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只是冷哼,卻不答話,硬生生晾著陳媽媽。
直到陳媽媽跪在地上,足足跪了有兩個多時辰,屋外頭的丫鬟們都張羅著過來擺中飯了,沈夫人也沒有叫她起來的意思。
陳媽媽原本就是跟在沈夫人身邊的老人了。
要說像她這般體面的管事婆子在府里一眾大小丫鬟跟前最是風光得意。
叫她這般跪著,還讓來來往往的奴僕看著,無異於是莫大的羞辱。
沈夫人一聲不吭,也不說給什麼懲戒,不聲不響地甩了這麼大一個耳光。
陳媽媽直挺挺地跪著,頂著來來往往詫異、好奇或是看笑話的顏色,硬生生撐住了。
直到沈夫人款款而來,在丫鬟們的服侍下開始用飯時,她貌似不經意地撩起眼皮,掃了一眼還跪在不遠處的老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卻用恍然大悟的語氣道:「哎喲,瞧我這記性,當真是年紀大了不頂用了,怎麼還叫陳媽媽跪著呢!」
說著,她又去瞪身邊的丫頭,「你們幾個小蹄子也是的,我忘記了你們也不說,卻叫陳媽媽一直跪著,回頭一個個的都下去領手板子。」
陳媽媽哪敢說什麼,扯了扯嘴角又磕了幾個頭。
沈夫人這會子才覺得痛快了:「起來吧。」
陳媽媽這才強撐著起來。
可她跪的太久了,膝蓋都鑽心的痛,大腿到小腿使不上勁兒,稍稍一用力就可勁兒地打顫。
努力了兩三次,她才勉強站起身。
立在沈夫人跟前,也不敢就此離去,還想同往常一般伺候沈夫人用飯。
見她如此乖覺,沈夫人面色總算放晴了些許。
揮揮手,叫丫鬟們散開一些,讓腿腳不靈便的陳媽媽打頭陣。
就這樣無聲地一直伺候著,直到沈夫人端著湯盞小口小口用著,才來了句:「你下去吧,瞧你也是不容易的,那些個銀票可要收拾好了,莫要叫什么小狗小貓的給順了去,那你可就虧大了。」
陳媽媽哪敢,早就將那一沓銀票擺在一旁的小案上,這才誠惶誠恐地出去。
沈夫人凝視著那幾張銀票,慢慢地翻了個白眼。
陳媽媽跌跌撞撞回到後頭廂房,揉著自己的腿,還道下午能歇息一會子,誰知那些個丫鬟們一個個都是拜高踩低的,見她如今失了勢,連中飯都不給她留。
冷鍋冷灶的,也就半碗涼透了的稀飯,配一個硬邦邦的雜麵饃饃,就這麼吃下去,肚腸都快凍起來了。
這還沒完,才略略歇了一口氣,正屋那頭又來叫,說是太太要陳媽媽過去商量什麼花樣子,陳媽媽少不得又要過去。
如此反覆一下午,陳媽媽自己都記不清來來回回去了多少趟。
只知道自己這兩條腿仿若灌了鉛一般,幾乎抬不起來了。
這是沈夫人懲罰她的軟刀子。
不罵不打,也不上板子,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
不過一個眼神,一個輕蔑的笑意,就能將陳媽媽架在油鍋上煎熬。
就這般折磨了兩三日後,一大早上,沈夫人就笑問陳媽媽:「你往後還敢去撫安王府麼?」
「若沒有太太的吩咐,就是刀架在脖子上,老奴也不敢去了……」
陳媽媽顯然是怕得不行。
見她這般唯唯諾諾又後怕不已的模樣,沈夫人這口氣才算消了。
正巧,三太太那房傳話過來,說是今兒下午他們那房就正式放了一撥人出去。
三太太這回算是下了狠心。
不但給這些年過二十的丫鬟小廝們放了身契,一個個都成了良民,還給他們每人一點安置的銀子錢。
這些人得了好處,沒有不高興的。
抹著淚紅著眼地給三太太磕頭,就差沒說她是在世觀音,人間佛祖了。
要知道,三太太平日裡在沈府也不算出挑。
畢竟沈府中饋的執掌大權又不在她手裡,她不過是依附著長兄那一房好過日子罷了。
只要是人,難免都會望著人家的好。
三太太也不例外。
瞧著沈夫人整日風光無限,外頭誇她的話幾乎堆滿了一整個宅院,再瞧瞧她所生的幾個孩子,除了老二沈瑞之外,其餘幾個都還不錯,尤其是沈寒天。
再看看三太太這頭呢,自己就是個填房,本來低人一等。
她所生的武兒又因為之前的事情,差點廢了。
新仇舊恨外加眼紅嫉妒,自然讓她對沈夫人親近不起來。
像今日這般得到人誇讚的,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三太太整個人都被誇得飄飄然,走路都帶著風,哪怕不說話,那嘴角都是忍不住咧開,不斷上揚的。
這般恩德傳了出去,也剛好與帝後祭天祈福相照應,如此一來,聖京里多少名門都紛紛效仿,裁剪用度,放了一部分奴籍的下人們,還給了安置。
省下來的錢,都捐到了善濟坊。
這是隸屬官府的一個部門。
也就相當於現代的慈善基金會,只不過很官方,裡頭的銀錢可以拿來用於安置災民、賑災撫恤或是用於緊急情況的銀糧調動。
這可是大大合乎了聖上的心意,朝野之中聞風而動的眾人也都湊了個趣。
其中為首的沈府三太太變成了箇中翹楚。
喜事臨門,三太太在府里走來過去都帶著炫耀的歡喜。
平日裡基本上不來長房這頭串門的她,一日光景下來,竟比往常一季來得都多。
搞得沈夫人看到她都覺得頭疼。
「誰說不是呢,這做好事呀果真叫人快活的,我昨個兒夜裡做夢,還夢到了菩薩呢!今日我武兒也叫那廖大人手下的什麼人看中了,點名過去幫襯呢,哎喲喲這可怎麼好,我那武兒什麼都不會,我都怕叫人嫌棄了攆回來,沒的給家裡抹黑丟人。」
三太太說得歡快,那屁股坐在椅子上,沒個三兩時辰根本不挪窩的。
沈夫人只覺得額角一陣抽抽,勉強笑了:「哪能呢,你如今是城裡的名人了,風光無限,不知多少人家的主母夫人、太太奶奶的都爭相著跟你學呢,你教出來的武兒自不會差的。」
「長嫂所言極是,我家武兒旁的不說,就說這個老實本分、乖巧懂分寸,旁人家呀可比不得。」
這話說得綿里藏針,也不知在含沙射影哪一位。
沈夫人正想著如何打發了這煩人的妯娌時,只聽三太太話鋒一轉:「對了,上回子跟您說的,那叫芬兒的丫頭嫂子預備怎麼辦?若是不放出去,我這頭就不辦了,依舊還叫她做個奴籍,還留在咱們府里。」
沈夫人正在喝茶的動作頓了頓,詫異地看過去:「那芬兒你沒 放?」
「瞧嫂子說的,芬兒又不是我屋裡的人。」
三太太輕輕一窒,又笑道,「她如今是我處當值,可身契又不在我這裡,我如何能放?這不是還得請嫂子示下嘛。」
話還沒說完,沈夫人的手就開始抖了。
是氣的。
聽了這話,她算是明白為何這兩日出門赴宴什麼的,宴席之上總有那交情頗淺的名門夫人說些聽不懂的酸話。
聽起來陰陽怪氣的,也不知藏了多少彎彎繞繞。
一開始,沈夫人還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今日聽三太太這一言,她總算明白——哪裡想多了,人家說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