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顆眼淚從臉頰滾落下來,砸在了桌子上。
「咦?為什麼,我哭了?」繪理奈摸了摸眼角,一臉的驚訝。
「喜悅到極至的傷感嗎?」堂島銀一臉感嘆,「七年,是有些久了啊。」但還好,不算太晚。
「繪理奈的神之舌體會到了料理人更深一層的料理心意嗎?」愛麗絲在旁邊看著,她的臉上也帶著哀傷,但並沒有味覺天賦強悍的繪理奈厲害。
「學姐……」漸漸明白郁理為什麼會放棄料理的木久知倒是一臉淚眼汪汪,她覺得自己誤會了學姐好多年。
旁邊的角崎瀧一聲不吭地繼續吃著炒飯:「這米飯應該是產自泰國的珍珠米,叫珍珠沒錯……翡翠是青椒,瑪瑙是牛肉,黃金是雞蛋做的……」
「嗯,除了米飯之外,每一道配菜都被切成了方塊型的寶石狀。」美食魔王跟著道,「中華料理講究的色香味形意,你這道菜算是全都占了。」
「可是我還吃到了虎頭河豚的味道,這應該是在……」
「她用之前的河豚做的湯,然後處理過米飯。」恢復過來的神之舌搶過了角崎瀧的話頭,她又嘗了一口炒飯,神色凝重,「這個米飯的水分含量,簡直完美……你之所以先用米飯下鍋翻炒,是想用火焰逼走一部分河豚飯的水分讓它不再軟爛是嗎?」
「而且,無論是裡面的配菜還是米飯都水分十足,牛肉粒和青椒都含有豐沛的汁水,偏偏還都被大火封住了外殼吃起來十分脆爽,即使不用配湯配水也能一口氣舒服地吃完。」木久知一邊吃一邊開心地嗅著飯菜香,「這個味道,好香啊。是豬油嗎,但聞起來好清爽。」
「啊!豬油!」愛麗絲恍然大悟,「難怪我之前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那種吃到嘴裡油亮光滑又無比和諧的感覺,原來是豬油,是它把所有的食材都完美地粘合在了一起!」
「不是豬油。」不知何時再次衣襟綻裂的老爺子道,「應該說不只是豬油,是火候。否則不會有這麼清爽方醇的口感。」
被外形和味道徹底吸引的幾人一下子醒過神,這道菜最出色的地方,還是對火候的把控啊。
眾人不再說話,只是大口地吃著,寶石炒飯名副其實,這等頂尖的刀功與火候,這份精緻與華麗,帶著不屬於塵世的藝術之美,當得起每一口都是珍珠瑪瑙、黃金翡翠的讚譽。
關注著場內動靜的的場靜司發現,隨著食物的不斷減少,之前被吸引過來的彼岸生物逐漸離去,直到那六人已經吃完,一直在嘗試著撞擊結界的生物也越來越少,相信再過一會兒就會盡數消失。
正當他想這麼想著時,他手下的一隻式神沒按耐住,直接闖進了結界奔向了料理台。
這個變故讓的場一愣,正想阻止時,又有一隻妖怪趁機鑽進了結界裡,同樣奔向了料理台,那裡還放著一盤炒飯,是郁理準備給的場靜司作為感謝的。
結界似乎有讓無形之物顯形的作用,前有紙面人衝鋒,後有青面獠牙面貌猙獰的畸形妖魔,把只是普通人類的料理界人士嚇壞了,兩個大男人還好,其他幾名女生已經發出了高分貝的尖叫。
的場靜司眼眸一沉,紙面人當場破碎,而那隻飛天的妖怪仗著極速在炒飯上空飛掠而過,之後從內部撞破結界直接飛走了。
最後的吸引力消失了,所有的彼岸生物全都離去,鬆了口氣的郁理轉身去安撫那些小女生們。
好一會兒,女生們才平復下心情。
「剛,剛剛的那個……是真的嗎?」繪理奈驚魂未定。
「有點可怕,但好像還挺有趣。」被嚇過之後的愛麗絲,反而恢復得很快。
「學姐,嗚嗚嗚,對不起,我一直都誤會你了!」木久知已經在抱著她直哭。
旁邊的角崎瀧則一直呈驚呆狀,也就是說,從學姐升學高中前,她就一直被這些東西糾纏著嗎?設身處地想一想,角崎覺得自己恐怕還不如學姐,每天都看到這種東西遲早要瘋。
「的場先生,剛剛是怎麼回事?」堂島銀看向朝這邊走來的玄服青年,沉聲發問,作為僱主,他有這個權力質問。
「很抱歉,剛剛出了一點小意外。」的場靜司表情不溫不火,向僱主解釋原因,「因為這位星宮大廚的料理吸引力過高,我手下的一名式神經不住誘惑去搶奪飯菜了,這才出了方才的紕漏。不過,現在已經不要緊了,它們已經全部離開。」
郁理在他們說話時,人已經去了料理台,端起了那份炒飯,放在了餐桌上。
「你們不是總疑惑我為什麼這麼徹底地放棄料理嗎?這才是根本原因。」
六人湊過去,朝著桌上的寶石炒飯看了一眼就發現不對勁。
「寶石的光澤都不見了!」
「香味也消失了。」
有人拿起勺子嘗了一口,然後直接皺眉吐了出來。
「我現在明白什麼叫真正的味如嚼蠟了,不只是色與香,這道料理連味道都沒有了。」
一番實驗下,這個場合里的人已經沒有一個無神論者了,同一鍋出來的炒飯,這一道「被妖怪吃過了」的料理已經證明了一切。
明明看著東西還在,可飯菜里的精髓全被妖怪吸走,還能給人吃嗎?
「初三那會兒,爸爸剛去世不久,我就變成那個樣子。」郁理簡單地講了一下過去,「拼著拿到畢業證書,想著不給自己也不給別人添麻煩,就轉去別的學校。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正確的不是嗎?」
「學姐……」木久知張張嘴,想說為什麼不找她們商量,可想想要不是剛剛親眼所見,她們誰會相信學姐說的話。
沒人會信。
說不出口的秘密,說了沒人信的秘密。
無形之中,學姐就這樣被迫把自己孤立了吧,無論朋友,還是家人,變成孤伶伶的一個。
「你的決定很正確。」的場靜司在旁邊發言,「事實上像你這樣的人身上不帶庇護,我是不信你能活這麼久的。你看起來和普通人無異,可製作的料理中所蘊含的靈力對人類沒有影響,卻對彼岸之物有著強大的吸引力。以我作為除妖人的角度來看,料理人這個職業,你還是放棄會比較好。」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其他料理人的不滿情緒,如愛麗絲角崎瀧已經對其口誅筆伐,薙切老爺子和堂島銀則是臉色陰沉。
確實,如果每次製作料理都要請陰陽師或者除妖人這類角色保駕護航,並且還有意外風險的話,不說成本問題,就是生命安全有沒有保障都值得商榷。
很多時候,夢想總要為現實讓路,如果危及到生命,那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
「足夠了。」郁理朝他們笑了笑,「至少證明了我其實還是可能製作料理的,只是機會變少了而已。這麼多年以後我還能站在月天之間為尊敬的長輩和親近的學妹們再做一次料理,像這樣感謝你們一次已經很滿足了。」
仿佛是一種執念散去一樣,心中的那種執著與不甘在面對這一張張真心為她擔憂的面孔時,似乎所有的心酸和委屈都不算什麼了。
而且有一件事,郁理並沒有說出來,14歲時被她的廚藝吸引過來的還只是一些妖怪,今天在月天之間隨著她的技藝提升,裡面多了她也從未見過的生物,似乎……不是妖怪?
嘛,不管多出了什麼,在見識到這樣驚人的場面後,她目前是什麼都不想了。
最後是木久知抱著郁理狠狠大哭了一場,郁理說還想再為他們做幾道菜,眾人卻紛紛拒絕了,雖然是挺想繼續吃,但在看到那樣的一幕後,沒人願意再讓她冒著那樣的危險做料理了。月天之間的月亮天路還未走完,這裡卻要曲終人散。
不完滿?
的場靜司告辭離去,遠月一行也是離席,都準備回去休息。信心滿滿而來,結局卻充滿遺憾。
也算是完滿吧?
木久知拉著郁理的一隻胳膊,另一隻胳膊被愛麗絲占據,旁邊的繪理奈有心想搭話卻又有點拉不下臉,角崎瀧一臉不快地雙手環胸。七年之後,又能和學妹們談論料理,還和新認識的朋友一起,什麼不用遮掩,解開了這份遺憾的郁理可是很高興的。
沒有了現實,她還有虛擬。
她不孤單。
遠月校門外,早在門口候著的家臣為他們的家主打開車門,的場靜司坐了進去。
「開車吧。」
引擎的響起,黑色的轎車乘著夜色離開了遠月。
星宮郁理,能用料理吸引大量彼岸生物的人麼?
坐在後車座上閉目養神,的場靜司用食指敲著膝蓋。
看起來是比夏目貴志更有價值的利用對象。但是,不可控性有些大,怎麼利用,可要好好考慮。
不急,總有合適的時機。
滿月之下,一切風平浪靜。
…………
「我回來了——!」
站在本丸大門前,剛登陸上遊戲的郁理就在扯著嗓子喊。
裡面頓時響起一片應和聲:「主公回來啦!」
不過幾個呼吸,大門就打開了,不出郁理所料,是跑得最快的短刀們開的門。
給了幾個小正太愛的擁抱,又笑著跟後來的脅差打刀們打著招呼,郁理在看到某個雪白的身影時再沒抑制激動,直接朝對方撲了過去。
「鶴丸!我成功了!我找到方向了!哈哈哈哈!」摟著付喪神的脖子高興地原地跳了跳,郁理可謂興奮十足。
「真的?那可真是值得慶祝啊!」對方一開始被她這一撲還有些嚇到,隨後眯起眼睛也跟著笑了起來,「我就說主公一定行的!」
「還得感謝你的開導啊!」雙手由摟改成拍打他的雙肩,興奮中的郁理沒注意到對方正雙手摟著她的腰,笑眯眯地聽她說話,「想吃什麼我給你……咳,買?」差點說漏嘴。
「買什麼就不用了,不如給我做個蘿蔔雕刻吧。」付喪神聽她這麼說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不許再吃了啊。」
也想起那件事的郁理頓時噗的一聲笑了:「不吃不吃,這次保證不吃,哈哈哈!你當時重傷倒地的樣子好逗!」
兩人說說笑笑,一併離開了。留下目擊者們紛紛陰沉了臉,覺得前兩天揍輕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真的挺奇妙,明明開始那會兒郁理對這隻顏騙鶴情緒並不好,一度打開惡魔嘴臉狠狠收拾了他一通。
結果呢,現在每天興高采烈有說有聊的也是他們,甚至有時候郁理還覺得他偶爾對她的小小驚嚇還挺浪漫的。
是發現了他的優點吧?
搞事之魂下的那顆溫柔的心?關鍵時刻相當靠得住的有擔當?
大概都有呢,明明在本丸里算是年紀最大的那一批了,行事風格卻像小孩子一樣跳脫,引得她有時都忍不住跟他一起瘋。
據說因為這樣他總在本丸里被別的刀揍,說鶴丸帶壞了她,對此郁理只能抬頭望天,關於這點她無話可說。
從月天之間回來後,郁理自己心裡也明白,她對鶴丸的感觀絕對變了,發展到如今她已經一點也不排斥這傢伙的靠近了,就比如現在。
彎月當空,屋頂上一人一刀並排坐著。
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坐在屋頂上閒聊了,郁理也挺喜歡從這個角度居高臨下俯瞰整座本丸的,就這麼和鶴丸一起一邊嗑瓜子一邊聊著這幾天發生的趣事,時間竟然也能被消磨大半。
有時候郁理也在想,她這是在跟這把刀談戀愛嗎?
沒有戀愛經驗,不太清楚,但是挺高興跟他在一起的。這種情緒比在上個存檔時,跟燭台切在一起更加強烈。上個存檔的自己算是在懵懂糾結中度過的吧,真的是直到打出結局整個人都是混亂的,差點連現實和遊戲都分不清。
那這一次呢?似乎主動權還是在別人手裡,但自己總算是有自覺了,應該也算是一種進步吧?郁理內心挫敗地暗想。
既然是攻略遊戲,她作為玩家一直這麼慫真的好嗎?這隻鶴的好感應該挺高了吧?她是不是該主動做點什麼比較好?
有了點攻略玩家意識,但依然沒做好覺悟的郁理心裡糾結著,連帶臉上都顯出了情緒。
「不是吧?嗑個瓜子都能嗑得愁眉苦臉的,又在想什麼呢?」旁邊的雪衣付喪神伸手戳了戳她的臉,調侃道。
「去,你才愁眉苦臉的!」不客氣地撥開他搗亂的手指,郁理白了他一眼。
「我是在愁眉苦臉呀。」對方順勢點頭承認了,「每天都被本丸里那些刀找各種理由手合,我可是很苦惱呢,主公,幫我想想辦法呀。」
「這不是挺好的嘛,幫助你增加實戰經驗來著。」郁理幸災樂禍,日常損友,「我覺得他們做得挺好的,要是真受傷了我會贊助你加速札的,嗯嗯。」
說起這些郁理就忘記了之前糾結的事,和鶴丸聊天就是輕鬆自在,不需要想太多。
兩個人肩並著肩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直到一包瓜子都被分著嗑完,正想著是不是該回去休息時,鶴丸在這時開口:「主公,那個很酸的糖你身上還帶著吧?」
「有啊,你還想吃?」郁理說著,就開始摸口袋翻零食。
對於秀逗糖,郁理並沒有買得很頻繁,畢竟開始的爆酸度也不可能讓她總吃著玩。不過偶爾會被鶴丸惦記著,她乾脆就在兜里備了幾顆,欣賞一下這隻鶴被酸倒牙的顏藝也是挺有趣的。
果然,把糖給他之後,郁理就看到他又一次被酸到臉皺,精緻的五官都扭成奇怪的樣子,忍不住就在旁邊捂著嘴悶悶的笑。
待到他緩和了表情,她這才放下手:「好了,瓜子嗑完了,糖也吃了,該撤了。」一邊說著一邊正要起身,鶴丸突然扣過她的雙肩將她扳過來正面朝著他。
「你又搞什麼……」話沒說完,雙唇就被堵住了。
鼻端滿是付喪神乾淨清爽的氣息,唇齒相依間一顆甜甜的糖被溫柔地渡進了她的嘴裡,在清晰感受到有一條濕軟的舌頭曖昧地掃過一圈她的唇瓣時,郁理整個人都已經懵了,像是被嚇傻了一樣呆呆仰頭看他。
月色之下,愛惡作劇的付喪神眯著金色的眼睛笑看著她。
「你,你這傢伙……!」心跳已經完全超速,臉在瞬間被染成了一塊紅布,從震驚中回過神的郁理下意識地就想要逃跑,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整個人都被他抱在懷裡,早就被人鎖住了退路。
「主公,驚不驚喜?」
聽到他的話,郁理咬唇瞪他恨恨地伸拳欲捶,結果還沒砸到就被對方抓在手裡放到唇邊親了一口,白色的太刀垂下腦袋,額頭親昵地抵過來,極近的距離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雪白的睫毛輕輕顫著,眼角眉梢滿是笑意。
「還有,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