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寺廟之行(二)

  郁理第二天是被講經堂那邊和尚們的頌經聲叫醒的。

  昨晚為窗戶外紫色的影子糾結了一宿,最後還是沒抵住睡意迷迷糊糊眯過去,現在被吵醒,她也是意識不清地哼唧著把手伸出被窩在附近一通亂摸,終於在枕邊抓到了睡前放著的手機。

  掀開被子一角,微寒的冷意讓郁理本就皺著眉頭更深了一些,忍著困頓把上了膠似的眼皮睜開一條縫,屏幕上顯示的是時間是凌晨五點半,死宅頓時哀號一聲瀕死一般垂下手去。

  她忘記了,比起每天都能睡到九點以後才起的自己,寺院裡的和尚們可都是有清修的習慣的,這個時間點做早課簡直不要太正常。

  難怪在本丸里她每天早上出去,必定都能看見數珠丸江雪山伏這些僧刀早早的出來幹活了,都是生活習慣啊,也不知道那些嫁給和尚住在寺廟的主婦太太們日子是怎麼過的。

  不過就算她再怎麼賴著不起床,一直要持續一個小時的頌經早課可不會結束,從講經堂那邊傳來的不只是和尚們的念頌,還有木魚不斷被敲擊的響聲以及同樣富有節奏感敲鐘聲,對於一個睡覺被吵醒的人來說目前是完全體會不到其中虔誠平和的,只是身體想賴著再睡會兒然而現實卻不允許的無奈感。

  嘛,在佛門之地她還是不要那副阿宅作派了,起來吧。

  終歸是晚上沒睡好,就算把自己收拾妥當,早上去齋堂吃飯的時候郁理還是沒忍住打了幾個哈欠,惹來了照顧她起居的塵光和尚的擔心。

  「可能是第一次住寺廟,有點不太適應,今晚應該會好些。」有點想把昨晚的事說出來,但張張嘴,郁理還是改了口。

  那個能將整個窗戶都遮擋住的紫色影子明顯不是什么小塊頭,而且一閃而沒,要不是它擋了一下光郁理根本沒察覺它的存在,她昨晚左思右想推測會是一個龐然大物,說不定還只是路過呢。

  這裡畢竟是佛門聖山,應該不會有什麼惡妖在這裡膽大妄為吧。

  外面天氣晴好,冬日的陽光灑在這座寺院裡,照得那些金紅色調的建築神聖鮮亮,拎著畫具走向佛店的途中,郁理看到三兩個嬉笑跑過的小和尚,心情又明媚了一些。

  這裡住的都是專業人士,要真有妖怪左右也輪不到她幹嘛就是,何必想太多。

  還是工作去吧。

  壁畫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全球各地都有先人們用它留給後人們的各種傳說故事。發展到現代已經有三種明確的分類:手工,牆貼和手繪,前二者都是先通過別的材質比如木板、布料或者紙張等先行畫好再貼到牆上,只有後者是直接在牆上繪製,畫師用專門的丙烯顏料塗繪上去之後,只要牆體不受破壞就可以永久不變色脫落。

  很明顯寺廟之前會給郁理那麼高的訂金,自然也是要求她在牆體上直接進行手繪工作,不過開工第一天,她不可能直接拿著顏料就去上手,先在畫紙上參加其他牆壁上的畫風作個參考打個底稿給住持過目才是真的。

  佛教各路菩薩天王眾多,而且宗派之間他們的形象也同樣有差異,郁理也不是什麼專業的佛學人士,多聞天王毘沙門天在這間佛殿裡到底是個怎樣的形象,或怒或威或柔或剛,這些都是需要找僱主推敲的,不然密宗的寺廟裡出現禪宗的畫風樂子可就大了。

  專心沉浸在工作里,之前紛亂的想法很快就被拋在了腦後,一直忙到中午有小和尚來叫她去齋堂吃飯,聽說寺院也給她準備了精進料理,不由大感興趣,早上的那點壞心情早就不見了。

  雖說東瀛的和尚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很平常,但在齋飯上還是以清淡素雅為主,純榻榻米鋪成的大堂里擺著一桌桌小巧的食案,黑色的食案上擺著外黑內紅的樸素椀器,艷紅的碗底襯托著色澤簡單的食物,意外的漂亮。

  午餐相對晚餐要簡單一些,是麥飯、蘿蔔、油豆腐、裙帶菜大醬湯、菠菜和納豆,晚餐的話除了上述那些,還有別的蔬菜的鹽漬物和用迷你鍋灶現煮的山珍濃湯。別失望,這就是精進料理,在華夏那邊可以直接翻譯成素食。

  此時以吃貨帝國民眾的眼光來看,這頓飯每隻碗裡的份量大概只能說是小「腹」即安的程度,對肉食主義者來說簡直是酷刑,不過在東瀛卻很受歡迎,很多東瀛人認為現代人營養過剩,吃這些不但養顏減肥,還有利於身體健康,尤其受女性青睞。

  郁理作為東瀛人而且也很擅長這一塊的烹飪,還是比較習慣這種方式的。你問她這一頓有沒有吃飽?嗯……望著碗裡不到二分之一面積的米飯,她可是女孩子,胃口很小的,這麼多菜怎麼可能吃不飽呢,真是。

  草圖在修修改改之中,到了傍晚時分終於在住持的點頭下定稿確認,望著畫紙上被彩色鉛筆大致塗出來的身穿甲冑一手握著兵器一手托著寶塔,坐在一隻咆哮的虎獸背上一臉威儀的天王形象,郁理又瞅了瞅他後面的圓形帶火光環和漫天祥雲環繞的飛天背景,咂巴了兩下嘴,雖然修改了好幾處細節,但在她看來除非內行人,如她這種進來見佛就拜的普通人估計是不會注意到和平時見過的佛像有什麼區別的。

  算了,第一天的進度完成了,她還是去吃飯吧。

  寺院到了晚上八點就會關門落鎖,可能對一些宿坊的遊客造成不便,但對不愛出門的阿宅來說差別真心不大,有電有WIFI他們就能活,比如郁理這種人。

  因為外出工作的關係,郁理沒把潛行遊戲機帶著,所以洗完澡坐進被窩後就拿著手機刷了一陣手遊,然而她這一陣子事情多來很多遊戲都來不及肝直接導致排名一落千丈,夢一百錯過了幾個活動王子已經算是好的,像陰陽師啊這類有競技排名沖塔排名的那是一周不打你可能就不是別人的對手了。

  不出所料的,PK了幾局輸了幾場後郁理怒關了它。

  「辣雞遊戲,毀我青春,騙我金錢,不玩了!」

  像是很多在PK場輸掉的年輕人一樣,郁理這會兒也是這麼信誓旦旦,不過隔幾天可能還會瞧見她拿著手機在愉快抽抽抽的場景。

  玩到現在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差不多就是昨晚那抹神秘紫影出現的時間段,郁理捏著手機翻出一本正在追的夢小說手指在屏幕上點啊點,可是眼睛卻總是下意識瞧著窗外。

  今天的月亮依舊漂亮,月光皎潔樹影婆娑,讓整座寺院的氛圍十分安詳。只是這份安詳在郁理的心理作用下變成安靜得可怕,手機里的小說在她的心不在焉下別說一本了,兩本都囫圇看完了,就這麼傻愣愣地熬到了十二點,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好像……沒事?

  枯坐了三個小時什麼怪異也沒發生,郁理給自己下了這樣的結論後,心裡忽的就鬆了口氣。

  「看來真的是路過的妖怪……」她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太好了太好了。」能省心了。

  沒了緊張感,睡意很快湧上來,郁理打了個哈欠放下手機,伸長手把一邊的電燈開關按滅直接埋進了被窩裡,昨晚就沒睡飽今天趕緊把覺補上。

  窗外月光依舊揮灑,樹葉被微風吹拂輕輕搖動,很快就陷入沉眠的人臉上帶著安心的微笑,所以也沒有見到之後有一抹深濃的紫色再次蓋住月光一閃而過的場景。

  郁理第二天來齋堂吃早飯時的臉色明顯比昨天要好,這讓塵光和尚鬆了口氣,看來這位年輕的料理大師已經開始適應環境了。今天的早餐是白米粥、蘿蔔鹹菜芝麻鹽,郁理很快就吃完去上工了。

  有了定稿,後面的在牆上手繪對郁理來說只能算是力氣活,看著佛殿那一面寬大的牆體,郁理暗暗感嘆幸虧她有了金手指身體素質上去了,不然一周可不見得能完成這份工作。

  上午時間短,很快就到用午餐的時間,心裡繫著壁畫,她同樣也是吃完就去了佛殿,一直忙碌到下午,肚子開始跟她鬧情緒了。

  餓。

  在胃部第三次向她傳達這個信息後,郁理不得不停下手裡的活計,從腳手架上爬下來,脫下身上的防濺衣往外走。

  「小朋友……不對,小師傅,請問你知道塵光師傅現在在哪嗎?」攔住了一個剛好路過的小沙彌,郁理彎腰詢問。

  得到答案說是在廚房。

  這個結果對郁理來說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了,說不定人家在忙晚飯,結果她等不及直接闖廚房問人家要吃的了。

  算了,還是出去買點吃的吧。

  死宅大多臉皮薄,午飯沒吃飽幹活餓了什麼的這種話著實羞於出口,乾脆還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去麻煩別人了。

  走出寺院大門,原本只是想在附近便利店買點麵包什麼的填一下的念頭,在想起塵光師傅有說過小賣部一天只進一次貨,東西到了下午很多就緊缺之後便改了主意,直接去了停車場去幾公里外的市場,打算買點食材回來借個廚房給自己做些充飢點心算了。

  市場並不難找,很快郁理就開始了買菜之行。或許是因為這裡是佛山也是旅客信徒出沒的地方,這裡售賣的東西價格比外面要貴上不少,但品質卻很不錯,蔬果的新鮮度幾乎都在一天以內。

  在寺廟裡住了兩晚上,新鮮勁慢慢過去,在吃了幾頓白菜豆腐後,肚子正餓的郁理不得不承認她現在想啃個肉包子,飢餓的胃告訴她干體力活更需要油水。以飛快的速度挑好豬肉蔥姜和麵粉,越想著軟乎乎的包子越餓得不行的郁理正要往回趕時,卻在一家水果攤前停下了腳步。

  「咦?老闆,你這個怎麼賣的?」

  塵光和尚得閒之後,從小沙彌的口中得知星宮大師找他未果已經出門的時候,當事人已經帶著從菜市場買來的戰利品回來了。

  看到她手裡的幾個袋子,接人待物也這麼多年的中年和尚哪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有些好笑又有些歉意:「星宮大師想要什麼直接跟我說明就好,不用您自己這般麻煩的。」

  知道人家是看出來了,郁理也有點不好意思:「那個……其實是我自己有點饞肉了,廚房可以借我的吧?」

  東西都買回來了,還能說什麼呢?塵光只得跟在她身後,預備給她打打下手幫幫忙。

  寺院的廚房不算很大,但很有一種古早的味道,郁理在裡面還發現了竹製的蒸屜,正是剛剛好。

  塵光和尚在後面幫忙,做肉包子的材料一一被取出時他還沒什麼感覺,之後還有兩根筒子骨,等到郁理拿出最後一樣時不由咦了一聲。

  那是三根大型毛筆一樣形狀的水果,筆直的長杆子頂端是一枚深紫色的果子,足有柚子大小,毛筆筆刷頭一樣一頭粗一頭尖細,模樣很是奇特。

  「這是……芭蕉心?」塵光遲疑地叫出來。

  「是,在市場偶然看見的,就買下了。」郁理點頭,然後挑眉看他,「塵光師傅也知道?」

  「知道,它在佛經上總有出現。像《佛本行集經》《大力明王經》就記載過它,所以識得。」和尚回應,然後頗有些訝異地摸了摸腦袋,「只是沒想到它還能做菜。」

  「那今天不妨來嘗嘗吧。」郁理笑了笑,「它其實也能做出幾個花樣來,不過今天買的不多,只夠做一樣了。」

  沒急著處理芭蕉心,現在當務之急是和面和做肉餡,這些活計簡單,為了不浪費時間塵光還叫來另一個和尚幫忙。郁理把剁餡的工作交給了他們,自己在燒水給筒子骨汆血水的期間親自動手和面。

  原本在她看來很稀鬆平常的事,莫名的圍觀者在逐漸增加。

  等將麵團揉好放在一邊餳面時,郁理一回頭就能看見門框處多了一排光溜溜的腦袋朝裡面張望。

  「……」就普通地包個包子,真沒有什麼特技要炫的。

  塵光趕緊將這些好事的傢伙們轟走,郁理那邊已經把汆燙過血水的豬骨洗淨撈出備用了,之後才開始料理芭蕉心。

  芭蕉心紫色的外皮不能食用,要一層層剝掉,露出裡面雪白的果肉,在佛法里這相當於一個人將自己偽裝的外殼一層層去掉,最終把心找到並且亮出來,這個結果就能被稱作「明心」。若心明了,即心亮了,明心了,則也就見性了。

  郁理一邊做著菜,一邊聽和尚講解著佛經,感覺也是新鮮。

  將果肉連同處理好的杆一併橫切成片,再泡入水中清洗揉搓,慢慢將之變成一縷縷絲狀的產物,她也交換著菜譜,告訴塵光接下來還要再將它多淘洗幾遍,因為芭蕉心的果實味道有些澀口,這樣可以去除澀味卻保留了原有的甘甜。

  直到絲狀的果肉,汆好水的筒子骨,以及諸如老薑之類的調味料加入半桶清水在鍋中大火熬煮,這道芭蕉骨豬湯的工序才算大致完成。

  等它煮好還有一段時間,郁理開始處理肉包的餡料,用的都是非常普通的手法卻異常的熟練快速,這讓原本還抱著學兩手心思的和尚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至於太失望,人家只是想做點小食給自己吃,可沒說準備做什麼特級料理。

  剛準備放平心態,那邊麵團已經餳好,郁理將它取出揉成長條摘成一隻只面劑子,塵光很有眼色地拿過擀麵杖幫著一個個壓成厚薄均勻的包子皮,郁理看了看點頭表示認可,將其中一張攤在左手掌心,右用筷子挑了一團肉餡放了上去,只見她左手的拇指在麵皮的邊緣捻動,之前攤在手心的包子皮開始旋轉起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則順勢一邊合攏麵皮一邊快速地擠壓出一道道褶子。

  似乎只是兩個眨眼的功夫,一隻精巧的梅花包子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二、三……來幫忙的和尚下意地去數上面的褶子數,細細的竟然有十八道,均勻精細的褶子中間拱著小巧的包子尖,宛如一朵綻放的梅花。

  這麼短的時間就能做出來嗎?

  圍觀者怔愣著的時候,那邊包好的包子已經有四五個整齊地排在案上了。

  「燒水,可以上蒸屜了。」手中沒停,郁理口中已經直接吩咐。

  這份主廚對廚房絕對掌控的氣勢讓其他人下意識地聽從安排,直到一切做完都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蒸籠全部上架,大火燒開的蒸鍋冒出滾滾的水蒸氣,等到郁理估摸著包子要蒸熟的時候,順手掀開了另一口大鍋里的骨頭湯,濃郁鮮美的香氣頓時瀰漫了整個廚房,並且透過門窗朝著屋外不斷發散。

  「什麼味道?」

  在寺院中走動的僧侶與零星遊客們抽動著鼻子,下意識地順著香氣循了過去。

  並不清楚外間情況的郁理,已經取了碗給廚房裡幫手的和尚們一人盛了一份湯和一隻包子遞過去:「幾位嘗嘗看吧。」當然,也沒漏掉自己,忙了這麼久終於要開吃,郁理比他們還激動。

  幾個人圍著廚房的桌子邊坐下,不用再次招呼全都紛紛開吃。塵光捏著手裡的梅花包,包子很大,一個可以趕上一個成年人的手掌大小,剛出爐還有些燙,但捏在手裡卻是剛剛好,經過蒸熟的包子外形更加立體,上面的「梅花」也越發精緻。

  試探著咬了一口,牙齒咬合間他瞬間感覺到包子皮鬆軟異常,麵粉的清香中還裹著松子粉的香味,隨後唇齒就碰到了滾燙的內餡,和著蔥姜味道的肉餡十分鮮甜,肉汁流進嘴裡裹著鬆軟的包子皮,混合著松子粉的香氣是恰到好處的中和了肉餡的肥膩感。

  好吃!

  就這一口讓塵光再也停不下來,吃了快一半聽到有人喝湯的聲音才想來還有湯沒喝,骨頭湯被燉得奶白,上面漂浮著絲絲縷縷的芭蕉心,這用佛經里總是被提起用於悟道的水果和著大骨的香氣一併散發出十分誘人的味道。

  明明之前他最期待的就是這鍋湯,吃了包子後差點把它忘了,當即也學著別人端起碗喝了起來。

  頓時一股鮮美醇厚的味道再度征服了味蕾,豬骨濃厚,卻沒有奪走芭蕉心的清香甜美,反而在這一層清甜中得到了另一層面的升華,與其他諸如老薑細鹽之類的調味料被調合成了格外和諧的風味。再配合剛剛吃的肉包味道,箇中滋味完全更上一層。

  這就是料理大師麼?

  明明都是些如此尋常的食材,只是被她隨意的一烹飪,出來後就是一道道的絕世美味。

  停不下了!太好吃了!

  「請,請再來一份!」有人下意識地遞出空碗。

  如同一個信號,立刻又有空碗同時伸出:「我也是!」

  呃!

  一個包子還沒吃完的郁理後腦勺滴汗,正要開口時,廚房門口傳來了一聲滄老的咳嗽,眾人下意識回頭望去,就見老住持站在那裡,臉色十分微妙,他的身後站著一群正望著他們不斷咽著口水的人們。

  呃……

  這回是輪到屋裡的人集體後腦勺滴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