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為帝王,可尊天否?
這八個字,不僅僅是江生和咸帝的一次交流,某種程度上來言,更是江生想看看這位咸帝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
從這幾年那位咸帝的一系列行動來看,無論是霸占著帝位,還是遣散一眾皇子,再到建造出海龍舟等等,那位咸帝就不像是坐以待斃之人。
江生不怕咸帝有想法,就怕咸帝沒想法。
如果咸帝真的願意為了幽冥那萬世一體的大虞鬼朝不惜犧牲自己乃至這一脈子嗣,江生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畢竟眼下江生自己要做的事都很多,沒時間去換一個虞帝。
更別提換一個虞帝所面臨的一系列問題,僅僅是把複雜的朝廷體系派別理清和各系各派達成默契就需要不知多少年功夫。
與其如此,不如和咸帝合作,畢竟咸帝也是登基踐祚五百年的帝王了,朝堂之上幾乎都是咸帝提拔起來的臣屬,他們和咸帝是利益一體的。
只要能和咸帝達成一定的默契,那麼江生接下來的計劃會更為順利。
咸帝顯然也清楚江生的意思,他思索之後,一邊回信一邊詢問姬宏這幾年在金華山的經歷。
聽著姬宏這幾年的經歷,聽著姬宏描述的靈右州如何太平,金華山如何的仙家福地,還有虞朝各州郡是怎樣一番光景,咸帝心中也有了一番計較。
實際上,身為實權掌控了虞朝五百多年的帝王,咸帝對虞朝各州郡的掌控並沒有特別強。
畢竟虞朝各州郡都有著自己的鬼神世家,那動輒傳承了數千上萬年的鬼神世家,無疑是這些州郡的真正掌控者。
咸帝固然是虞朝的帝王,可在地下,在幽冥,虞朝的帝王還有一百六七十位呢。
這地上的州郡里那些傳承已久的鬼神世家,哪個不是侍奉著數代虞帝,咸帝也不過是從這些世家裡選拔可用之人,讓他們代自己掌控地方。
咸帝得到的各地消息,都是各地想讓他知道的,那些不想讓他知道的消息,他也無可奈何。
如今虞朝各地頻頻遭遇禍殃,動輒不是泥蛟行龍,就是鬼門洞開。
可這些消息報到咸帝面前的,又有多少?
與其說咸帝是虞朝的帝王,不如說更像是虞都天子。
虞朝,說白了就是虞朝皇室與鬼神世家們共治之地。
這點咸帝自己清楚,只不過他發現,江生比他看得還清楚。
姬宏還在說著自己在金華山的見聞,企圖說服咸帝:「父皇,真君乃是天外真仙臨凡,有大神通,大法力,堪稱斡旋造化。」
「摘星拿月對真君來說,也不過是尋常手段。」
「如此真仙,放眼虞朝,又有幾人能抗衡?」
「便是地下的列祖列宗來到人間,他們又能來幾人,又真的能有把握對抗真君?」
「天地大變在即,世人皆能看出大劫將至。」
「若是地下的列祖列宗指望不上,為虞朝計,為父皇計,總要備一份後手」
聽著姬宏的話,咸帝突兀抬頭看向姬宏。
一瞬間,看著自己父皇那冕旒之下模糊的臉,源自骨子裡的那種幽懼之感讓姬宏下意識閉上了嘴,下意識身體一顫。
那是咸帝積累了五百年的帝王之威,那是源自元嬰真君的上位者威壓,那是父與子之間的血脈壓制,三重威壓撲面而來,一時間讓姬宏似乎回到了那幽邃空蕩的大殿之中,恍惚中,姬宏感覺自己直面的不是咸帝,而是一尊面目猙獰的鬼龍。
那尊鬼龍張牙舞爪,裹挾滔天鬼氣陰氣幾欲擇人而噬。
那種畏懼之感讓姬宏下意識的開始畏縮。
可緊接著,姬宏想到了金華山,想到了自己曾站在玉宸靈淵真君身側,聽著那位臨凡的真仙望向金華山外時發出的輕嘆。
忽然,姬宏似乎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姬宏抬頭看去,正是江生那和藹的笑意。
於是姬宏直起身來,他臉上的畏懼之色消失不見,眼中滿是堅定:「父皇,您哪怕不信真君,也該相信兒臣。」
咸帝有些好奇的打量著姬宏,明明剛才這小子還在畏懼,怎麼這一刻突然就硬氣起來了?
三重威壓之下,咸帝可以說是對著姬宏展現了自己未來的法相,那鬼龍之威足以壓得姬宏喘不過氣來,無論如何姬宏也不該是如此神情。
咸帝仔細打量著姬宏,隨後他下意識看向姬宏身後,不知何時,在這虞都戒備森嚴的帝宮之中,在這寂靜無人的大殿之內,除去咸帝和姬宏外,還多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頭戴青冠身穿玄袍,靜靜立在姬宏身後,見咸帝看來,面帶笑意對著咸帝微微頷首,隨後消失不見。
雖然不曾見過那身影,但咸帝認出來了,那是金華山之主,是玉宸靈淵真君。
思索片刻,咸帝忽然笑了:「看來,朕也許要改一改對金華山的看法。」
「聽聞,再過幾年,金華山要舉行一次大規模的法祭?」
金華山要舉行法祭的消息不是隱秘,江生告知所有金華山的修士,他要舉行一場盛大的道家法祭,想要參加法祭,惟有內門修士才可,並且對修為境界有限制,紫府境界都不一定有資格參加,唯有金丹之上的修士才能獲得法祭資格。
這一場法祭,被很多人當做了江生這位真仙的一次飛升大會。
甚至有傳言,在這次法祭之上,江生還要舉行封神大典。
這傳言的由來,就是玄青觀最近一系列的動作。
無論如何,這場法祭在虞朝已經是傳的沸沸揚揚,甚至在乾朝,在西南之地都有一定的傳播。
不少修士都想來看一看這真仙的飛升大會是什麼模樣,因此不遠千萬里跋山涉水往金華山趕。
還有一些人則是有預感天地有變,認為江生這位真仙是準備借著法祭帶著一眾弟子飛升離去,所以想趕過來,蹭一個飛升成仙的名額
姬宏點了點頭:「真君的確要舉行一次法祭,具體何時舉行,兒臣不知道。」
咸帝笑道:「朕御極以來,看多了鬼神之祭,還從未見過道家法祭。」
「你回去之後轉告真君,說舉行法祭之時,一定要告知朕,朕會親臨金華山,一觀道家盛會。」
金華山,青陽雲宮。
江生盤坐那玉飾錯金飛鸞雲床之上,翻看著一本道家陣法典籍。
隨著修為越來越高,隨著去過的地方越來越多,江生愈發的感覺到,修行不是僅僅閉關苦修就行的。
萬里路要走,萬卷書也要讀。
更高的修為境界不僅僅意味著需要更強的神通術法來護身,還意味著需要更多的學識來填充自己,無論是自己編纂的經義,還是自己的理念思想,都需要更多的典籍和經歷去支撐。
江生眼下翻出這一本陣法典籍來,不僅僅是為了接下來要籌備的羅天大醮,更是為了從中尋找一些可以借鑑的陣法。
隨著金華山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大,玄青觀隨之擴張之下,相宇仙君已經積攢夠了香火信仰,開始在人間塑造神軀。
相宇仙君塑造的可不是山海界這種偽鬼神之軀。
身為昔日的大乘仙君,相宇仙君要塑造就要塑造天地承認的正神之軀。
那金光赫赫,霞光瑞靄的天地正神之軀可和幽冥之中那些鬼氣陰森,黑霧繚繞的鬼神之軀不同。
不過相宇仙君要塑造那天地正神之軀,還需要江生從中出力,羅天大醮封神,實際上也是為相宇仙君準備的。
而且相宇仙君,只是封神的一個開始,目的是為了告訴天下鬼神,但凡加入玄青觀體系,未來你也可以得到天地正果。
金華山和玄青觀就是江生準備的陰陽兩面:想要成仙,拜入金華山,你就有成仙的希望;已經成為鬼神了也沒事,加入玄青觀,未來也能得一尊正神之位。
不過這些目前只是鏡中花,水中月,唯有羅天大醮舉行之後,山海界的生靈鬼神們才會徹底相信,江生有這個能力,江生才能團結更多的勢力。
「哎,還是需要羅天大醮。」
江生放下陣法書卷揉了揉眉心,在這山海界看起來用了幾年時間立下了這不小的基業,但這些都不過是泡沫而已。
江生非常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立下的這份基業多麼脆弱。
最關鍵的,還是江生手中沒有幾個可信可用之人。
「真君,新一批進入內院的弟子已經選拔出來,登記造冊了。」
趙雁翎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青陽雲宮的殿門打開,趙雁翎將名冊送到江生面前,隨後立在一旁等待江生的吩咐。
「於秀,王益」
江生快速翻看完名冊,一本名冊足足記載著一千多個名字,通過姓名不僅可以看到這位弟子的經歷,年齡,修為,喜好,還能看到這位弟子的樣貌。
而且名冊之上還有弟子留下的一絲氣息作為印記,日後這位弟子如果在外出了什麼意外,那麼金華山也能夠通過這絲氣息去追尋救援。
這名冊,也是江生參考蓬萊道宗的弟子名冊煉製而來。
看似是一本普通的金冊,實際上其品階已經等同一件法寶了。
將這份名冊收下,江生轉頭看向趙雁翎:「雁翎。」
趙雁翎上前一步:「弟子在。」
江生笑道:「莫慌。」
「你這些時日來的努力,本座看在眼裡。」
「金華山今日之秩序穩定,有你一份心血功勞。」
「今年時日不多了,你回去後挑選幾個可靠的人手,替你做事,明年年初本座開啟洞天,你占一個名額。」
雖說整個金華山都是天地靈秀之地,沒有人間紅塵之氣和香火濁氣,一切都是天清地靈。
但山腰之下和山腰之上不是一個檔次,山腰之上和山頂又是另一回事。
整個金華山福地的靈氣被江生分成了數檔,山腰之下則是練氣築基修士吐納之用,最高也不過是供應紫府修士。
而山腰之上,則是供應紫府修士和金丹修士。
元嬰修士則是在左右龍角峰下修行,元嬰之上,金華山中還沒有出現。
所有修士都盼望著能出一個元嬰之上的修士,讓他們真切的看清前路。
而洞天,則是在金華山中獨一檔的存在。
那是玉宸靈淵真君所開闢的仙家道場,所有修士抬眼就能看到。
那一輪在左右龍角峰間高懸的青色天星,便是洞天所在。
洞天之中是真正的鐘靈毓秀之地,裡面儘是仙氣縹緲,天地元機異常充裕。
金華山的修士如果說要突破金丹可以在左右龍角峰上暫時租賃一間洞府,那想要破境元嬰乃至化神,就必須去洞天之中修行。
而且進入洞天還能得到真君的親自指點。
因此能進入洞天的修士,被眾人當做是有飛升潛力的存在。
如今金華山中不下十萬修士,足足四五千內院弟子,可能入洞天修行的,不過寥寥幾人。
江生讓趙雁翎明年入洞天修行,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準備讓趙雁翎破境元嬰了。
能成為元嬰修士,趙雁翎自然激動無比,她當即拜謝隨後出去準備自己入洞天之後的事宜。
在趙雁翎走後,沈堯又得到江生的召喚來到了青陽雲宮。
從玄青殿到青陽雲宮,能步入這個地方,意味著沈堯已經得到了江生足夠的認可,也意味著沈堯在金華山中的地位。
他是得到江生親自誇贊,第一批進入內院的修士,是內院的大師兄。
雖然年不過二十,但其實力卻是實打實的金丹修為。
短短五年時間,哪怕有江生指點,可從練氣到金丹,橫跨三重境界,這等修行速度,便是江生拍馬都趕不上。
想來當年江生在山河界,在那道法昌盛的大千世界,自十二歲拜入蓬萊,弱冠之年築基,隨後紫府,再到金丹,也是花了三十多年光陰的。
可沈堯,出身這山海末法之地,便是再天縱奇才,短短五年就成就金丹,這就不是一句妖孽能夠形容的了。
這幾年時間,江生無比確信,沈堯就是那位紫霄帝君選定的天命之人。
甚至沈堯背後站著的影子,都不止紫霄帝君一人。
否則無法解釋江生無論是提到丹陣符器,還是劍法神通,沈堯都能一點即通,甚至舉一反三。
江生見過天才,三界之中天才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無論是百年一遇還是千年一遇的天之驕子,江生不知見了多少。
可像沈堯這樣的妖孽,江生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某種意義上來說,沈堯已經不是氣運加身那麼簡單,他更像是山海界的天道意志演化降生的親兒子。
「真君。」
沈堯鄭重的行禮。
看著面前的沈堯,江生思索片刻,便定下了決心:「明年本座會再開洞天。」
「沈堯,你是金華山的大師兄,自有你一個名額。」
「明年莫要忘了,年初來青陽雲宮,本座會在洞天之中,開講元嬰化神之法。」
沈堯不悲不喜,拜謝之後告退。
望著沈堯離去的身影,江生的眸中幾度閃爍精光:
「且再看看,且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