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上,我對這場宴會的設想如上所示。」
大江戶酒店,將要為正月舉辦的國宴就會這裡進行,郁理一身灰色職場西服套裙站在會場中,條理清晰的將自己的設想規劃說給禮宮親王聽。
同意承接這場宴席,既然皇室提出要求,郁理也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宴會的布置和菜餚如何定製由她說了算,但皇室可以提出意見讓她修改。畢竟雙方都是第一次合作,該有的磨合期還是得有的。
「可以,如果菜品真能如大師所說做出來,這樣完全可行!」翻閱著郁理遞來的企劃文書,禮宮親王一邊說一邊點頭。對於現場如何布置上面說了大概,一些細節還作了留白,是因為她不懂國宴上是否有別的忌諱,這些小事讓宮內廳的負責人去整頓就好了。
親王已經完全被企劃上郁理描述的菜品給吸引了,盯著那一塊內容看了好一陣這才不敢相信地抬頭:「星宮大師,真能做出這種效果嗎?」
郁理微微一笑:「我能做出焦枝牡丹,再做另一道同級別的花宴也不困難不是嗎?」
「好,好,有這一道菜在,這場國宴就算成功了!」如果不是時間上實在趕不及,禮宮親王很想打著測試的名目親自品嘗一下這道叩關級料理的初面世,但如今只能作罷,「星宮大師,從現在到正月晚宴結束,這裡就全權交給你了。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宮內廳這邊會全權幫您解決。」
「感謝您的信任,我會的!」
朝著親王微微彎身行禮,目送他放心離去,年輕的女性這才轉過身來,面朝這次同樣參與這次國宴布置的工作人員。
「先前的話諸位應該也都聽到了,我作為這次宴會的主廚兼總負責人,有權對在場每一位的工作進行調配安排。這一周我希望大家能齊心合力,配合我將這場國宴辦好,我在這裡感激不盡。」說到這裡郁理朝著眾人半鞠了一躬,面對一位料理大師的客氣,所有人都回禮客套。
「感謝大家,我雖然從承接過國宴,但一般的宴席經驗還是有的,這期間諸位如有覺得不妥儘管提出來,可如果提案已經敲定實施……」她直起身,翠綠的眼眸橫掃了一圈在場所有人,語氣微帶冰冷,「若有誰故意怠慢,我絕不饒恕。」
那種仿佛在戰場上對膽敢有違軍令的兵士能毫不留情斬了的氣勢,讓一眾人原本因為面前之人只是一個年輕女性而產生的輕視瞬間煙消雲散。
是啊,能成為大師的人物,就算再年輕也不會是什麼軟柿子,不是狠角色也登不上那個巔峰的位置。
「那麼,從今天起,大家合作愉快。」重新露出笑容,郁理將企劃書交給了一位黑西裝男子,「河內先生,有關會場的布置就拜託您了,您負責過多場國宴的現場安排經驗豐富,我對這方面並不是很懂,需要調整的地方就請您多多看著了。」
「不,哪裡的話,星宮大師有什麼需要請儘管和我說就是。」這位在宮內廳專門負責外務現場的官員同樣客氣道,「廚房那邊我們都已經準備好,您需要的食材我們也都運來了,大師要去看看嗎?」
「那真是太好了,我這就去,那麼這邊就拜託了。」
笑著和眾人客套分別,郁理轉身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也不去想他們在自己走後的議論紛紛。這場宴會關乎她的名譽和尊嚴,若是搞砸了,責任可不在他們,而是她這個總負責人頭上,這種時候就算是她也不可能隨便擺幾張笑臉揭過去。
時間一天天過去,聖誕過後,正月的氛圍也越來越濃,整個東瀛都開始張燈結彩。
日曆一張張的撕去,直到最後,換成了新的重新擺在案頭,藤原新吾趴在那裡看著上面鮮紅的1月1日,俊秀的臉卻沒有過新年的喜悅,反而憂鬱地嘆了口氣。
「新吾,在幹什麼呢?該吃晚飯了!」客廳里,父親藤原賀介在叫他,「國宴的直播要開始了,還要不要看了?」
「就來!」一聽直播要開始,少年趕緊起身,他藏藍色的新年和服便整個顯現出來。
自從星宮母女進家之後,藤原家年年的正月都是四個人一起過,如今少了一個,少年看著桌上顏色艷麗食材豪華的冷食疊盒以及那三副碗筷,怎麼瞧怎麼不順眼。
「怎麼還愣著?坐下呀。」招呼著臉色擰巴的繼子坐下,留美子用精巧的酒壺在小盞里倒了一杯屠蘇酒,一家人輪著喝了,見新吾臉色還是不佳,不由笑了,「還在生你姐姐的氣?」
「沒……」新年喝屠蘇是習俗,小孩子也要喝,但是新吾並不喜歡酒的味道,夾了一口食盒裡的蛋卷壓了壓味道,以往很喜歡的菜在嘴裡似乎也那麼好吃了,「只是不習慣……」
不習慣她突然去獨居,不習慣她過年不回家,不習慣她連職業都換了,似乎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陌生。
「別說你不習慣了,我也是嚇一跳啊。」同樣作為被瞞著的一員,藤原賀介多少能理解兒子的心情,說到這裡他無奈地笑看了妻子一眼,「郁理那孩子瞞得緊,你這個媽媽也幫著一起。」
「那個時候,她自己也不確定能做多久呀。」留美子並不怕丈夫責怪,微笑著回他,「我們這個女兒這麼多年你又不是不明白,能不出門就絕不往外邁步的類型,如果不是這件事太大,她的生活大概也沒什麼變化。」
想想繼女在家時那個死宅的個性,藤原賀介也不得不承認妻子說得對,那時候她的畫能賣錢時,他們夫妻倆還在想能掙錢養活自己就非常不錯了,實在不行家裡就繼續養著。誰又能想到現在的光景,他這個電子公司的老闆還在為每年蒸蒸日上的營業額沾沾自喜,那邊自家繼女已經在給皇室和外賓準備國宴了。
「要開始了!」
兒子的一句話打斷了夫妻倆的對話,一家三口都將視線集中在電視上。
不只他們,全國很多戶人家都是如此。恐怖襲擊事件傷了三位料理大師的影響早就不只美食圈,其他各界各層也都聽說了,偏偏還在這個外賓都來訪問的節骨眼出事,別說相關人士了,就是普通平民都得嘀咕一句。
而這種時候皇室卻打算用直播的方式展示他們招待兩國外賓的國宴,用的還是今年新晉的料理大師,據說是一位很年輕的女性,魄力可見一般。
不知道這位大師會帶來什麼樣的菜品,招待兩國外賓,應該會有大師級的料理吧?也不清楚會在第幾輪呈上。
民眾們如此猜測著,電視鏡頭已經探進了國宴現場。
畫面里是一間古拙的和室,帶著戰國時期大名們所在的大廣間的大氣,玄黃色的紙門牆壁上以水墨繪出的松林在其中若隱若現,和室的牆壁和角落點綴以字畫陶器和色彩鮮艷的紙扇,大正琴彈奏的優美樂聲將這間略顯空曠的會場襯托得唯美和古雅起來。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擺放在中間的橢圓形長桌,桌上除了按照定席擺放好精美的椀器外,中間似乎是花道大師精心布置過的花藝,綠意叢叢群芳點過,富士山和蘆之湖在其中若隱若現。
唯一可惜的地方,便是上面的花全都謝了,有眼尖的人認出那些全都是菊花。東瀛是菊花王朝,萬世一系,也是現存國祚持續時間最久的朝代,菊花也是皇室象徵之花。
不愧是出自大師之手的花藝,即便是已經凋零的花朵在這樣精心的擺布之下,也展現出了驚人的美,讓人除了惋惜以外竟生不出一絲別的念頭。
可在正月里放著這樣的花,尤其是這種場合,美是美了,似乎不合時宜吧?
看著天皇天后和皇太子一家已經在招呼著另外兩國外賓用餐,很多人心裡冒出這樣的念頭時,現場有幾名工作人員各持一壺精巧的茶器在席間穿梭,將一壺壺茶水澆灌在了那些枯花上,不過片刻的功夫,奇蹟出現了。
原本已經枯死的花朵在熱湯的滋潤下,竟然輕輕抖了抖,已經縮成一團的花苞不斷膨脹,然後一朵兩朵緩緩盛開了。
粉色的嵯峨,紅色的美濃,白色的清見,紫色的久米,綠色的越山,金色的一文字……這些東瀛本土的菊花就在這張宴桌之上竟相盛放,展現出它們最烈最美的姿態。
原本只是高雅嚴肅的和室,瞬間奼紫嫣紅,在這正月時期,正應和了喜慶之意,哪裡還有之前絲毫的物哀之美。
「哇!」皇室里年紀最小的內親王,也就是皇太子家的公主忍不住叫了起來。但很快意識到失禮,趕緊捂住了嘴巴,小女孩這可愛的姿態引得屏幕內外一片會心一笑。
不過用熱茶澆灌開放的菊花,這是在變魔術嗎?
很多人這麼想時,工作人員已經取來椀器,將枝頭上的一朵朵花夾下送到賓客面前時,眾人才恍然大悟,這是一道料理。
「啪嗒!」
這個時刻不知道多少在電視機前吃飯的人驚掉了手裡的筷子,那麼栩栩如生的花朵,有些菊花甚至是花朵單瓣直徑不超過2毫米的針管細菊,素白的花瓣尾端還帶著淺淺的暈紅,竟然是菜餚!?
場外看的人驚異,場內品嘗的人更加意外。
「這是魚肉的味道?」吃到一朵國華菊的人訝然,「這些花是用魚肉做的?」
「魚肉?我這個明明是豬肉的口感啊?」嘗完一口一文字的另一位提出反駁意見。
「是雞肉吧?」
「不對,是牛肉。」
聽著眾口紛芸的說法,知道內情的主人家笑著公布答案:「這些都是用豆腐做的。」
豆腐!?
所有人都震撼了,吃得起國宴的人,什麼好東西沒吃過,自然不會對料理一無所知。用豆製品模仿肉食的口感,比如素雞素鴨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他們震撼的是如果真的是用豆腐所做,那這一位料理師傅的刀功該是多麼的精湛高絕。
「不可思議!」
「嘆為觀止。」夾著一朵細管菊,嬌嫩的菊花瓣隨著筷子的動作輕輕晃動,「不過,既然那位是創作出焦枝牡丹的料理師傅,也不是不可能啊。」
和菊花一起奉上的,還有之前澆灌它們用的茶水。不,不是茶水,是湯。
剛剛品嘗完各色口味的豆腐菊花,客人們欣然端起紋路華美的漆器湯碗飲上了一口,頓時,眼前的景色變了。
枯敗又唯美的庭院,沒有一絲生機,可是從殘留的輪廓來看,這裡其實很美,越是如此越是讓人惋惜。就在這時,天空下起了一場大雨,奇蹟出現,早就枯死多年的古樹悄然冒出了一棵嫩芽,那嫩芽開始抽長,最後開出了美麗的花。不知不覺,整個庭院都被綠意和鮮花占領,再無之前的一絲枯敗。
良久,一位外賓放下手裡的碗,出聲感嘆。
「上善若水,枯木逢春。這國菊意境,不輸牡丹哪。」原本還有些遺憾吃不到,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
「可以再給我來一碗嗎?」有更實在的已經在和工作人員討要第二碗。
一場宴席,自然不可能只有幾道菜,但東瀛料理一向以少而精而著稱,有之前那樣震撼人心的夢幻料理出現,很多人都對之後的菜餚產生了期待。
不過比起民眾們的看熱鬧,有一群更專業的業內人士則是緊盯著畫面不停地分析。
「之前的那道菊花料理應該是叩關菜,豆腐是特製的,那些菊花瓣的漸變色應該是做好的彩色豆腐自帶的漸變色。」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澆灌的茶湯,那些工作人員拿著的茶壺每一種都對應不同種類的菊花,很有可能茶湯各有不同。」
「這個早看出來了,我更加好奇她是怎麼做到讓菊花豆腐縮成一團,又完好無損吸了湯汁之後又膨脹開的。」
「讓食材脫去水分的工序,無非就是煎、炸、烤、風乾這幾樣,我更傾向炸。」
「別討論了,下一道菜上來了。」
一道道菜,有條不紊地一一呈上,之前的那道枯木逢春已經讓現場的食客精神上獲得了巨大的滿足,同樣也打開了味蕾,即便沒有那麼神奇的菜色出現,後來呈上的精美料理也讓他們的身心享受到了愉悅的體驗。
「似乎後面沒什麼了不起的菜出現了嘛。」電視前,又有同行在分析,「都是些我也能做的料理。」
「不,不對!你看天皇他們的表情!」
「很享受啊。好歹也是一位料理大師在給他們做席,就算是皇室也不可能天天吃,不是很正常麼?」
「不,你們沒發現他們全程只顧著吃根本沒有交流幾句嗎?」
「!!」
國宴國宴,雖然規格很高,但重點從來都不是宴席,而是參加宴席的人。政治家對美食的關注度也絕不會超過對交涉對象的關注,然而在這裡,三國的領導似乎都把這一點給忘記了,只專注的享受美食帶來的愉悅。
「疊加的美味。」
遠月宅里,已經挪回家中休養的薙切仙右衛門看著電視,說出了秘密。
食客們每用一道料理,上一道殘留在口中的味道會和新上的菜餚混合在一起,形成新的美味,一直用到尾聲,會在最後一道收尾菜下變成美味的風暴,讓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和羹之道啊,那丫頭已經在這條路上走這麼遠了嗎?」
而另一頭,東京某棟別墅內。
身為遠月十傑的睿山枝津也並沒有留在學校,而是畢恭畢敬站在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後。黑髮黑衣的男人面貌俊朗儒雅,如同一位歐洲紳士,看得出年少時也是一位翩翩美少年,此時他坐在歐式風格的豪華客廳內,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電視看。
「枝津也。」男人在這時開口,語氣淡然。
「薊先生。」第九席恭敬應聲。
「拉攏她的計劃,就交給你了。」對方如此吩咐。
「呃,可是……她是總帥的得意門生,和堂島總廚的關係也很好……」因為大哥的多嘴,對他也很警惕。
「不需要一蹴而就,慢慢來也可以。就比如現在,只要她不妨礙我們就行。」
男人起身,後面的他已經沒必要去看,確認對方的實力已經足夠。
「是!」睿山枝津也鬆了口氣,這個要求不難,花點功夫還是能做到的。
這一頓晚宴用了近三個小時,已經吃得很滿足的賓客們,迎來了最後一道收尾的菜。
不是點心也不是水果,而是一碗湯。
金色的,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湯。透麵湯面可以很毫髮畢現的看見碗底美麗的花紋。
「最後一道竟然是湯?這可真是……」有外賓失笑搖頭,這場宴會和一般的和式宴會相似又不相似,融合了太多的東西,又和大多數和式宴會規格不一樣。
但是,吃得很舒服,也很滿足。
這麼想著,他拿著勺子舀起遞入口中。
海浪聲。
寧靜的海浪聲,然後是風的呼嘯,海浪翻滾的聲音越來越大,一片無垠的海洋出現在眼前。
是大海!
風暴襲擊了平靜的海面,整個海域都被颶風攪動了起來,形成了一道道漩渦。黑壓壓的烏雲低低的懸在海面,一片電閃雷鳴里降下了暴雨。
海洋發怒了,在大自然的怒火之下,人類是如此的渺小。
就在這樣可怕的天氣里,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海里浮出了水面,那是一頭金色的鯨,它無懼風暴無懼海嘯在不斷前行。風在怒吼,浪在喧囂,雷電也在追逐著它,卻都被它拋在腦後。
漸漸的,風停了,浪平了,雲雨也漸漸散了,金色的晨曦透過雲縫如一支支利箭投射在海面上,最後越擴越大,在風平浪靜的海面照耀著越走越遠的金色身影之上。
當眼前的幻象消失,耳邊的海浪聲也不再時,碗中的湯也變得空空。
所有人的心在此時一片寧靜,整個會場突兀的安靜下來。
良久之後,有人發出聲音。
「請問,我能見見這場宴會的主廚嗎?」
盛世華章,菊之國宴。
皇室在正月的這場直播晚宴,讓所有東瀛人認識到這位新晉的料理大師以及她美如夢幻的菜品。特別是直播的最後,這位大師穿著潔白的廚師服出場後,所有人都被她的年輕和美貌給驚住了,一時間,「星宮郁理」「枯木逢春」「金湯」成了網絡上的熱議詞。
這麼美還這麼厲害的大師,在這個看臉的時代不支持簡直沒天理!
「怎麼樣?能打通電話麼?」睿山枝津也問他大哥。
「應該是關機睡覺了。」經理人放下手機,然後斜眼看他,「你真的是為了遠月的事來找她的?」
「那是當然的!」第九席提了提自己的眼鏡,「總帥讓我問問學姐,能不能把月底的公開課提到上旬開辦,畢竟現在是大好時機。」
換句話說就是蹭熱度吧,趁著網上和電視裡滿世界重播那些國宴菜品的時候讓她再開一波公開課鞏固一下名望和人氣。
關於這一點,經理人他是支持的。
「希望你是真的這麼想的。」看了弟弟一眼,經理人也懶得再追究,「今天不行,應該說年節的這幾天都不行,別打擾她。枝津也,我不管你打什麼主意,要是敢傷害她,我絕不饒你。」
面對護犢子的大哥,第九席也只能嘆氣:「大哥你想多了,只要美食界食戟規則不倒,就沒人能傷到她。」
而處於討論中心的當事人,在結束了國宴之後,關了手機回了大宅,已經裹在被窩裡美美的睡死了。
她的床頭不遠處,兩振從皇宮裡得來的太刀正安靜地躺在劍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