉里,將他的家人全部送來咸陽。」
陳慶轉頭吩咐了一聲。
「大人!」
房英渾身直打哆嗦:「小的要回家,請您萬勿禍累小人妻兒老小。」
「無論您想怎樣處置我,小的絕不忤逆。」
話未說完,傷心的淚水稀里嘩啦地流淌下來。
「嘶……」
「本官有那般可怕?」
「你立功了呀!我處置你幹嘛?」
陳慶略有些惱了。
房英年輕尚輕,而且頭腦靈活。
這樣的人才他當然不可能輕易放其回去,繼續干那煉丹修道的營生。
可是我好心好意地把你家裡人接到咸陽,你怎麼好像要大禍臨頭了一樣?
「大人,您放過小的吧。」
「您說過,誰能立下功勞,就可以發還故鄉。」
「小的只想回家啊!」
房英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嗚呼哀嚎地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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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工匠大氣都不敢出,低眉垂目,裝作沒看到這一切。
鹿仙翁怒喝道:「房英,你趕緊起來!」
「陳少府要賞你,你怎這般不知趣!」
他揪著對方的後領,賠著笑臉說:「大人,他定是遠道而來水土不服,腦袋發瘟了!」
陳慶緩緩點頭:「我瞧著也像。」
鹿仙翁仗著身大力強,把癱軟的房英拽了起來:「小人這就帶他下去洗把臉,休養兩日就好了。」
「等他的家小接到咸陽,見著故人,瘟病想來不藥而愈也未可知。」
陳慶擺了擺手:「你把他帶下去吧。」
扶蘇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頭感慨萬千。
以他看來,陳慶雖然行事多有出人意料,枉顧禮法,但頂多算得上放浪形骸、不拘小節。
絕不至於如房英一般,畏其如虎。
「讓殿下見笑了。」
陳慶尷尬地拱了拱手:「想不到微臣在方士之中聲名如此狼藉。按理說也不是我把他們貶為奴籍的,他們怪我幹嘛?」
扶蘇默然無語。
這話再說可就是大不敬了。
——
咸陽城外一座偏遠的山神廟。
日落西山,孤零零的馬車穿過崎嶇的小道迤邐而行,最終緩緩停在廟外稀疏的樹林中。
車廂的門帘拉開,下來的卻不是婦孺,而是一名頭戴青銅面具,身形健朗的神秘男子。
他四處觀察許久,聽到幾聲有節奏的鳥叫後,才放心地走入廟中。
沿著神像背後的密道走了許久,終於抵達一處燭火黯淡的秘室。
早有八人齊聚於此,聽到腳步聲後,齊刷刷地盯著密道口。
見到熟悉的青銅面具後,他們才鬆了口氣。
來者點頭致意後,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九人環坐,卻空出一個石墩。
「任姜來不了啦。」
有人低沉地感慨道。
余者默不作聲,皆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
謝氏有兩大來源,一是上古之時的任姓謝氏,二是姜姓謝氏。
從黑冰台查抄舊楚勛貴謝家的時候,在座的就猜測到恐怕又有一位同道要赴難了。
「諸位亡秦之心可消否?」
有一名老者語氣激動地問道。
「但有一息尚存,秦國必亡!」
「國讎家恨,百世難消!」
「吾全族皆死在秦兵手中,苟活人間,只為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任姜雖死,亡秦者前赴後繼!」
秦國一統天下的過程中,殺得血流漂杵。
反秦者從未斷絕,這樣的秘密結社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
只不過這一支組織格外嚴密,勢力也最為強大。
「一杯濁酒,送任薑黃泉路上好走。」
眾人在密室里舉行完祭奠儀式後,又開始緊密籌劃下一步的行動。
他們都是單線聯繫,互相之間不知姓名,卻心甘情願地將自身的資源向同伴共享。
很快,爭執開始出現。
殺嬴政、殺扶蘇、殺陳慶。
三個選擇擺在他們面前。
「還是投壺來做決斷?」
不知是誰提議道。
眾人緩緩點頭。
一隻貫耳瓶擺在了石桌上,九人各持一枚羽箭。
「殺嬴政者投之。」
話音落下,其中一人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羽箭擲入其中。
然而其餘人全都無動於衷。
「此事當從長計議,貿然行事,我們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
發聲的人基本代表了大家的想法。
嬴政是那麼好殺的?
況且隨著秦國越來越強大,或許他們都意識不到,自己也隱隱產生了這是天命所歸的念頭。
短暫的沉默後,主持者再次喝道:「殺扶蘇者投之!」
哐啷。
又是一枚羽箭投了進去,然後悄無聲息。
「扶蘇心慈手軟,難成大器,殺之無用。」
有人替自己辯解,大部分人都附和地點點頭。
主持者見無人投箭,繼續喊道:「殺陳慶者投之!」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一連七支羽箭先後投了進去。
「秦國刑法嚴苛,百姓怨聲載道。可此獠廢除嚴刑,施恩於民。如今到處都在讚頌扶蘇的名聲,黔首百姓對大秦再次充滿期盼,不殺他大事壞矣!」
「可惜早不識此惡賊,未能將他收歸己用。如今他已成為吾等心腹大禍,當儘早除之。」
「扶蘇無甚本事,全仗著陳慶為其操持。殺陳慶,扶蘇自廢矣。」
「先殺陳慶,如斷嬴政一臂。」
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一定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朝堂之上,陳慶聲名狼藉。
御史大夫將其視為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時時刻刻琢磨著怎麼將他扳倒。
但是在這群反賊眼中,陳慶的作用卻至關重要,喊殺聲一片。
「那就這般決定了。」
「待其大婚之時,就是絕佳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