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思婷跟著劉三兒坐上一輛汽車,後來被蒙上眼睛,堵上嘴。過程中不乏有趁機揩油的,但劉三兒說,在東方,這對女性而言很重要,如果她喪失貞潔,她的丈夫就會把她拋棄,那時殷思婷就會失去價值,這才令殷思婷逃過一劫。
劉三兒說不清自己是因為討厭別人欺負女人,還是因為殷思婷曾經在他饑寒交迫、摳磚縫裡的餅渣吃時,取下耳邊的珍珠耳環拋向他。
她那時還小,一派天真無邪模樣,因那隻珍珠耳環,還挨了殷大少爺一聲訓斥。隱約記得是,翠翠,你管那腌臢玩意兒作什麼。
她一定忘得乾乾淨淨。
可是那耳環劉三兒沒捨得當掉。
每次看見殷思婷,劉三兒都會想起自己的姐姐。她原先在家時名叫招弟,後來找不見了,畢竟天下叫招弟的女孩兒那麼多。
姐弟倆失散多年,再認出來時,已是物是人非。後來劉三兒才明白,招弟不是走丟了,是被家裡人賣給別人當童養媳,她正是那個賣古董給日本人的劉太太。東北淪陷後,宛城很抵制日本人,他姐姐沒生孩子,被夫家趕出去,糟人欺辱,被劉三兒撿回去,沒幾天就匆匆病逝了。
她們身上無疑有種相似的特質。
大抵是新舊交織的特殊美,而且,永遠都保留著舊時代的烙印,無法徹底脫離出去。
以前劉三兒卑躬屈膝,見人三分笑,無利不起早,勉勉強強能餬口飯吃,偶爾還能去瑞源樓吃頓飯,自從姐姐死後,仿佛就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也就是一個笑話而已。
天下蒼生何其多,浮生一微螻,盡綿薄之力,足矣。
殷思婷不是不害怕,但一滴淚也沒流。沒人說話,她在等結局。
會被逼問情報嗎?一問三不知。
會被拿去威脅司青衡嗎?竟有些好笑。
殷思婷後來被扛了起來,姿勢很不舒服,似乎是在走什麼不好走的路,不過很快就過去了。
她聽見幾人在用日語談話,說著候補兵力即將到位,什麼時候開始突襲宛城,還說裡面誰是自己人,可以接應。
沒人想到司青衡深居簡出、久居宅邸里的夫人精通日語,便沒人防著她。
那些人談完,一人扯下了她的眼罩。
一時間有些驚艷。
從來沒有人虧待她。
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大家小姐,如明珠般溫潤明亮。即使最近她因為擔憂孩子而瘦了很多,也不影響她的美,反而添了一些羸弱纖細的風情。而恰好,日本人喜歡這種味道。
精緻,憂鬱,脆弱易逝,像櫻花一樣的女子。
「東方的女人和瓷器、和藝術品一樣美好。」
一個中年男人雙目放光,驚嘆道。
「但是也很脆弱。」另一個男人挑起殷思婷的下巴,輕輕摩挲,說話的同時,力道不自覺加重,眼神也熾熱了許多。
「一想到她是司的夫人,就覺得很不一樣。」
「請不要對她動手,司是一位痴情的人,只有這一位夫人,如果留下什麼痕跡,她就是不潔的物品,不再珍貴。」其中稍顯年輕的男人動作優雅斯文,戴著眼鏡,看起來細緻而有耐心。
抬著殷思婷下巴的那人便突然不耐煩起來,猛然把殷思婷往後一摜,令她跌倒在地。
「她沒有哭鬧,尖叫,很不一樣。」
「她是司的夫人。」
殷思婷並沒有說話,只垂頭縮在一邊,看起來很害怕,但在努力鎮定,那個樣子,的確有些動人。
「你知道一些什麼,說出來,我們可以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你。」
「如果司能成為我們的同伴,那真是一大幸事。」
那個斯文的年輕男人溫聲說完,見殷思婷一臉茫然,又用漢語說了一遍。
他咬字清晰,說話抑揚頓挫,一點都不自然,顯得有些過分板直。
殷思婷怎麼看,都覺得他很噁心。
以往司青衡再怎麼過分,她在心裡都覺得司青衡是一個厲害的人,她害怕,但也挑不出不好的地方。這時候看這個日本人就只覺得虛偽,做作,令人作嘔。
「我不知道。」殷思婷語氣平淡,還有點將行就木的麻木呆滯感。
反正逃不了一個死,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之後對方說了什麼,殷思婷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被關了起來,那些人並沒有搜身。
好像是去和司青衡交涉了……
沒多久,劉三兒進來了,勸她吃飯,先安心,再如何如何。
殷思婷涼涼瞥了他一眼,完全沒有胃口。
我都要死了,還怎麼吃得下去?
「等等,你過來。」殷思婷招來劉三兒,讓他側耳,說了幾句話。
等劉三兒去外面,不出意外的遭到了盤問,他只隱晦一笑,小聲說了個什麼,頓時傳來此起彼伏的笑聲。
沒多久,有人向殷思婷所呆的房間裡,送進一個尿壺。殷思婷有些無語,沒想到劉三兒用這個當藉口。
也不知道劉三兒會不會把消息送出去。
她坐在床上,拉下床帳,拔出一直藏在大腿內側的短匕。這是司青衡送的。
她再度看著這柄輕巧靈便的匕首,握柄用力將其刺進心口。
太痛了。
那瞬間,她差點叫出來,但也強行忍住,沒發出聲音。
好像是什麼在破碎。
她看見無盡的黑暗裡有一隻繭,在匕首刺入的時候,擁有華美輕靈羽翼的蝶破繭而出,翩躚而起,化作無數光點。
人死之前會回顧前生,但她的前生實在狼藉,沒有什麼可以回顧。一直以來,她都是一顆棋子,別無選擇。而現在,她終於可以選擇了結這樣的人生。不是有什麼作用的物品,而是一個人。
好像每個人是她,都能活得比她好。
有個什麼聲音在喊「翠翠」,她睜大眼睛,看見一隻鸚鵡。
那是某個生日時司青衡送的禮物,漂亮又神氣,她很喜歡,掛在檐下,天天與它說話。後來有天殷司令心情不好,路過時嫌它煩,把鳥脖子給折了。
剛開始它還沒有死,苟延殘喘,決計救不活了。她只能抹著眼淚,一點點看它變涼。司青衡問她想不想再要一隻,殷思婷拒絕了。後來他再沒送過活物。
以前她也不像後來那樣膽小。自從那籠中鸚鵡死了,她就怯弱無比,話都不敢大聲說。仿佛死的不是鸚鵡,而是「翠翠」。
原來我從那時就已經死了。
殷思婷睜著眼睛,盯著帳頂。
後來偶爾活過,偶爾死著,一眨眼就到了現在。
好像快徹底活過來了。
在親手拿起匕首時的那瞬間,活著的感覺,如此真實。
好想活一次……
好想去宛城外面的世界看看,好想看南方高大的椰子樹,好想看海里的大魚躍起,好想飄浮在無窮無盡的星空中旅行……
等劉三兒再進門時,只看見殷思婷尚留有餘溫的屍體。她臉上還帶著笑意,像做了一個美夢。
劉三兒神色如常,握緊手心的珍珠耳環,不發一言,定定看著她,看了許久。
她還年輕,才二十幾歲。
以後無論如何都想不出她白髮蒼蒼的樣子了。
他也想和她說一些軟話,讓她暫且屈服,以後嫁給他,他雖然不如司青衡,但是會對她很好。
司青衡再下令攻城時,發現對方城門口掛著一個人頭。
愈來愈近,愈發清晰。
是殷思婷!
說不上多心痛。
是那種熟人突然死去之後的錯愕,像某根弦突然崩斷……
應該更早一些送她們離開。
「司君,你的妻子自盡而死,我們很抱歉,如果你願意投降,一切既往不咎,我們會送你一個更漂亮、更完美的妻子。如果你依然頑固不化,你也會和她一樣,人頭吊在城門口,直到徹底腐化。」
一個翻譯在那邊用喇叭喊話。
司青衡回以高喝——
「艹你大爺!」
對面那個翻譯突然有點迷茫,不知道該怎麼用日語表達,最後折中選了英語:
「太君,youruncleisbeautiful!」
雖然翻譯有較大誤差,但是依然成功起到了挑釁作用。
司青衡麾下的部隊紛紛跟隨他的步伐,問候對方家裡的親屬,以天皇為圓心,大爺為半徑,開始瘋狂誇讚,後來嫌這個還不夠,連天皇的父親、祖輩都不放過,罵人的聲音混合在槍炮聲里,讓人笑不出來。
炮彈轟鳴,塵埃漫天,遍地殘肢斷骸。除了變態,沒人喜歡這種場面。嗆喉的硝煙,溫熱的血液,司青衡身先士卒,一直在衝鋒的第一線。
此時離對方的支援還有一段時間。
司青衡這種不要命般的打法,很快令對方忌憚起來。反正他們有退路,但司青衡沒有。
司青衡又奪下了一座城。
這是最後的瘋狂,是臨死前的撲咬。
他一路行到城門口,對著懸掛著殷思婷頭顱的繩索開了一槍。
她的頭顱墜下,司青衡猛然扯開衣襟,用胸口的衣服接住了她的頭。
觸及那溫柔恬靜的笑,司青衡眼底乾澀,但已流不出淚來。
對不起……
他用外套小心翼翼包裹住她的頭顱,將她放在城牆附近,等此戰了,若他不死,再找到她的軀體,尋一風水寶地合葬。如果他死了,就一起在此化為塵灰。
今夜月明如鏡,風也溫柔,照在殘破的建築物上,有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自古以來,這個民族對土地便有種難以言喻的偏愛和執著,自家人窩裡鬥能接受,一旦被別人搶去一點,心裡比割肉還難受。
即使司青衡攻下了這座城,也沒有辦法守住。
在外國人眼裡,東方只有大菸鬼,虛軟無力的政府,和打不了勝仗的軍隊。
就從我這裡開始改變吧……
讓宛城的炮響,震醒裝睡的人。
只要我活著一日,就不讓一寸國土從手上喪失。總要有人站出來,總要有人犧牲,我也不比別人多一個頭,我普普通通,只是眾生中的一個,和其他戰死的人一樣,沒什麼高貴之處。
司青衡站在城頭,看著滿臉疲色的士兵,看著四處的彈殼槍孔,深深吸了一口氣。
硝煙濃烈嗆喉,血腥味摻在其中,還有血肉焦糊的氣息,這一口氣,貫穿五臟六腑,深入骨髓血液,奔騰不息,最後湧入心臟,化成它蓬勃迸響的力量。
生於斯長於斯,長眠此地,萬死不辭。
暫作休整後,日軍再次發動反攻。
司青衡握緊手中的槍,鎖定衝來的敵軍,即使他槍法不錯,也抵擋不過人群攻勢。
攻勢漸猛,他沉下心來,咬緊牙關,突然身側衝出一個人,迅速藉助掩體架起重機槍,突突突四處掃射,極大程度上緩解了他周圍的壓力。
司青衡定晴一看,眯著眼睛用機槍掃射的正是司青顏,他心態再好這會兒也忍不住罵人。
「我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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