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將檄文的初稿寫完之後,又和陳慶修改校對了半個時辰,之後匆匆忙忙拿去皇家報社排版印刷。
等油墨未乾的試印樣報出來後,兩人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這才放下心。
乘上馬車回家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扶蘇的疲乏困頓一起湧上來,回到宜春宮倒頭就睡。
淺睡中,他迷迷糊糊做了許多荒誕不羈的夢。
父皇暴跳如雷,怒斥他背宗忘祖,與楚逆私下媾和。
他驚慌失措的想要解釋,可無論嘴巴如何翕動都發不出任何聲音。
父皇的眼神從怒火洶湧,再到失望遺憾,最後變得冷漠疏離。
一道冰涼的濕意划過面龐,扶蘇猛然坐起:「父皇!」
王菱華嚇得差點丟掉了手中的濕錦帕。
她揮手示意侍女退下,然後才溫柔地笑著說:「殿下做噩夢了?」
扶蘇吞吞吐吐:「本宮夢到……」
王菱華戲謔道:「陛下昨晚吃了兩碗飯,酣睡至天明才醒。」
「夫君怎麼反倒做起噩夢來了?」
扶蘇驚訝地望著她:「楚人作亂,父皇沒說什麼嗎?」
王菱華笑道:「母妃一開始也是擔驚受怕,但陛下一如往常,毫無芥蒂。」
「她立刻遣宮女過來傳信,免得你我驚慌。」
扶蘇皺起了眉頭。
這也太不尋常了!
父皇怎麼會沒反應呢?
「我看……十之八九是因為殿下監國在即。」
「父皇不想在此時再生波折。」
王菱華思索著說道。
扶蘇輕輕頷首,勉強接受了這樣的解釋。
他們不知道的是,黑冰台早已將楚地世家勾連的動向傳遞到了咸陽宮。
始皇帝深思熟慮後,才放棄了追究的想法。
先前扶蘇羽翼未豐,將他發配北地監軍並未引起太大的波瀾。
這回楚人以及諸多太子的仰慕者是真的打算豁出性命去,為他們心目中的聖君討一個公道。
不流血不達成目的,絕對不會罷手。
既然如此,嬴政索性聽之任之。
願意為太子效死還不好?
寡人正擔心新君根基不穩呢!
——
深秋季節,還不到上凍的時候,北坂宮的廳堂中已經生起了暖爐。
一幹得力手下圍坐在爐旁,一邊咔嚓咔嚓吃著乾果,一邊向陳慶匯報公務。
趙歸坐在最邊緣的位置,心思不定地時不時抬頭張望。
這種場合根本不是他該來的地方,侯爺怎麼把他叫來了?
「兩相權衡之下,飯盒比水壺更省工省料,製作也更簡便。」
「而且飯盒可以拿來燒水煮飯,重量更輕,更方便兵卒出行攜帶。」
「故此下官認為應當給神槍營配備飯盒而非水壺。」
田舟條理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陳慶被爐火烤得犯困,眼皮子始終抬不起來。
「飯盒就飯盒吧。」
「你定好尺寸把樣品送過來,我讓夫人給它配好皮套和肩帶。
「還有火槍配備的刺刀,想辦法弄的鮮亮些。」
「殿下入主咸陽宮的時候,神槍營要全體出營護送的。」
「切不可丟了太子的臉面。」
田舟用力點頭:「諾,下官明白。」
陳慶抬起頭微笑著問:「誰想去湊個熱鬧?」
「不光內務府出錢出力,本侯也額外貼補了不少錢。爾等不去露露臉,本侯都覺得虧得慌。」
眾人不禁發出鬨笑,互相對視後,卻無一人厚著臉皮開口。
「一件新式軍服造價二十八貫,我夫人就取了個零頭,八貫錢賣給了太子殿下。」
「爾等不願意出頭露臉,去討一杯酒水總行了吧?」
陳慶再度邀請。
「故所願也,不敢請爾。」
田舟在別人的鼓勵下,主動作揖道謝。
「多謝侯爺垂青。」
「那我等就厚顏占侯爺的便宜了。」
「侯爺放心,我等起碼幫您吃回十貫錢來。」
「我看神槍營的新軍服英武神氣,不知何時給內務府也發一套?」
陳慶笑而不語。
神槍營滿打滿算才五千人,隨個十萬貫的份子無傷大雅。
內務府大幾十萬人,他怎麼可能出得起這筆錢?
就算他點頭,嬴詩曼也不可能答應啊!
因為陳慶名聲不佳的緣故,皮革工坊的『路易威登』計劃推進緩慢,原材料積壓嚴重。
正好嬴詩曼想要送一份賀禮慶祝扶蘇監國,他順勢提出了神槍營的新式軍裝計劃。
奢侈品與軍工產業一向大有淵源。
以珠寶和水晶飾品聞名於世的施洛華士奇,它最早的主業是光學儀器,產品包括炮隊鏡、光學瞄準鏡以及手持望遠鏡。
飾品上所用的水晶不過是打磨鏡片剩餘的下腳料而已,完全屬於廢物利用。
陰差陽錯的是,後來副業經營得大紅大紫,主業反而始終不溫不火。
最終施洛華士奇選擇了認命,轉向經營珠寶首飾產業。
風靡全世界的奢侈品牌巴寶莉,同樣是做軍工起家。
它最早的產品是一款軍大衣,因為設計時尚,保暖耐用,深受英軍上下的喜愛。
二戰過後,巴寶莉順從大勢,改做民用產品。
它的風衣大行其道,暢銷歐美各國。
嬴詩曼既經營玻璃產業,又是皮革業內的龍頭老大,干起這兩樣來簡直輕車熟路。
因此她毫不猶豫地採納了陳慶的建議,準備涉足軍需後勤產品。
服裝樣式直接參照二戰德國的軍服,用料從積壓的庫存里挑選。
反正是作為賀禮送出去的,難道神槍營還想挑三揀四不成?
「趙歸。」
陳慶話鋒一轉,把目光投向後方。
「侯爺!」
趙歸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您有何吩咐?」
陳慶笑眯眯地說:「北軍派斥候去草原上打探頭曼部的動向,你猜遇到誰了?」
趙歸隱隱有猜測,卻不敢說出來。
「小人不知。」
陳慶淡淡地說道:「你還記得當初在本侯面前發下毒誓,要去草原上擄掠匈奴為內務府所用的幾位頭領嗎?」
眾人神情愕然。
要不是侯爺突然提了起來,他們幾乎忘記了這回事的存在。
趙歸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作揖道:「小人記得。」
陳慶頷首道:「記得就好。」
「本侯之前隱隱有猜測,他們恐怕不會遵守誓言。」
「婆娘沒了可以再娶,孩子沒有了可以再生,哪有自己逍遙快活重要?」
「哈,果然不出所料。」
「他們一個都沒回來!」
趙歸硬著頭皮說:「這些逆賊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陳慶目光變得嚴肅:「說得沒錯。」
「所以他們落到北軍手中了。」
「王離來信問我該怎麼處置……」
他對著李左車招了招手:「將他們全族的奴籍勾銷,爾後便是查無此人。」
「今冬遲遲未曾降雪,聽太史令說,恐怕嚴寒更甚於以往。」
「內務府要多準備越冬的衣物和煤炭,當然無籍之人就不用發了。」
李左車冷冷一笑:「下官明白。」
趙歸不禁倒吸涼氣。
眼下即將入冬,扣下越冬的衣物煤炭不發,如何能活得下去!
這是要把人活活凍死啊!
「趙歸,你看本侯處置如何?」
陳慶笑意盈盈地問。
「侯爺處置得當,這是逆賊應得的報應。」
趙歸違心地奉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