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9章 尾聲(三)那些讓人臉紅的事

  二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思索著報紙上提出的大政三問。

  叮,叮,叮。

  陳慶輕輕用蓋碗撇去茶水上的浮沫,瓷器碰撞的清脆細響在此時格外引人注目。

  老學究好奇地朝他看過來,隱隱約約覺得對方的面容似曾相識。

  陳慶舉起茶杯做了個敬酒的姿勢,對方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冒犯,趕忙端起茶水回敬。

  「老師,莫非傳言是真的?」

  「漢國確實造出了蒸汽驅動的全金屬戰列艦?」

  年輕人黯然地低下頭去。

  「不好說。」

  老學究搖了搖頭:「季大師堪稱千年以來第一奇才,集墨家三百年傳承於一身。博採眾長,推陳出新,非凡俗之輩所能揣度。」

  「他應當不會信口雌黃。」

  「既然去年放出過風聲,那十有八九是真的。」

  年輕人嘆了口氣:「離漢國、月氏海陸會盟,共擊羅馬過去十多年了吧?」

  老學究補充道:「是十八年。」

  「十八年前,漢國的大西洋艦隊已經蔚為壯觀。裝備有六艘大型風帆鐵甲戰列艦,輔從戰船不下百數。」

  「彼時月氏與羅馬互相攻伐,苦不堪言。」

  「漢國受月氏相邀,派出艦隊橫渡大西洋,歷時大半年抵達歐羅巴。」

  「哈哈,漢國堅船利炮,能以一敵百。打得羅馬水師丟盔卸甲,險些全軍覆沒。」

  「自此漢國艦隊出入羅馬沿海如入無人之境,大肆破襲城池,擄掠財貨和人口。」

  「最終在海陸夾攻之下,羅馬割地賠款,俯首稱臣。月氏也因此聲勢大漲,成為域外首屈一指的強國。」

  「漢王雖為逆臣,卻不失為一代豪傑。」

  「經此一戰,歐羅巴從『不知有漢』到『聞漢色變』,大漲我華夏威名!」

  老學究剛開口時憂心忡忡,說到後面卻眉飛色舞。

  其餘茶客也懷著相同的矛盾心理。

  漢國兩面臨海,自立國之初就把造船業作為重中之重。

  數十年發展下來,漢國東西兩路水師堪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縱橫大洋所向披靡。

  秦國的海貿雖然也在蓬勃發展,但經商路線大多局限在朝鮮、扶桑以及東南一帶,與『亂臣賊子』並未正式建交。

  總體而論,秦國的船隻小而多,分布廣泛,數量上優勢極大。

  漢國受限於人口規模,走的是小而精的路線。

  尤其是耗費巨資打造的兩支水師,簡直是所有航海人心目中不可戰勝的神話。

  秦國官面上把漢國視為亂臣賊子,但是到了海上,漢國的水師戰船威懾力遠比秦國強得多。

  凡是出海跑商的秦國商賈,多有受其恩惠。

  故此在沿海一帶,民間對漢國普遍懷有親睦之情。

  除了不敢公開以『漢皇』來稱呼陳慶,並無半點敵視。

  漢國艦隊萬里馳援月氏,力挫歐羅巴蠻夷,每逢談及此事秦國人都覺得與有榮焉。

  「十八年前,漢國的鐵甲戰列艦已趨於圓滿。」

  「如今造出全鋼鐵蒸汽動力戰列艦也不意外。」

  「墨家工造之術天下無雙,又有季大師這般曠古爍今的大賢良師,什麼都難不住他們。」

  「報紙上的第三問也正是吾等心中所惑。」

  「秦國何時才能追上漢國的步伐,擁有一支叱吒滄溟的無敵艦隊?」

  「沒有巨艦利炮,如何興兵海外,鎮壓不臣?」

  年輕人捧著報紙神態激昂地感嘆道。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秦國地大物博,人傑地靈。」

  「陛下既然有此心意,海師興起不遠矣。」

  「不過是十八年而已,咱們等得起。」

  老學究捏著鬍鬚感慨萬千。

  年輕人搖了搖頭:「當年漢王起事時,江山戰禍四起,生靈塗炭。」

  「咸陽十室九空,公卿世家屠戮殆盡。」

  「學生在書本中讀到時,無不唏噓喟嘆。」

  「但願這一戰能拖延得越久越好,免得秦漢子民同室操戈……」

  老學究趕忙打了個眼色,示意他說話要注意尺寸。

  年輕人訕訕地笑了笑,重新坐下。

  只要別口稱『漢皇』,就算不上什麼大錯,官府也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兩位學士真知灼見,令在下耳目頓開。」

  「可否借一席之地,恭聽二位高談雅論。」

  一位矮胖的商賈端著兩碟茶點,笑眯眯地湊到師生的茶桌前。

  「有何不可。」

  「貴客請坐。」

  老學究聽到他的口音不是代縣本地人,熱情地邀請對方坐下。

  「之前在下以為除了跑海人,秦國百姓無不視漢國為仇寇。」

  「偶然採買貨物的時候聽聞此地是漢王發跡之所,特意繞道前來遊覽觀瞻。」

  「無意間聽到二位的閒談,方才知道傳言不虛。」

  「代縣雖然深居內陸,卻是漢王的故土,自然與別處不同。」

  商賈的表現如同他鄉遇故知,主動起身給一老一小添茶。

  「怎好勞煩貴客動手。」

  老學究示意學生起身幫忙。

  雙方一方謙讓後,互相舉杯致意。

  代縣是個小地方,人丁不旺商貿不興,離海岸線路途遙遠。

  因此自稱『跑海人』的商賈顯得格外稀奇。

  雙方互通姓名後,自稱梁士祁的海商又揮手叫來夥計,給桌上添了幾樣價格不菲的茶點。

  老學究瞥見他手上一顆珠光寶氣的翠綠戒指,頓時知道對方身價不菲。

  「素聞海上豪商富可敵國,揮金如土。」

  「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梁士祁謙虛地擺了擺手:「老先生過獎了。」

  「梁某這點身家,哪敢以豪富自居,說出去要被同行笑掉大牙。」

  「不過是風裡來浪里去,賺得一點餬口之資。」

  「離富可敵國差得遠了。」

  年輕人興奮地問道:「不知貴客走的是哪條商線?」

  「從秦國至扶桑,還是去往漢國?」

  梁士祁乾笑了兩聲,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咳咳。」

  老學生瞪了自己的學生一眼。

  人家要是承認去過漢國,被官府知曉後馬上就會以通敵的罪名下獄。

  這種事怎麼可能訴諸於口?

  「梁某名下不過三兩艘小船,往來於扶桑與朝鮮之間。」

  「漢國一次都沒去過,僅僅在扶桑與漢國人打過些交道而已。」

  梁士祁沒有怪罪年輕人的莽撞,從容自若地抿了口茶水。

  「請貴客原諒在下冒昧失言。」

  年輕人道歉後,見他並無怪罪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問道:「貴客,您聽說過漢國的蒸汽動力全鋼鐵戰列艦嗎?」

  梁士祁點了點頭:「有所耳聞,也聽漢國人提起過。」

  年輕人頓時興奮不已:「那依您之見,傳聞是真是假?」

  梁士祁猶豫了片刻,微微搖頭:「八成是假。」

  「說假也不對,更準確點應該說漢國確實在建造全鋼鐵戰列艦,但是其中困難重重,目前還未竟全功。」

  「或許再過一兩年,兩三年,它才會下水試航。」

  「然後查漏補缺,改造修繕,又是三五年功夫。」

  年輕人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老學究忍不住問道:「漢國的大西洋艦隊十八年前就能遠航萬里,協助月氏國攻打羅馬。」

  「至今近二十年了,始終未能跨過全鋼這一步?」

  「若以此來計算,秦國的海師擴軍豈不是更加遙遙無期?」

  梁士祁莞爾一笑:「老先生,十八年前漢國迫於無奈才動用了剛組建的大西洋艦隊。」

  「去時戰艦上百艘,回來的一半都沒有。大多都留在月氏,便宜了他的私生子。」

  「後面漢國的造艦計劃擱置了好幾年,正是為了彌補風帆鐵甲戰列艦的不足之處。」

  「您想想,沒學會走,哪會去學跑呀?」

  「著手開始研製全鋼蒸汽戰艦,也就近幾年的事。」

  老學究大感疑惑:「坊間戲言難道是真的?」

  「月氏王是漢王的……」

  梁士祁放下茶杯,言之鑿鑿地說:「漢國上下都傳遍了,也就咱們這邊當成了戲言。」

  「您學問不淺,仔細想想月氏女王哪年過世的?」

  老學究冥思苦想,卻記不住具體時間。

  「大約是二十年前。」

  年輕人激動地面泛紅光:「也就是說,月氏女王過世之前,告知了王子的身世。」

  「此時月氏正處於內外交困之中,故此月氏王毫不猶豫地向漢國求援。」

  「算是書信往來以及大西洋艦隊奔赴歐羅巴的時間,正好對得上!」

  梁士祁豎起大拇指讚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全猜中了!」

  「據漢國商旅所說,多年之前月氏女王出使大秦,當時負責接洽的正是漢王。」

  「你想呀,孤男寡女湊在一起。男的器宇軒昂,高大英俊;女的天生麗質,美艷動人。」

  「他倆能不擦出點火花來嗎?」

  「擦來擦去,這不就有了如今的月氏王嗎?」

  老學究與年輕人互相對視,半信半疑。

  自從太上皇登基後,朝廷對漢王的一切相關事物諱莫如深。

  知悉當年情景的咸陽士人百姓恐怕也作古多年了,這段秘聞早就湮沒於歲月之中。

  「漢王不是與皇……王后恩愛有加,從不貪圖美色嗎?」

  年輕人小聲問道。

  「你這是哪聽來的?」

  「謬傳!絕對是謬傳!」

  「實話跟你說,漢王與你這般年紀時,荒唐事乾的多了。有些我說出來,都怕你們臉紅呀!」

  梁士祁拍著桌子,音量拔高了三分。

  周圍的茶客紛紛豎起耳朵,對他口中的秘聞興趣大增。

  「你們別不信。」

  「梁某在家時與夫人也是萬般恩愛,如膠似漆。」

  「可出了海嘛,總是難耐寂寞,不得已偷偷在扶桑安了個小家。」

  「你們哪日去扶桑的各處海港逛逛,到處都是秦、漢兩國商賈包養外室的豪屋大宅。」

  「梁某認識的朋友全部如此,一個都沒落下。」

  「你們說漢王他能免俗嗎?」

  梁士祁得意地嘿嘿笑了兩聲:「月氏乃小國,漢國是大國。」

  「憑什麼月氏王一封書信,就能調動漢國的大西洋艦隊?」

  「因為他派遣使節出示了母親留下的遺書呀!」

  「當初漢王身不由己,對月氏女王始亂終棄。」

  「他心中能沒點愧疚?」

  「如今庶子受了欺負,找到生父求助,漢王能置之不理?」

  「那必須得給兒子出頭啊!」

  「所以才有了大西洋艦隊遠赴歐羅巴,把羅馬沿海城池轟了個稀巴爛。」

  「之後凡是受損的艦船,全都白白送給了月氏。」

  「諸位有所不知,月氏以前是沒有水師的。」

  「結果經此一役,非但打服了羅馬,月氏還一躍成為附近的海上霸主。」

  「你們就說,月氏王認父之舉值不值吧?」

  老學究沉思片刻:「怪不得月氏之後年年朝貢漢國,老夫還以為是感恩於萬里援救之情,月氏才甘為漢國附屬。」

  年輕人臉色大變:「如此說來,月氏與漢豈不是父子之國?那大秦該如何是好?」

  梁士祁擺了擺手:「漢王有一句話說的非常好,國與國之間哪有親情可言,唯有利益至上!」

  「這些年,月氏的朝貢哪年落下了?」

  「不照樣對秦國恭敬順服嘛。」

  「漢王調動大西洋艦隊萬里援救月氏,恐怕也不只是為了父子之情,多半還有其他目的。」

  「不過其中機密事宜,就不是咱們平民百姓能知曉的嘍!」

  老學究鄭重地行了一禮:「多謝貴客賜教。」

  「否則我等不明就裡,猜來猜去也無法洞察內情,白白耗費了心力。」

  梁士祁感受到眾人尊崇的目光,大喇喇地說:「眾位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梁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道輕佻的聲音傳來:「貴客,您先前說漢王早年有些荒唐事,說出來都臉紅。」

  「給我們這些鄉下土包子講講唄?」

  嵇堯雙眼放光盯著遠道而來的『大海商』,興奮地臉色發紅。

  老天爺,我等的機緣終於來了!

  這不就是本少爺涉足海貿生意,成為一方巨富的最佳良機嘛!

  「是啊,給大傢伙講講怎麼個臉紅法。」

  「漢王到底有多少相好?」

  「他怎麼跟月氏女王勾搭成奸的?」

  「漢國王后可是咱們大秦的公主,還是太上皇的同胞妹妹。他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偷腥,怎麼瞞過去的?」

  茶樓內的客人興致盎然,紛紛圍攏過來。

  梁士祁眉飛色舞,擼起袖子準備再顯擺顯擺。

  忽然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我夫人時常念叨,讓我謹言慎行。」

  「看來並不是哪一家都有個賢良淑德的內室。」

  梁士祁皺起眉頭大為不悅。

  你罵我可以,罵我夫人就過分了!

  「老……」

  梁士祁本欲開口訓斥一番,看清了對方的面容後,卻突然呆滯在原地。

  稍後,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手中的茶杯噹啷一聲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