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修佛,不舍晝夜

  當下的李修元什麼也沒想,只是想將自風中傳來的哀怨之意,用手中的鐵釺,一下一下刻在菩薩的額頭。

  他用的方法也很簡單,直接跟這一塊巨大的頑石融為一體。

  到後來,右手的鐵錘一邊敲,嘴裡一邊念誦佛經。

  一物一數,作一恆河,一恆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聽得紫竹林里的菩薩微微一笑,乾脆閉起了眼睛,享受著當下的一刻。

  又想著兩個徒兒出門歷練,卻錯過了當下這美妙的一刻。

  金剛怒目,菩薩低眉。

  眼見要不了一年,這第二面佛像也要雕刻完成,這完全出乎菩薩的意料。

  原以為這傢伙會跟上次在深淵之下修佛一樣,要花上五十年,甚至百年的時間才能將紫竹林外的佛像修完。

  卻沒有想到,還不過兩年,第二面佛像也修了大半......

  果然,欲要再破化凡之境的少年,精氣神都比之前強大了許多。

  而李修元正在修的這一面佛像,還閉著眼睛,他準備等到最後一刻,再想著如何雕刻。

  回到菩提樹下,靠在躺椅上聽雨辨雨,沐浴著滿天星光,回復快要耗光的體力。

  等到他閉上眼睛,菩薩才從紫竹林中走了出來,靜靜的看著菩提樹下的少年,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拿出玉瓶,取出柳枝,灑下幾滴靈泉到李修元的臉上,和著天空落下的漫天星光,悄悄地滋潤著少年的身心。

  她沒有抬頭去看夜空里的星光,只是靜靜的看著熟睡中的少年。

  她先前沒有跟李修元說什麼是聖人,為何被斬於天將台上的老人還算不上聖人。

  在她看來,自己不是少年的師父。

  於是,她將這個道理留給了李修元以後,再跟老道士去求教。

  她只是揮動柳枝,在菩提樹下留下了一行字。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消滅。」

  在菩提樹下留下自己的一番勉勵話語,菩薩收起了柳枝淨瓶轉身離去,離開菩提樹,往紫竹林外而去。

  她要去看看兩個出了門,就不知道回家的少女,這一回又是瘋去了哪裡?

  她要將兩人抓回來,看看菩提樹下的少年,已經在此修了兩面佛像。

  一滴露珠自菩提樹上落下,穿過竹棚的縫隙,滴在李修元的額頭。

  又是新的一天,他要繼續修佛。

  起身低頭,卻看到了菩提樹下那一行菩薩留下的佛偈,不由得笑了起來......

  當年他在五域北海戰場,踏進海中,往刀山而去的時候。

  心裡念誦的,不就是這句佛偈嗎?

  煮了一鍋靈米粥,恢復了精氣神的少年,拎著鐵錘鐵釺,往面前這座高大佛像走了過去。

  ......

  修佛不知秋已過,轉眼便是漫天飛雪。

  第二面低眉的菩薩離完工還有很長的日子,他卻迎來了紫竹林外的第二個冬天,他甚至不知道天雲山此時,是不是已經拂起了春風?

  山下迎賓樓里的歐陽漫雪兩人等了幾天,沒有等到李修元醒來。

  便跟藏書樓的老人留下寫給李修元的信,帶著雪原聖地的弟子悄然離去。

  至此,前來天雲山最後的一些聖地長老、弟子也已離開。

  元尊開啟了護山大陣,春暖花開之前,不再接待外來的客人。

  有了小姐照顧陳天恩,小花去了天秀峰,開始跟著藥尊修行煉製藥草。

  孟小玘一邊跟著師姐學習劍法,一邊跟著陳天恩一起,開始在搖光殿裡,叮叮咚咚彈起了古琴。

  司馬靜雲時不時陪著師尊一起去後山的木屋裡煮一壺靈茶,給洞裡的師兄生一盆炭火,想著這傢伙可真能睡。

  納蘭若玉最是開心,自己的幾個徒兒都在身邊,還從藥尊身邊搶了一個跟自己脾氣有幾分相似的孟小玘。

  她已經不再去關心秋雲山的主人會怎麼想,會不會等到春天來跟她拼命。

  山下的老人要她學做一個凡人,於是她想著等春風來的時候,在這裡種上一壠茶樹,再將菜地翻整一回。

  便是天劍峰的劍尊,要死不活的身體也在緩緩恢復之中。

  天雲山,似乎將天將台上怒目向天,揮劍斬聖的少年遺忘了。

  而正在修佛的李修元卻看著山下的村莊發起呆來。

  雖然他臉上的神情顯得平靜,無視天空飄落的一朵朵雪花,披著蓑衣,頂著竹笠的他,將自己隱於風雪之中。

  他只是不明白,在秋天收割靈米的時候,他也想下山去看看,卻怎麼也無法穿過面前那一道雲霧瀰漫的大陣。

  就像是一片淡淡的雲霧,將山上山下隔成了兩方決然不同的世界。

  秋天的時候,他甚至可以看到山下的牛羊在草甸間低頭進食,卻無法踏進那片村莊。

  等著雪花飄飄,他覺得有些寂寞想了去山下村莊逛逛,去紫竹林找菩薩的時候,才發現菩薩不知去何處雲遊。

  這一方世界只剩下二面佛在靜靜的看著他,風雪中的菩提樹在輕輕地搖動著樹枝。

  站在山上往山下放聲大喊,卻只能聽到天地間傳來陣陣迴響,聽不到山下的村民的回音。

  第一次,他有一種孤獨的感覺。

  有些寂寞,還有一些思念。

  想念杏花谷里的母親妹妹師娘,想著那些跟著上官無雙一起離開的親人,想著南宮如玉離開了沐沐,會不會被別人欺負。

  想著梅山的小蝶和烏鴉,是不是已經跟著雲天虹在梅園裡煮茶嬉戲,觀雪賞梅了。

  便在這時,山下的村莊傳來一陣忽隱忽現的鐘聲,就像是雪原上突然建了一座寺院,從此就有牧民來見佛一般。

  他甚至有一種錯覺,山下的村民跪倒在自己還沒有完工的佛像前。

  開始跟山上的大佛許願,鐘聲響起之後,寺里的僧人開始念誦經文。

  撥開風雪望向山下,鐘聲來自一座並不十分高大的鐘樓,那山也不高,就像自己當初在雲起寺里修的那鐘樓一樣。

  只不知道這兩層小小的鐘樓里,是不是也有地藏的塑像?

  靜靜的,他只是默默地注視了一會,便開始繼續完成這尊皺著眉頭的菩薩雕像。

  紫竹林里的菩薩不在,他想偷一會懶,去竹林中煮一壺茶,跟菩薩論道請教也不成,他成了天地間最孤獨的人。

  又過了一些日子,第二面偶像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工序,已經可以看到菩薩大致的模樣了。

  有幾分地藏在深淵下皺眉的模樣,有幾分紫竹林里菩薩低眉,為了花椒和小紅龍修行發愁時的神情。

  即使如此,當下的李修元也看得不是十分清晰。

  因為佛像實在太大了,估計也只有山下的村民們才看得明白。

  而自己這個辛苦的工匠,卻跟師父說的那樣,身在佛堂不見佛,自然也看不見正在指間慢慢琢磨的菩薩。

  不知怎的,在他看來山上的風雪不若山下的風雪那般猛。

  山上一直沒有積雪,而山下的村莊早就是白雪皚皚,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跟他在玉龍雪山時一樣。

  不,跟玉龍雪山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景色。

  冬日放晴,太陽出來的時候,山下的村莊顯得很近,似乎就近在眼前,伸手可及。

  可天空飄起雪花的時候,距離山上又極為遙遠。

  他甚至時不時會有一種錯覺,山上山下,看似一線相隔,卻是世人無法捉摸的天上人間。

  於是,他便時不時會聽著山下傳來的誦經聲,一邊雕刻著指間的佛像,一邊念誦著自己的經文。

  叮叮噹噹,手裡鐵錘的聲音有時候太吵,他念誦佛經的聲音,便不知不覺變得大聲了一些。

  他有一種感覺,怎麼說也不能讓這叮叮噹噹的聲音,蓋過自己誦經的聲音。

  只不過,當他不經意低頭往山下望去的時候,有時候也會發現。

  山下的村民,半山的僧人,也會抬頭望天。

  ......

  日子一天天過去,山上的雪時有時無,對雕像上的李修元並不會帶來太大的困擾。

  倒是鐵釺揮動,鐵錘落下之際,將壓在佛像上的積雪震得紛紛化作一滴滴的雪水,自菩薩的臉龐流過。

  就像是這一刻的菩薩跟他一樣,心裡有些鬱悶,所以流淚。

  第一面佛像雕刻的時候,因為他剛剛從天將台上下來,心裡還有一些戾氣,心裡的怒火還沒有消融。

  於是那佛便成了怒目金剛的模樣,一手握著金劍,一手捏著拳頭。

  仿佛一拳轟出去,就能將那陰霾的天空轟出一個洞一樣。

  等到寒風呼嘯了二月,冬季過了大半的時候,第二面佛像,因為他心裡的思念,因為山下村民的哭泣的緣故。

  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低眉凝目地藏的模樣。

  可那眉頭又有幾分紫竹林菩薩的模樣,連手裡的玉瓶跟插在玉瓶里的柳枝,也是菩薩手裡的法器。

  可另一隻手裡捏著的金珠,又分明是地藏的寶貝。

  當下的李修元也不管,他雖然力氣變大了許多,但是長年累月,不舍晝夜之下,還是覺得有些辛苦。

  只因菩薩也沒給他一張佛的畫像,只是讓他雕刻心裡的那尊佛。

  最後只有臉上的細節沒有做完,還有菩薩的眼睛還沒有睜開。

  第二尊佛像,眼見也要快完工了。

  就跟耕了一個春天地的老農,溜下佛像的李修元,回到菩提樹下,一屁股癱倒了躺椅上。

  望著閉著眼睛的石像說道:「歇會兒再來,別催命。」

  眼下的佛像還是一塊頑石,哪裡知道什麼叫累,只是這些日子一直閉著眼睛,讓他有些不舒服,想讓少年趕緊完工。

  他要看看這方世界的模樣,看看山下村莊裡每天磕頭的村民,跟念經不止的僧人。

  喝了一口靈酒,他突然不想繼續雕刻了,他要去放縱一下自己。

  於是他扔下鐵釺鐵錘,拿出鐵弓去紫竹林的後山去打獵。

  下雪天烤一隻黃羊,再喝幾口靈酒,那才是他記憶中的滋味。

  誰知道後山的野獸跟那海里的魚兒一樣狡猾,還沒等他彎弓,便「嗖!」一聲往更遠的地方逃命而去。

  花了一個時辰,連一隻野兔也沒能遇上。

  於是他怒了,仰天吼了一聲:「師父你是不是要餓死我,趕緊劈一道雷,讓我帶一隻黃羊回去。」

  青梨樹下老道士覺得很無聊,捂著額頭嘆了一口氣。

  笑道:「你是不是白痴啊?你都多大的人了,打個獵還要跟我救命。」

  李修元沒有理他,說道:「我肚子餓了,今日不吃烤肉,明天沒有力氣去修那佛。」

  其實他原本是想跟紫竹林里的菩薩嚷嚷,結果,走了兩月的菩薩,竟然一直沒有回來。

  把他一個人扔在了這裡。

  老道士看著自己驕傲的徒兒,手握弓箭滿山亂跑,哪裡還有一絲驕傲的氣質?

  「我若上刀山,刀山來張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