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將軍,後面就交給你了。」
「新建的關卡乃精鋼所制,刀劈斧削難傷分毫,章邯休想逃回去通風報信。」
李左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小心翼翼地收好望遠鏡。
「李先生快去快回,請叔叔來此主持大局。」
韓信單手提著狙擊槍,語氣神態淡定又從容,哪怕他剛剛差點一槍打爆了吏部尚書的腦袋。
「五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李左車含笑吟詩,騎上快馬迅速消失在山間小路中。
韓信則重新端起讓他愛不釋手的狙擊槍,從瞄準鏡里觀察章邯等人的行蹤。
前些時日匠工與野人在此互相砍殺,關門差點被劈成了柴火。
重新修繕的時候,冶鐵司主動請纓,以精鐵澆鑄了兩扇重達上千斤的大門,保護皇家產業和匠工的安全。
此時這座堅不可摧的關卡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
準備回城報信的章邯堵在關門處暴跳如雷,命人拿刀劍劈砍、巨木撞擊,卻絲毫無法撼動其分毫。
「在那裡!」
「不要走脫了狗官!」
「把田少府放回來!」
「圍住這群狗娘養的!」
「不放人就跟狗官拼了!」
無邊無際的人潮高舉著武器朝關卡衝來,喊殺聲沸反盈天。
章邯瞳孔緊縮,一瞬間如墜冰窖。
「田……田舟呢?」
他看向身邊的輔官和兵卒,輔官和兵卒也看向他。
一雙雙眼睛無聲的對視,沉重的危機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田舟等人早就跑了,現在拿什麼向匠工交人?
交不出人來,匠工能放過他們嗎?
「豈有此理。」
「取皇命詔書過來。」
章邯臨危不懼,伸出手抖落寬鬆的大袖。
「上官不可輕易犯險。」
「暴民瘋魔癲狂,無法常理度之。」
「我等先結陣自保,抵得一時三刻。待其勢衰落,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輔官苦苦勸告。
「本官奉皇命行事,逆賊安敢傷我?」
章邯執掌將作少府多年,積威甚重。
他知道委曲求全只會讓暴民氣焰更加囂張,唯有以雷霆手段鎮住場面,才有化解這場災劫的可能。
「讓開。」
章邯單手高舉詔書,昂首從軍陣中走出。
「皇命詔書在此,爾等……」
「就是這個狗官!」
一道黑影帶著呼呼風聲,徑直朝章邯的面門飛來。
「上官小心!」
「保護章尚書!」
輔官高聲驚呼,卻無人來得及出手救援。
一聲悽厲的慘叫後,腦門鮮血淋漓的章邯被兩三個士兵拉了回去。
人潮如海嘯般鋪天蓋地,瞬間就將這一撮官吏士兵淹沒。
「田少府人在哪裡?」
「狗官,把人交出來!」
「狗官昔日你作威作福,肆意凌虐匠工的時候,可曾想到會落到我們手中!」
「哪個不知死的還敢回護他,速速散開!」
「今日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兵卒手中的戈矛弩弓好像成了燒火棍,鋒刃收斂不敢向人。
此時誰敢輕舉妄動,下一刻就會群情激奮的匠工砍成肉糜。
「諸位聽我一言,陳慶早有謀反之意。」
「爾等切勿受他妖言蠱惑,此時迷途知返還來得及!」
章邯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大喊。
「打死他!」
「打死這狗官!」
「田少府找尋不見,一定是被狗官害了!」
「捨得一身剮,也要讓你這狗官給田少府償命!」
「法不責眾,兄弟們併肩子上啊,不想給狗官陪葬的閃到一旁!」
章邯的喊話如同火上澆油,讓匠工的怒氣迅速高漲。
侯爺是反賊,田少府是反賊,連季夫人都是反賊。
可為什麼反賊會傳授他們技藝、教導他們識字算數、不斷改善匠工民夫的處境、關愛他們的家中老小?
這些章邯執掌將作少府的時候哪一樣幹過?
非不能為,實不願為而已。
既然如此,索性大傢伙一起當反賊吧!
韓信從瞄準鏡里看到章邯等人的身影逐漸被吞沒,頓時心中大定。
成了!
吏部尚書被暴民所殺,絕對是震動朝野的大事。
事後整個內務府都會迎來一場血腥的大清洗,否則朝廷威嚴盡喪,江山社稷難保!
「不知李先生回去了沒有。」
「等會兒就該叔叔登場了。」
韓信氣定神閒地收好狙擊槍,沿著預定的路線撤退,去找田舟等人匯合。
內務府有一條百試百靈的依賴路徑。
凡是不好辦、辦不成的事情,由府令陳慶出馬准沒錯。
多少說起來讓人揚眉吐氣、顏面增光的大事全都是他辦成的,無一失手。
等匠工冷靜下來,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用外人提醒也會想到叔叔身上。
萬眾所望,橫空出世。
勠力同心,扭轉乾坤。
大戲開始上演了!
——
「金娘。」
「侯爺的衣袍繡好了沒有?」
一幢守衛森嚴的大屋內,十餘名繡娘神色驚惶,盯著闖入大門的李左車。
「李府丞。」
金娘噌的站了起來,心中的驚惶和焦慮在這一刻達到了極點。
「風雷激盪,時機已至。
「還望姑娘看在雷侯救過你性命的份上,莫要誤了他的大事。」
李左車返程後沒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先來到了一處秘密的據點。
他先是偽造調令,把右織室手藝最好的繡娘全部誆騙出來。
然後讓英布的『兄弟』負責看管,命她們加緊趕工製作一件十二章服。
繡娘們為了全家老小,哭哭啼啼不肯就範。
可是失去了男兒之身的水匪們頗有手段,再加上金娘從旁勸解,終於令她們俯首聽命。
「十二章服在此。」
「不過姐妹們趕得及,手工粗糙了些。」
「恐怕無法讓李府丞滿意。」
金娘雙手捧著厚重華麗的黑色衣袍奉上。
「有總比沒有強。」
「爾等安心棲身此處,切勿外出。」
「事畢之後,必有厚賞。」
李左車匆匆把衣袍塞入包袱里,轉身就走。
「且慢!」
金娘急切地叫住他:「李府丞是去雷侯府上?」
李左車回頭微笑:「沒錯。」
金娘張了張嘴,胸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訴說。
「侯爺會不會有事?」
心思百轉之後,她輕聲問了一句。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姑娘無需顧慮太多,且聽風吟。」
李左車安慰了兩句,拎著包袱大步流星走出屋外。
金娘怔怔地站在原地,腦海里翻江倒海,遲遲無法平復。
我早該想到的。
他哪是久居人下,忍氣吞聲的性子。
當日在春華樓,前任右織官錢松苦苦哀求,仍然被他以酒水活生生灌死,余者統統打入黑冰台大獄。
失勢後蟄伏隱忍,不過是為了等待石破天驚之日!
「蒼天在上,信女摯誠懇求,願以一世壽數換陳府令平安無事。」
金娘喃喃自語,唯有這種方式才能讓她暫時心安。
其餘的繡娘震驚得雙目滾圓。
陳府令平安無事?
那皇家就該有事了!
莫非金娘之前在她們裝腔作勢,其實暗中早就成了反賊?
——
微風徐徐吹拂,林苑中的花木簌簌作響。
陳慶盤腿坐在水池邊的涼亭中,手持一根釣竿半眯著眼睛。
吱呀——
苑門輕輕推開,李左車精神亢奮,三步並作兩步走入水上迴廊之中。
「來啦,李兄。」
陳慶頭也不回,悠然自得的提起魚線。
「請家主起身。」
李左車莊重地作揖行禮。
「起來作甚?」
陳慶意味深長地發笑。
「當今天下,君王無道。」
「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
「家主卸任以來,內務府每況愈下,日漸式微。」
「匠工勞務不得優撫,商賈經營未見錢糧,百姓嗷嗷待哺卻受士人鄙棄。」
「今日又有吏部尚書大興刑獄,欲置眾人於死地。」
「民不得活,唯有興兵而起。」
李左車猛地抬起頭,眼中精光暴射。
「拿來吧。」
陳慶早就注意到他捧著的包袱,也知道裡面是什麼。
「請……」
李左車剛開了個頭,聲音戛然而止。
他還有後半段沒念完呢!
「哦哦,原來還有啊。」
「李兄你繼續。」
陳慶是個造反熟練工,一時心急直接跳過了熟稔的橋段。
然而對李左車來說,這是一樁足以載入史冊,名垂千古的大事。
這段話他早就有了腹稿,默默推敲打磨了無數次。
沒想到臨場發揮的時候,居然被意外從中間打斷。
「請家主以江山社稷、蒼生黎民為重……」
李左車聲情並茂地念了一句,腦海中空空如也,死活回憶不起後面的內容。
「李兄該不會……忘詞了?」
陳慶小聲問道。
李左車滿臉尷尬:「家主稍待,容在下回想片刻。」
陳慶不管不顧,麻利地解開包袱:「罷了罷了。」
「又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何須如此麻煩。」
十二章服迎風展開,精緻生動的繡章仿佛活過來一般流轉不休。
他二話不說轉手披在身上。
「你們真是害苦了我啊!」
「啊——哈哈!」
……
陳慶虛假浮誇的表演,讓李左車呆立當場手足無措。
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會在這一步出岔子。
早知道哪怕冒些風險,也要提前演練過。
「李兄,收起來吧。」
陳慶做完戲,把十二章服重新丟還給李左車。
「家主……」
「您是不是?」
太糊弄太敷衍了?
這可是舉旗造反,而且是在大秦的都城豎起反旗!
不說風起雲湧,蒼天示警,起碼也不能如此兒戲吧!
「小節而已,無須在意。」
「莫如婦人般非得講什麼儀式感。」
「跟我走,速去內務府。」
陳慶拉著李左車疾步前行,離開水榭向大門走去。
「家主稍待,在下先把衣袍收……收,收……」
李左車的眼眸越睜越大,好似中了定身術般,不可置信地盯著突然出現的嬴詩曼。
「夫人。」
陳慶斜斜上前一步,擋住了包袱中露出的衣角。
「夫君怎麼急急忙忙就要出門了?」
「那是什麼?」
嬴詩曼心跳得極快,探身觀望,想確認自己有沒有看錯。
李左車一激靈,迅如閃電地把包袱抱進懷裡。
「十二章服?!!!」
嬴詩曼渾身如觸電般顫抖,險些當場暈厥過去。
陳慶側頭瞥向包袱中露出的衣角,黯然嘆了口氣。
李左車臉色大變,趕忙伸手把露在外面的一角塞進包袱里。
「夫君,你……你要謀奪我父皇的江山?」
嬴詩曼一句話說完,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搖搖晃晃幾欲跌倒。
「夫人小心。」
陳慶準備上前攙扶,對方卻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
「李兄,佩劍借我一用。」
李左車渾渾噩噩地佇立不動,尚未回神時,陳慶蹭地抽出了寒光凜冽的長劍。
「夫人,你我相逢、相知、相許、相守。」
「數年來,夫妻恩愛融洽,伉儷情深。」
「你我本可以白頭偕老,廝守終生。卻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平地掀起波瀾。」
陳慶捧著長劍往前走了兩步。
「夫人,你可否還記得。」
「大秦亡於今歲!」
嬴詩曼臉色大變:「你說這些做什麼?皇兄……皇兄平安無恙,天命已經改了!」
陳慶苦澀地搖了搖頭:「改一人之命容易,改天下之命難之又難!」
「夫人,你整日裡勸我循規蹈矩,安分守己。」
「可你轉念想來,如此豈不是重蹈覆轍?」
「大秦仍然走在舊路上,向著崩坍毀滅漸行漸近!」
「而今我欲行逆天改命之事,挽大廈之將傾,救社稷於危亡。」
「無論世人毀譽,矢志不改。」
「你若信我,就放我出門。」
「你若不信……」
陳慶走到嬴詩曼身前,把長劍遞上。
「那我陳某人就如外間傳言一樣,乃是妖魔降生,邪祟轉世。」
「請夫人持劍斬妖,還人間太平!」
嬴詩曼單薄的身體劇烈顫抖,下唇被咬出了血色。
她嘴唇翕合,手指動了又動,卻遲遲沒做出下一步舉動。
「請夫人斬妖!」
陳慶再次把長劍往上抬了抬,同時俯身引頸就戮。
「你知道我不會殺你的。」
「陳慶,你太欺負人了!」
嬴詩曼放聲大哭,眼淚無止境地流淌下來。
恍然之間,陳慶好像聽到東西破碎的聲音。
夫人,我也不想逼你的。
可天意如此,如之奈何?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當個富家安樂翁,與你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