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錯愕地愣在原地,回過頭去重新打量他一隻手就能提起來的木頭小車。
這麼個不起眼的玩意兒,力氣頂多與羊、犬差不多。
它會有那麼厲害?
季安轉過身去看向弟弟妹妹,二人連頭也不敢抬,更不知該如何面對母親的怒火。
「娘。」
季安咬了咬牙,伸出自己髒兮兮的小手。
「孩兒頑皮,害娘親擔憂,請您責罰。」
季夫人板著臉,「站到前面來。」
陳慶閃身攔在前面,輕輕朝著季安的腦門彈了一下。
「本侯代為責罰了,就饒過他這回吧。」
季安驚訝地仰起頭,陳慶沖他擠了擠眼,笑容親昵。
「侯爺,您……」
季夫人的呼喊陳慶置若罔聞,他攬著季安瘦弱的肩膀邊走邊說道:「工造為表,算學為里。」
「看來之前還是小瞧了你。」
「季安,本侯現在吩咐你一件事。」
剛逃過一劫的季安立馬應承:「侯爺您儘管吩咐。」
陳慶正色道:「你應當說——下官聽憑侯爺驅使。」
季安臉色微紅,得到田舟鼓勵的目光之後,才鄭重地作揖領命。
「好。」
「本侯命你閒暇時繼續鑽研……你管它叫什麼?」
季安不好意思地說:「火輪車。」
陳慶愈發滿意:「名字起得不錯。」
「此物大有名堂,奧妙無窮。」
「你年少無力,總不能白領了內務府的俸祿。」
「今後但凡得閒的時候,繼續鑽研火輪車。」
「要讓它的力氣越來越大,跑得越來越遠。」
「不過千萬小心別傷著自己,試車的時候內務府給你安排人手。」
看對方眼神直愣愣的,似乎沒回過神來,陳慶許諾道:「以一年為期,歲末前火輪車能跑多遠,本侯就賞你多長的錦綢。」
「給你娘親和弟妹做幾身漂亮衣裳,多好呀!」
季安一下子興奮起來:「侯爺您所言當真?」
「要是火輪車跑出十里之遙,您也賞十里錦綢嗎?」
陳慶鄭重其事地說:「它跑十里,我賞十里。跑百里,我賞百里。」
「哪天它要是能跑出萬里之遙,我賞你一座織造工坊,讓你家中世世代代都錦衣華服。」
季安激動地差點跳起來:「一言為定!」
陳慶好笑地伸出小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圍觀者紛紛發笑,大部分都把它當成了哄孩子的戲言。
季安年紀尚幼,借用秦墨積攢下來的物件做個玩物已經算心靈手巧了。
那木質小車別說跑十里,能跑出一兩里不散架都算好的。
陳慶同樣在笑,無聲無息間生出一股優越感。
都不知道火輪車的意義是吧?
它是開啟工業革命的鑰匙,推動人類文明大步向前的轉折點。
有朝一日,以蒸汽動力為源的機械會生產出無窮無盡的物資,奔騰的火車會碾碎一切世家豪族的驕傲。
千年一遇的天才,落到我手裡來了。
再過十年二十年,季安的名字會讓域外的蠻族聞風喪膽,大秦的守舊士族瑟瑟發抖。
真是期待啊!
——
殷府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讓本就緊張到手心冒汗的殷嬙更加坐立不安。
「阿姊!阿姊!」
「出大事了!」
房門被敲得砰砰作響,小丫頭的語氣格外急促。
「怎麼啦?」
殷嬙飛快地拉開門,著急地問道。
此時她的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個念頭:該不會是雷侯要悔婚吧?
他一貫不尊禮法,肆意妄為。
難道是父親哪裡惹得他不快,故意拿婚事做幌子,再臨時變卦讓殷家顏面掃地?
「阿姊,你猜你的韓郎怎麼來的?」
「外面都鬧翻天了!」
小丫頭表情誇張地賣了個關子。
「騎馬?乘車?」
「總不能是走著來的吧?」
殷嬙心急如焚,她暗自想道:貧苦人家再不濟也借一頭驢子、騾子去迎親。只有家無餘糧,窮到揭不開鍋的那種才徒步上門,然後牽著新娘子的手領回家中去。
事到如今,就算韓郎牽著我走,我也嫁了。
「非也,非也。」
「阿姊你再猜。」
小丫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殷嬙死死地抓住了肩頭:「你到底說不說?」
「阿姊,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哎呀,跟你說實話吧。」
「雷侯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了幾句,替姐夫借來了皇家儀仗!」
「哇!你是不知道有多氣派,咱家門口圍得人山人海,連一條狗都擠不進去。」
殷嬙長舒了口氣,身上瞬間失去了力氣。
幸好,是她多慮了,不是最壞的結果。
「阿姊,快出去看看吧。」
「你可風光了!」
小丫頭拽住她的衣角,急吼吼地要去外面看熱鬧。
殷嬙終於回過神,一股無名怒火充斥心間。
「不急。」
「你隨我來,姐姐有一樣東西送你。」
她拉著妹妹往屋裡走了幾步,小丫頭陡然意識到危險。
「阿姊,我不要你的東西。」
「馬上就要來人了,你安心靜待,我先退下。」
殷嬙早有預料,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給我過來,長幼有序,今天少不了你一頓好打!」
小丫頭後傾著身子拼命掙扎,「阿姊我錯了,饒過我吧!」
殷嬙冷冷一笑:「聽話,時辰差不多了。」
「再不打就來不及啦!」
閨房內哭喊聲響起的時候,韓信恍恍惚惚地隨著熱情的岳家親眷走進殷府大門。
或許已經不能用熱情來形容了吧,他隨侍叔叔左右的時候,經常能見到這種表情。
逢迎諂媚、巴結討好。
想不到太子儀仗竟然效果如此顯著!
「快去叫嬙兒出來,不要誤了吉時!」
殷德擺手催促,好像生怕女兒嫁不出去一樣。
不多時,明艷照人的殷嬙由媒人攙扶著,在大群侍女的簇擁下款款走來。
仿佛冥冥中有種說不出的默契,韓信的視線瞬間與之交匯。
四目相對,情意款款。
殷嬙害羞地趕忙低下頭,嘴角甜美靈動的笑容如春日暖陽般,晃得韓信意亂神迷,如墜雲霧。
賓客們齊聲朝著殷德賀喜,誇讚新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韓信聽到很多奉承吹捧他的話,心中卻異常平靜。
我自幼隨父母背井離鄉,在咸陽飽受欺凌排擠。
想不到……
直到今日,他終於可以放下過去的鬱憤和不平,坦然面對過去的辛酸和磨難。
娶了這樣一位夫人,此生無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