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飛鳧血(五)

  話說這葉北枳在林九牢的攻勢下苦苦支撐甚久,終於是尋到了刀影中的一絲縫隙,當機立斷地遞出這奪命一刀,林九牢可沒想到葉北枳還有這等手段,還來不及驚嘆,那唐刀就已經遞到了自己面門上。Google搜索

  「……我不想學。」葉北枳手中唐刀速度不減,嘴裡輕聲說道。

  林九牢哪還有心思去管葉北枳說了什麼,當即把頭後仰,腰間下沉,刀刃蹭著他的鼻尖刺了過去。

  林九牢大喝一聲,立馬又直起了身來,斬馬刀橫揮而出,葉北枳一刀未能得手,迅速收回刀來,輕輕躍起,幾乎是貼著斬馬刀避了開來,刀風吹過,將他的衣擺隔斷,幾縷布條隨風吹落。

  「我也從不會什麼刀法……」葉北枳的隨著風輕輕飄進林九牢的耳中。

  「囉囉嗦嗦!你到底想說什麼?!」林九牢今日處處被葉北枳壓制,再加上他的招式都是大開大闔,在密林中難免施展不開,心中早就是無名火亂冒,此時葉北枳又開始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林九牢更是煩躁不已。

  葉北枳一腳輕輕點在林九牢刀背上,借力再次躍起的同時,一刀切向了林九牢脖頸。

  「鐺!」

  林九牢收回兵器及時將唐刀彈開了,趁著葉北枳正是後繼無力之時,斬馬刀一記突刺就要扎進葉北枳懷中,看架勢是想直接將他刺個對穿。

  「我在想……」葉北枳難得和一個陌生人說上這麼多,此時也不見他在哪借力,憑空強行一扭身子,腰杆貼著刺來的斬馬刀刀身轉了個圈,便躲了過去,手中唐刀借著這旋轉的力道橫揮而出,再次衝著林九牢脖頸而去。

  林九牢沒想到這定風波竟然如此毒辣,竟是招招不離自己要害,見唐刀又要斬來,忙一個後跳躍出戰圈,想要緩一口氣。誰知腳下還未站穩,眼前就突然一花,然後耳邊便傳來了葉北枳的聲音。

  「……施無鋒一定沒有告訴你……」

  脖子的一側突然一片冰冷,激得林九牢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是來自刀刃的冷意。

  「什……什麼?」林九牢微張著嘴,大腦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我只會殺人之法,從不會什麼……刀法。」

  空氣中瀰漫著一絲葉北枳無比熟悉的味道,那是死亡特有的味道,與那日如出一轍。

  記憶中的那天沒有太陽,連雲彩都不見一朵,太陽被漫天的黃沙遮住了,唯獨風一如既往瑟瑟地吹著,空氣中飄蕩著一股讓葉北枳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味道,它代表了死亡。

  耳邊一片寂靜,喊殺聲馬蹄聲刀劍尖擊聲不知何時,都已經全部歸於了平靜。風很大,吹過耳邊時嗡嗡作響,像是有人在哭泣。

  葉北枳杵著刀站起身來,腳下有些虛浮,他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差點又軟倒下去。

  他放眼望去,在漫無邊際的黃沙之上,橫七八豎地躺滿了一具具的屍體,有北羌人的,也有飛鳧營的,除他之外,再無一人站立。

  「嗬——」葉北枳看著眼前的一切,大張著嘴,喉嚨里發出無意識的嗬嗬聲,像是一隻缺氧的魚。腳下的土地已經變成了紅褐色,黏糊糊的,一腳踩上去還能擠出紅色的液體來,那是鮮血滲進了沙子裡。

  葉北枳深一腳淺一腳在屍體堆里走著,不時翻起一具屍體來看看樣貌,直到看到了一面倒在血泊里的營旗,他終於停住了腳步。

  旗幟倒在血泊里,中間已經破了個大洞,還有凌亂的馬蹄印子,顯得污穢不堪,正中的那個「鳧」字被一刀劈成了上下兩截,更是讓人覺得刺眼。

  不過,卻有一隻手還緊緊握在旗杆上,就連死的時候都沒有鬆開。

  是營長,牛大勇。

  葉北枳沒有動作了,他怔怔地立在了原地,看著地上營長的屍體發呆,眼神有些空洞,像是魔怔了。

  「噗通。」葉北枳腳下一軟,身子歪倒,跪了下來。

  他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撫上營長的腰部,那裡有一道深深地刀傷,營長的整個脊椎骨都被砍斷了,差點將他一刀砍成了兩截。這是葉北枳第一次看到營長後背中刀,卻沒想到第一次就是這樣要命的一刀。

  營長死了。

  當葉北枳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營長曾對他說過的話:「把前面想殺你的人都殺了,活著的人就是你了。」

  「現在我的面前已經沒有能殺我的人了,所以我活過來了。可是你為什麼會死掉了呢?你比我更懂這道理,我還以為你能比我活更久的……」葉北枳放在營長後背上的手被血跡染紅了,他的眼神有些迷茫,「難道是因為,你最終還是把後背露給了敵人?可是……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註定是找不到答案了。

  葉北枳倒在營長的屍體旁,也不知躺了多久,有輕微的馬蹄聲從地面傳來。那聲音由小變大,不久便來到了近前。葉北枳聽見一個聲音說道:「全軍覆沒了?難道飛鳧營沒能攔住北羌蠻子?」

  另一個聲音等了片刻,似是在觀察戰場,然後才答道:「不對,若是沒攔住,那我們一路回來查看時就已經遇上了,而且看這裡的人數……北羌人看來也沒剩下多少,應該是退兵了。」

  葉北枳微微側過頭看去,原來是兩騎閏朝的斥候。

  「嗯,應該是這樣沒錯了。」最開始那人附和道,「那便回去稟報吧。」說罷就要撥轉馬頭離去。

  「等等!這還有人活著!」另一名斥候突然高呼了起來,他看到了正躺在地上望著自己二人的葉北枳。

  「還有人?!」那名斥候聞言大驚,以為還有敵人,唰地一聲抽出了刀來。

  「是自己人——飛鳧營的!」發現葉北枳的那人急忙喊道。

  這人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葉北枳身邊將他扶了起來,問道:「兄弟,怎麼樣了?傷哪了?」

  葉北枳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還在馬上的那名斥候見葉北枳呆呆的樣子,沖同伴說道:「看他這樣子像是嚇傻了,嘖——這一仗也是慘烈。你別問了,帶上他回去復命吧。」

  「也好,」扶起葉北枳的斥候點了點頭,沖馬上那人說道,「我帶著他從後面跟上,你先走,將戰報遞迴去,嗯……就說——飛鳧營全營五百人死戰不退,僅餘一人生還,其餘全部戰死。」

  葉北枳不記得那天是怎麼回去的了,唯獨對那瀰漫了整個戈壁的血腥味記憶猶新,就像和現在聞到的一樣。

  「鐺——」

  林九牢的刀遠遠地落在了地上。

  他脖子上多了一道淺淺的紅線,滲出了幾滴血珠。

  「呼……罷了,」林九牢吐出一口氣,微微擺頭,「今日你勝我一籌……是我輸了。」

  葉北枳的刀垂在身側,他歪了歪頭,有些不解——剛才那一刀其實已經被林九牢收刀擋了下來,不過他手終於是拿不住刀了,被撞落到了一邊。但葉北枳沒想到的是,眼前這人刀一脫手,就直接放棄了抵抗,口中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林九牢咧嘴笑了笑:「算了,想想也不虧——死在天下第一的手裡,我也算值了,來吧——動手吧。」

  「我不是什麼天下第一……」葉北枳微微搖頭,說罷,還不待林九牢眼中升起疑惑的神色,便果斷一刀揮出——

  「唰——」

  刀光劃出一道銀色的匹練,人頭落地。

  「……我只是一個不想死的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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