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0章 能打敗秦國的唯有我們自己

  秦忠君如實轉述陳慶的問話之後,安息使節的神色格外複雜。

  他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也沒弄明白哪裡露出破綻,讓秦國人窺破了底細。

  阿胡拉(祆教主神)眷顧著安息,所以為它帶來了一份特別的禮物。

  來自遙遠異國的商人獻上了大批華麗無比的『夢幻織物』,美輪美奐的瓷器、鋒銳逼人的鐵器,以及滋味獨特的『茶』。

  當它們一起亮相的時候,王宮內所有貴族都不由為之震驚讚嘆,甚至懷疑這位來歷不明的商人竊取了諸神的寶庫。

  阿爾沙克二世是位精明強幹,目光獨到的君主。

  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批寶物背後潛在的巨大價值。

  如果與商人口中的『秦』建立聯繫,得到一條穩定的商貿渠道,安息帝國將得到無窮無盡的利益!

  連年征戰造成的國庫空虛瞬間得以扭轉,羅馬人、迦太基人會爭先恐後找上門來,揮灑著金幣求購來自東方的珍寶!

  故此阿爾沙克二世盛情款待了秦忠君一行人,又不惜傾盡國庫,向國內的大貴族進行借貸,買下了他們帶來的所有貨物。

  之後雙方約定,安息國派遣使節,隨同商團共同前往大秦,與之建立交往。

  而一路而來的所見所聞,更是遠超了安息君臣的想像。

  秦國憑藉無可匹敵的兵鋒,牢牢掌控住了西域諸國。

  月氏人的態度也相當匪夷所思。

  每當提起秦國的霸道和蠻橫,便忍不住握緊拳頭咬起了牙。

  可提及秦國的興盛和繁榮,又露出一副羨慕和自豪的樣子,滔滔不絕講述起月氏與秦國友好睦鄰的過往,以及月氏人種、習俗與秦國多麼的相似。

  安息使節踏入秦國境內時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這條商道離徹底打通僅差一步之遙,而安息就是最重要的商貿節點!

  秦國足夠強大,能夠把貨物安全地送達安息。

  他們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決定貨物的價格以及把它們交到誰的手上。

  所以安息使節的腦海中逐漸出現了一個大膽的構想。

  他要得到秦國君臣的認可,並且借安息的地利之便,從商道中拿到一份足夠豐厚的利益。

  眼見著一切都順風順水,正朝著他夢寐以求的方向發展,卻突然冒出一位神秘的秦國人。

  對方好像無所不能的先知,輕而易舉識破了他的意圖,在計劃即將實現的前一刻,親手毀滅了他的夢想。

  「本使奉萬王之王的諭令,前來東方與強大的秦國結成朋友。」

  「願兩國能夠和睦相處,互換有無。」

  「通商僅是我的任務之一,卻不是主要目的。」

  安息使節單手撫胸,從容得體地回答了陳慶的問題。

  蒙毅等人頓時露出微笑,展示秦國的善意。

  「既然安息並不在意兩國的商貿往來,那這項任務就交給月氏來完成吧。」

  「他們世代經商,與秦國素來交好。」

  「用熟總好過用生,你說是不是?」

  陳慶壞笑著望向對方。

  「安息使節遠來是客,帝婿你此刻坐在這裡,代表的大秦皇室。」

  「言語如此咄咄逼人,置皇家聲名於何地?」

  蒙毅疾言厲色地呵斥道。

  「蒙上卿莫非在說笑?」

  「殿下和我夫人都不覺得聲名有損,怎麼反倒你先憤憤不平上了?」

  「莫非姬姓蒙氏才是……」

  扶蘇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趕忙咳嗽了一聲。

  「本宮重申一遍,眾卿未經許可,不得喧譁。」

  「誰若再犯,立刻逐出門去。」

  另一邊,秦忠君小聲嘀咕完,安息使節立刻露出焦躁不安的樣子。

  秦國的貨物一旦交到月氏手中,他們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打通與迦太基、羅馬之間的商道。

  到時候安息該如何自處?

  陳慶雙目半眯,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傻眼了吧?

  歷史上安息為了維持與漢朝的貿易,花費心思獻上獅子、鴕鳥、噴火的雜耍藝人。

  天子大悅,默許了安息從絲綢之路中謀取暴利。

  如今拿這套來忽悠大秦可不好使,你特麼想太多了!

  扶蘇不動聲色地觀察片刻,愈發認定陳慶所言無誤。

  安息國確實是有所圖謀而來,為的是通商之利。

  霎時間他大失所望。

  安息國虛張聲勢在先,心懷不軌在後,還妄加指責秦國不是良善之人的國度。

  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

  「本宮疲憊匱乏,不能繼續招待。」

  「還望安息使節海涵。」

  扶蘇起身後,敷衍了幾句,就準備先行離開。

  安息使節發現勢頭不對,急切地呼喊了幾句。

  秦忠君大驚失色,嚴厲地回頭呵斥對方。

  「他說了什麼?」

  陳慶冷冷地質問。

  「安息使節……覺得秦國招待不周,怠慢了萬王之王的臣子。」

  秦忠君磕磕巴巴地回答。

  「呵!」

  「又擱這兒欺世盜名呢!」

  陳慶環視眾人:「諸位可千萬不要把安息的『王』與中原的王相提並論。」

  「諸夏紛爭時,楚王、燕王、趙王皆是一時豪傑,麾下戰兵數十萬,割據千里之地。」

  「匈奴遠遜於中原,但稱王者起碼能揮手招來千餘控弦之士。」

  「安息就不一樣了。」

  「彼之『王』,甚至不如大秦的亭長!」

  「萬王之王,徒有其名。」

  「等到來年,月氏大軍一至,管你多少王都要束手就擒!」

  扶蘇錯愕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

  想不到世間竟然還有如此恬不知恥之輩。

  幸虧安息離得遠,否則安息國主敢自封萬王之王的名頭,不用大秦出手,早就被周邊桀驁不馴的蠻夷給滅族了。

  宴客廳內的朝臣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安息使節。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安息國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你們怎麼好意思的呀?

  「陶尚書。」

  陳慶舉起一杯酒,面無表情地說道:「安息國遠來是客不假,秦國以禮相待也沒錯。」

  「但是在禮待賓客之外,請別忘了我等身為秦臣,自然要以秦國利益為重。」

  「外邦所需的鐵器是百姓從深山採掘,冶煉煅燒,一錘一錘敲打出來的。」

  「絲綢乃種桑養蠶,耗費了無數婦人的心血一針一線織成。」

  「茶葉要遷移栽培,冒著蚊蟲叮咬、風吹日曬,一葉一葉地採集好背下山去。」

  「哪怕再不起眼的事物,全都是百姓辛勞所得,來之殊為不易。」

  「禮部想宣揚王化、萬國來朝,大可拿出自己的身家來饋贈友邦,勿慷百姓之慨,謀一家之私利。」

  說罷他飲盡酒水,在嘈雜的議論聲中帶著嬴詩曼走出了大廳。

  一路上,陳慶腳步如飛。

  向侍女問明了扶蘇的去向後,就朝著御書房的方向趕去。

  「夫君。」

  嬴詩曼糾結良久,停下腳步嘆息一聲:「本來廳內賓主盡歡,其樂融融,結果你又……」

  「同樣的話妾身勸了無數次,再也不想多說了。」

  「你何時能收斂性情,少惹些是非?」

  陳慶嬉笑著望向她:「夫人是讓我和光同塵?」

  「你可知我今日不發聲,大秦君臣被安息使節蒙蔽,每年會平白虧損多少錢?」

  「十年間,恐怕會虧出一個內務府!」

  「大義當前,我安能聽之任之?」

  嬴詩曼駁斥道:「那你與蒙上卿、陶尚書爭執什麼?」

  「但凡言語客氣些,顧及雙方體面,他們也不至於對你視若仇寇。」

  陳慶沉聲道:「他好,我好,大家都好,唯獨苦了朝廷和百姓。」

  「夫人,這是你皇兄想要見到的嗎?」

  「假若我今天不拆穿安息使節的把戲,日後安息就永遠以大國自居,享受大國身份帶來的便利。」

  「即使有朝一日往來頻繁,大秦臣民知悉了安息的底細,蒙毅等人也會想辦法隱瞞下去,繼續給他們輸送利益。」

  「朝廷每年虧損幾十萬、上百萬貫又有什麼干係?」

  「哪有自家的榮華富貴來得重要!」

  嬴詩曼搖著頭:「不是這樣的。」

  陳慶淡淡地笑了起來:「夫人,就是這樣的。」

  「先生真知灼見,振聾發聵。」

  扶蘇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夫妻之間的爭吵。

  「殿下。」

  「皇兄。」

  陳慶和嬴詩曼分別行禮。

  「秦國上下險遭外邦愚弄,幸有先生明辨是非,斷然處置。」

  「否則……」

  扶蘇想起來仍舊覺得丟臉。

  按照朝廷禮制,外邦來使通常先安排到番館中駐紮,由對方向禮部奏請,獲得皇帝許可後才能得到召見。

  越是實力強大的邦國,越容易獲得覲見的機會。

  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邦,等上幾個月甚至一兩年都是常有的事。

  早知道安息國如此,他何須這般隆重?

  「殿下無須自責。」

  「萬里之外的情形,除了我這個後世來者,誰人能知悉?」

  「不過有件事,倒是要跟殿下先說清楚。」

  陳慶直視著對方探尋的目光,鏗鏘有力地說:「秦軍天下無敵!秦軍天下無敵!秦軍天下無敵!」

  「殿下只要記住這一點,就知道該如何招待八方來客了。」

  扶蘇被逗得發笑:「先生如此篤定,那世間再無強國了嗎?」

  陳慶斬釘截鐵地說:「起碼今時今日,包括往後一二十年,秦國在世間都難逢敵手。」

  「無論對方有多少領土、多少兵馬,有著多麼冠冕堂皇的稱號,都要臣服在秦軍的鐵蹄下。」

  扶蘇好奇地問:「那一二十年之後,外邦可有雄主出現,與秦國爭鋒?」

  陳慶意味深長地說:「殿下,之後就要看您了。」

  「能打敗秦國的,唯有我們自己。」

  嬴詩曼眉頭輕蹙,隱約覺得他話裡有話。

  可是看二人言談甚歡,又不像有什麼異常的樣子。

  「你們要暢談國家大事,好歹找個合適的地方。」

  「不嫌外面冷嗎?」

  她為了衣著華麗犧牲了一定的保暖性。

  站得久了受寒風侵襲,雙腿冰冰涼涼。

  「走,隨我過來。」

  扶蘇熱情地招呼二人去了御書房,向陳慶討教問計。

  「安息崛起未久,與塞琉古戰事頻繁,軍力、物力需求極大。」

  「秦國的貨物哪裡都能賣得出去,多它一個不多,少它一個不少。」

  「故此是安息有求於秦國,而不是反過來。」

  陳慶坐在扶蘇對面,思索著說道:「殿下可比照月氏辦理。」

  「商貿之利分潤一些出去,但安息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扶蘇皺著眉頭說道:「恐怕安息不會輕易就範。」

  「萬里之遙,秦軍再善戰也鞭長莫及。」

  「萬一它凶頑難馴,執意與秦國作對該怎麼辦?」

  陳慶輕描淡寫地說:「殿下莫非忘了月氏?」

  「秦國離得遠,但月氏離得近啊!」

  「雙方雖然有一片荒蕪不毛之地阻隔,但最多奔襲十餘日,即可兵臨城下。」

  「屆時所謂萬王之王到底是個什麼貨色,一試便知。」

  嬴詩曼忍不住開口:「夫君,你為何認定月氏一定願意聽從大秦發號施令?」

  「舉國之戰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即是滅族之禍。」

  陳慶心頭咯噔一下,底氣不足地說:「為夫不是說過了嘛,月氏仰仗秦國的地方比比皆是,由不得他們不聽命行事。」

  嬴詩曼瞪著他:「那也不對。」

  「我思來想去都說不通。」

  扶蘇不得不當起了和事佬:「皇妹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先生主持內務府時,與月氏多有往來。」

  「他的推斷肯定不會錯。」

  陳慶鬆了口氣,面色如常地與嬴詩曼對視:「還是殿下懂我。」

  差不多得了。

  難道非要逼著我說出跟茹仙公主的那點破事?

  我也是為了朝廷大業才去學的外語嘛!

  「稍候本宮著禮部……」

  扶蘇回想起陶淳大肆吹捧安息國為禮部邀功的樣子,不禁一陣煩悶。

  「待父皇身體康愈返回咸陽,本宮一定求他讓先生官復原職。」

  「哦,父皇最近偶感風寒,休憩了幾日,大概好得差不多了。」

  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馬上找補了一句。

  陳慶淡然笑道:「湯谷四季如春,且谷中湯泉有拔除疾病,延年益壽之功效。」

  「陛下一定會早日康復的。」

  此刻他的心情格外複雜。

  如果有一天,大秦沒有了始皇帝,也沒了我,殿下你只能靠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