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聲響起。
卻是李修元手中的鐵釺在這一剎那用力過猛,在佛像的眉間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遠遠的,身在竹林的菩薩,看在眼裡的佛像卻是有了一道忿怒之意。
站在紫竹林中,靜靜看著趴在佛頭上怒火中燒的李修元,看著漸漸成型的佛像,望著遠方的天空。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金剛怒目,這是你當下的心境嗎?如此,你豈不是要在此留下一個憤怒的佛像?」
站在紫竹林里看風景,卻看到了如此神奇的一幕,便是菩薩也忍不住輕呼一聲。
對李修元來說,人間就沒有他修不了的佛。
雖然被菩薩喝破山下的一幕不過是幻相,卻依舊讓他心裡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
山下的一幕讓他想到了當年五域皇朝北海的戰亂,那時不正是眼前這般,百姓流離失所,將士沙場染血?
手裡的鐵釺沒有停下,卻不知不覺中將自己心裡的怒火都一一雕刻在眼前這個巨大的佛像上面。
這個時候,他哪裡去想自己雕刻出來的究竟是金剛怒目,還是菩薩低眉。
因為紫竹里的菩薩沒有給他畫像,讓他雕刻心裡的那個菩薩,而當下,心裡的那個菩薩正在生氣,一腔怒火正在緩緩地燃燒。
如藍田外的秋天一樣,草原上的離離枯草,被牧民不小心遺落的火星點燃,便在這一瞬間熊熊燃燒起來。
......
折騰了幾天,搖光殿裡的陳小燕終於接受了自己失去記憶的事實,也不想著回樓蘭去看弟弟嘴裡的爹娘。
每天只是盯著陳天恩彈琴,帶著剛剛上了竹峰的孟玘兒練劍。
忘了在山洞裡沉睡的師兄,卻沒有忘記師兄當年教她的劍法,而眼下的陳天恩還沒有開始學劍。
因為納蘭若玉說過,除非小傢伙能彈奏出一曲讓她滿意的曲子。
否則練劍的事情就要一直等下去。
初上竹峰的孟小玘也很好奇,成天想著往後山跑,去看看沉睡中的師兄。
最後納蘭若玉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好帶著她往後山去了一趟,直到她看著沉睡中的李修元,才不再嚷嚷。
看著納蘭若玉問道:「師尊,師兄這是怎麼了?」
納蘭若玉笑道:「他跟那些傢伙打累了,等他睡夠了自然會下山,到時候少不了你的好處。」
孟小玘這才心滿意足地跟著師尊離開,想著或許要不了多久,自己也會有一把靈劍。
司馬靜雲送走了弟弟之後,也安靜地跟著師弟一起彈琴,跟著師姐一起練劍。
遇到不明白的,就去找納蘭若玉討教。
納蘭若玉看著她笑道:「關於修行,你可不能馬虎,否則過幾天王強成了尊者回來,你怎麼辦?」
司馬靜雲一聽師尊提起王強,忍不住淺淺笑道:「他厲害,正好可以保護我和師弟師妹們,替師尊分擔煩惱。」
納蘭若玉看著她嘆了一口氣:「你的麻煩其實算不上什麼大事,我是擔心你師姐,以後會不會遇到麻煩。」
司馬靜雲聞言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好的辦法,只好搖搖頭。
輕聲說道:「師姐眼下失憶,正好跟著師尊一門心思修行,比我和王強可強多了。」
納蘭若玉望著帶著陳天恩練琴的陳小燕,嘆道:「但願如此吧。」
......
這幾日,孟神通也沒上山來。
天雲山剛剛發生一番動亂,他要跟元尊將所有的長老、弟子清查一遍。
更不要說,眼下李修元在後山沉睡,他便是上山也只是喝一壺靈茶而已。
倒是神算子早早到了樓蘭,將李修無寫的信帶給了司徒天行。
司徒天行看了一眼,卻是大驚失色,沒想到天雲山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驚變,更沒想到秋雲山做出如此恐怖的舉動。
讓師爺帶著神算子去後院之後,便將陳如道喚了過來。
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將李修元給他寫的信,放在他的面前:「好好看看吧,你們的好女婿,原來是你們滅門仇人。」
陳如道細細將來信看了二遍,這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喃喃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我那苦命的女兒若是醒來記憶盡失,連她爹娘弟弟都記不起來,怎麼辦?」
司徒天行不以為然,敲了敲桌子回道:「失去記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否則你讓她如何面對?」
「玉尊已經出關,收了你兒子不徒,你就偷著樂吧......按我的脾氣,鬼才會理你們這些沒有感恩之心的傢伙。」
陳如道一愣,心道這倒是一個好消息。
畢竟自己夫妻倆就不會教孩子,當初的女兒也是去了天雲山,才有這一番成就。
想到這裡,且不說秋雲山的仇已經有人幫他們報了,便是自己的兒子,以後也不用擔心再被壞人坑害。
「接下來,我要怎麼辦才好?」
陳如道想了想,喃喃自語道:「這節骨眼上,大長老也不知道去了何處,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
司徒天行搖搖頭:「你不用找他,我讓他偷偷離開的,要不然你想當年的滅門慘案再來一回?」
「有些事情我雖然早就知道,卻不能告訴你們......等著吧,估計到了春天,他也該回到樓蘭了。」
不知怎的,司徒天行並沒有提及李修元的事情,畢竟這封信就沒有落款。
在他看來,既然李修元沒有落款,那便不想再跟陳家扯上因果。
陳如道聞言之下,終於明白了一些事情。
為何大長老突然消失之後,自己的女兒便帶著弟弟去了天雲山,原來這一切都早有安排,怕有人再次加害陳家......
司徒天行想了想說道:「秋雲山估計以後也不會來找你們麻煩了,他們眼下傾巢而出,都死在了天雲聖地......」
便是他想想也感到恐怖,那可是數十個尊者境的長老啊,這說沒就一個都沒了。
兩人喝了一會兒茶,司徒天行也沒有再給陳如道出主意。
畢竟往後只怕百年之內,都不會有人來樓蘭打陳家的主意。
再過百年,只怕秋雲山要擔心陳家的姐弟,會不會找上門去討債了。
陳如道心裡悲憤不已,早早拱手告辭,說是改天再來請城主大人喝酒。
司徒天行淡淡一笑:「以後便多多積福吧,我也只能幫你幫到這裡了。」
這一夜,東方雪趴在屋裡哭了半夜,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婿竟然是陳家滅門的仇人。
最關鍵的是,自己的女兒大難不死,醒來之後若是把爹娘忘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還是司徒天行讓夫妻倆不要去打擾姐弟倆,否則東方雪恨不得連夜就往天雲山而去。
最後兩人商量之下,決定等到大長老回樓蘭之後,等著春暖花開的時候,再去看看在竹峰修行的姐弟兩人。
即便心裡怒火中燒,夫妻也無可奈何。
信中寫得清清楚楚,不讓陳家再去找秋雲山的麻煩,畢竟當年操持此事的尊者長老,已經盡數死在了天雲山。
陳如道也知道,以夫妻兩人的力量,哪裡能上門尋仇?
畢竟,秋雲山還有守山的長老,不是他們可以惦記的。
這一夜,司徒天行去小院跟神算子喝了一夜的酒,神算子將天雲行一行前前後後,仔細給他述說了一番。
聽得司徒天行心驚膽戰,心想還好當年一念之間,跟李修元結了一個善緣。
否則,說不得搭上秋雲山的船,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好在神算子也不急著回白雪城,就是在樓蘭再上十天半月,要是李修元不來,他再考慮一個人回。
......
收靈米,又翻地種了青菜。
不管風吹雨打,勞作不息的李修元,終於完成了一面佛像的雕刻。
沒有等來菩薩的讚美,他已經開始雕刻第二面佛像。
這一次,他如痴似醉,甚至有時候半夜裡也會爬起來,就著漫天星光叮叮噹噹敲打不停。
也不管會不會吵到紫竹林里的菩薩,也不理會夜裡的菩薩會不會突然跑過來拎他的耳朵罵他半夜擾民。
不知不覺中,他在用星空的力量,來雕刻他心裡的這尊佛像。
並且孜孜不倦,晝夜不舍。
白天的太陽越來越熾烈,便同風吹在臉上,也是滾燙的氣息,卻沒有讓他停歇下來。
高高的菩提樹在風中發出嘩啦啦的聲音,蒲扇般的葉子隨風搖晃。
用力帶上陣陣涼風,給趴在頑石上的少年一些涼氣。
星光漫天的夜裡,漫天的星光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佛像的身上,幾乎跟佛像合為一體的身軀,渾身上下泛著幽幽的光澤。
紫竹林里的菩薩看著月光下的畫面,震撼無語。
想起當年少年化身地藏在深淵下修佛的那些歲月,少年也沒有像眼前這般瘋狂,畢竟那時的李修元都是日出而作。
雖然那時的太陽很是昏暗,天空常年都是陰雲密布。
在菩薩眼裡的少年的身體還不是金剛不壞,卻能伴著幽幽的滿天星光,在月光的照耀下,居然能繼續修佛。
突然之間,夜色中的山下傳來一陣幽怨的哭泣聲,聽得李修元眉頭一皺。
這若隱若現的哭泣,仿若夜裡的怨婦等不到出門多年的丈夫,在這幽幽的月夜獨自發出陣陣的哀怨。
又像是村裡的老人,老來喪子,家中沒了頂樑柱,這天就要塌下來的瞬間,在撫胸悲傷,望月哭泣。
聽著聽著,他手裡的鐵釺不由自主地輕輕顫動,於是,在佛像的額頭出現了無數不規則的縫隙。
看在紫竹林菩薩的眼裡,那月光下的佛像在這一刻也聽到了山下傳來的幽怨之聲,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菩薩的白衣在夜風微微飄動,玉瓶里的楊柳也在這一瞬間,緩緩往下垂落。
她也忍不住如那月光下的佛像一樣,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心裡暗自思量,之前你雕刻了一個面帶憤怒之意的佛像,這一回卻又心裡百轉千回,不經意間塑造出低眉幽怨的菩薩。
那麼下一面,你又要雕刻出怎樣的風景?
星光漫天,李修元的身體已經跟佛像融為一體,只剩下手裡的鐵釺在輕輕地移動,右手中的鐵錘在輕輕地揮動。
安忍不動,他已經身化大地。
靜慮深密,他將自己化作了三藏自西域取回的秘藏。
不離大地他便能金剛不壞,在菩提樹邊的頑石上,他在完成金剛當年要修行的無上佛法。
即便此時三藏出現在他的眼前,也不能阻擋他當下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