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約莫走了半個多時辰,一眾人才看到一處不起眼的村落。
李老漢指著前頭,客氣道,「到了到了,我家就在前頭。」
陳暮雲幾人早就走的一頭大汗,如今見總算到了,也都鬆了口氣。
「小老兒是個鰥夫,女兒早早嫁去別處了,平日裡就我一個人住著這裡。」
李老漢引著他們幾人到了一處簡陋的農家小院,一邊推開院門,一邊念叨著,「也不知道那位郎君怎麼樣了,我這一出去就好幾日,他沒吃沒喝的,會不會要餓死了?」
吳大寶哼哼道,「若是亂黨,餓死就餓死,因著這些造反的狗東西,死了我們多少戰友!」
李老漢悻悻不出聲了,指著一間偏房道,「人就在裡頭。」
陳暮雲跟吳大寶張老三交換了一下眼神,各自按著刀,謹慎的往門口走去。
用腳輕輕一踢,那簡陋的木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屋子狹小又逼仄,一眼就能看清裡頭的擺設,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柜子,瞧著都灰濛濛的,不知道是光線昏暗的緣故,還是本來就那樣髒兮兮。
陳暮雲略一挑眉,大步走了進去,這才瞧見傳床榻上躺著一個消瘦虛弱的男人。
那男人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衫,但他皮相好,細皮嫩肉的,就算穿著這樣的衣裳,也遮掩不住他那溫潤如玉的高貴氣質。
此刻,這男人雙眸緊閉著,嘴唇蒼白而乾裂,臉上又有一些不正常的紅。
「好俊俏的郎君,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哇。」
吳大寶道。
「沒準真的是亂黨里有權有勢的人物!咱們要是把他弄回去,肯定是大功一件!」
張老三興奮搓了搓手道。
只有陳暮雲皺了皺眉,伸手放在男人的額頭上試了試。
她剛一碰上,就像是被燙著一般收回了手。
「好燙,他發燒了。」
陳暮雲蹙眉道。
「小老兒將這郎君救回來的時候,他就傷的很嚴重。
小老兒找了大夫給他看,大夫也只開了些方子,說傷的太重,能不能救回來就看天意。
後來人倒是活了過來,但一直病病殃殃的,好不容易清醒一會兒,問他什麼又迷迷糊糊的,像是什麼都記不起。」
李老漢站在門口小聲道,「小老兒也不富裕,沒錢送他去城裡的好醫館治病,就只能每日給他灌點米粥湯藥,吊著一條命……」
吳大寶看向陳暮雲,「陳老弟,現在咱該怎麼辦?
這傢伙還昏迷不醒呢,咱也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亂黨,萬一他就是一個被土匪打劫了的貴公子,咱們把他拖回去肯定是要挨棍子的。」
陳暮雲也在思忖此事,片刻,她對李老漢道,「去,取碗水來——」
李老漢一怔,也不敢違命,很快便取了一碗清水回來。
陳暮雲接過那碗清水,一隻手捏住男人的下巴,強迫著他張開嘴,直接將那水灌了進去。
眼見著一個俊俏公子被捏成河豚臉,吳大寶等人慾言又止:
呃,陳老弟這未免也太粗魯了些,這細皮嫩肉的小白臉怕是前半輩子都沒被人這樣捏過……
咳,還好是小白臉,不是什么小美人,否則他們可要心疼了。
餵了一點水,床上的男人好像沾了水的魚,總算有了點鮮活氣息。
吳大寶驚喜的伸出一根手指,道,「陳老弟,他眼皮動了!」
陳暮雲掃了一眼,端起還剩一些水的碗喝了一大口,然後卯足勁,「噗」的一聲全噴在了男人的臉上。
吳大寶等人:陳老弟真是個粗魯的莽夫!
念頭一轉,就見那男人被水這麼一刺激,竟真的睜開了眼睛。
陳暮雲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道,「醒醒,醒醒——」
李老漢忙道,「這位軍爺你可別拍了,人都睜眼了,待會兒別又被你拍暈了。」
陳暮雲一怔,尷尬的收了手,居高臨下的盯著床上的男人,「你,叫什麼,哪裡人,做什麼的?
怎麼弄成這樣的?」
燒的迷迷糊糊的司空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入目便是一張英氣端莊的圓臉,那雙黝黑的圓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
這年輕人的面色不善,看向他的眼神就像看犯人一般。
司空曙蹙了下眉頭,腦子還有些混沌,只是視線落在年輕人的盔甲上,眸光不由得一閃。
這盔甲,是大梁的軍隊!
渾渾噩噩的腦海中迅速閃過許多片段,皇宮、軍隊、大梁深紅色的墨龍旗幟……
他表情凝重,用盡全力拉住了陳暮雲的衣袖,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來:
「帶我……回營。」
陳暮雲,「?」
眼見著男人翻了個白眼又暈了過去,陳暮雲眉頭擰起,「喂,喂,你別暈啊,再多說兩句啊!」
只是司空曙這回暈得很徹底,又噴了一回水也沒用。
還是吳大寶不忍心見陳老弟這糙漢再折騰這白白嫩嫩的俏郎君,忙道,「陳老弟,他剛才好像說帶他回營?
他是不是認出咱們的身份了?
我看他這樣子倒不像是亂黨。」
張老三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他主動要跟咱們回營,這身份肯定不簡單,要不咱們先把他帶回去吧?」
陳暮雲離得最近,自然沒有錯過司空曙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光。
更何況他剛才說話的口音,可是標準的官話,明顯是京城人士。
這人,身份絕對不一般。
「好,咱們把他帶回去!」
陳暮雲道。
接下來,幾人合力湊了點碎銀子買了輛板車,又留了些銀子給那李老漢。
臨走前,陳暮雲對李老漢道,「老人家你放心,這傢伙要是個亂黨,我們兄弟絕不會再找你麻煩。
若這傢伙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那你就等著他回來好好報答你。
放心,老天爺有眼,你行好事,會有好運道的。」
李老漢也不求什麼報答不報答的,但聽到陳暮雲這話心裡還是熨帖不少。
目送著他們一行人離開,李老漢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
這一遭進城也不算白跑,雖沒弄清楚那郎君的身份,但好歹把人送走了,總比留在他這裡等死強。
日光西斜,橘紅色晚霞鋪滿天際時,陳暮雲一行人才回到軍營。
有熟人見到他們回來了,連忙道,「陳牧雲,你去哪裡了啊?
尉遲少將軍找你大半天了!」
待仔細一瞧,見著他們板車上拖著人,一臉疑惑,「你們從哪裡拖了個死人回來啊?」
陳暮雲擺了擺手,「去去去,什麼死人不死人的。」
她斟酌片刻,打算先向伍長報告這事,便拖著車徑直往自己的帳篷走去。
這還沒走到呢,就見伍長帶著尉遲虎迎面走了過來,雙方撞了個正著。
陳暮雲幾人連忙行禮,「拜見少將軍——」
尉遲虎很是沉穩,「嗯,都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陳暮雲等人,「?」
抬頭就見一向從容沉穩的少將軍一把抱住板車上的男人,虎目含淚,嘴裡發出嗚嗚嗚的哭聲。
這個樣子,像極了抱著丈夫的小媳婦。
只是這小媳婦長著一把濃密的大鬍子,身形又魁梧彪悍,導致這畫風……很是詭異。
陳暮雲嘴角一抽,仿佛聽到了人設崩塌的破碎聲。
不過很快她就回過神來,看這樣子,尉遲少將軍認識這個小白臉?
還沒等她發問,就見尉遲虎直直盯著她,追問道,「你們從那裡找到他的?
他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吳大寶和張老三都被這場面嚇到了,雙眼茫然的躲在陳暮雲身後,還是陳暮雲淡定的答道,「少將軍,如何尋到這位郎君說來話長。
既然你與他熟識,當務之急是替他尋軍醫看看,他好像病的不輕。」
一語點醒夢中人。
尉遲虎一拍腦門,也不顧上其他,打橫將司空曙抱了起來,跑著就往軍醫那邊去了。
望著尉遲虎那焦急的背影,吳大寶弱弱的問著陳暮雲,「陳老弟,咱們這是救了個什麼人吶?」
陳暮雲略一挑眉,「不是人。」
吳大寶,「啊?」
陳暮雲,「咱是撿了個大寶貝回來。」
看來又立了一樁大功,輕輕彎了彎唇,立功的滋味真不賴!
她大步往營帳走去,心情愉悅道,「累了一天先回去睡覺咯,醒來等著賞賜便是了。」
……
找到子言了!
聽到尉遲虎遞來的消息,元珣倏然站起身來,一向沉穩淡然的臉上也染上明顯的情緒。
「你說的可是真的?」
他定定看向常喜。
「回陛下,人這會兒就在軍醫的帳內!」
常喜公公的語氣中也帶著幾分難以壓抑的高興,這麼久了,司空大人總算尋回來了!
「……」
元珣捏了捏手指,強壓住心頭的激動,快步趕往軍醫營帳。
當看到消瘦又憔悴的司空曙時,元珣只覺得心頭一沉。
那個風度翩翩、溫雅從容的子言,竟變成如今這副狼狽模樣,這幾個月他經歷了什麼,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好半晌,元珣才用壓抑著的低啞聲音問道,「他這是怎麼了?」
軍醫連忙答道,「陛下,臣給司空大人仔細檢查了一番,發現他身上主要有兩處傷口。
一處是左胸口的箭傷,根據傷口來看,箭刺的很深,拔出後傷口又沒有好好地處理,造成嚴重的感染,才會一直昏昏沉沉、反反覆覆的發燒。」
說著,他還稍稍掀開司空曙的衣襟,讓元珣可以看到那可怖潰爛的傷口。
三個多月的時間,放在平日裡箭傷老早就養好了,可子言的傷口還是爛著的,足見他這段時間活得有多麼艱難。
元珣眸光沉沉,薄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
尉遲虎則是忍不住嗷了一嗓子,拳頭砸在桌子上,「怪我,都怪我!」
尉遲偉瞪了他一眼,拉住他道,「陛下面前怎可失態!」
軍醫頓了頓,又繼續道,「司空大人年輕力壯,胸口上的傷口好好處理,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比較麻煩的是第二處傷口——」
他指著司空曙腦袋右上處,「臣在司空大人這處摸到一塊疤痕,看起來是跟重物劇烈碰撞所致……如今司空大人還沒醒來,臣不好判斷,但臣恐司空大人腦中有血塊……若真是那樣,處理起來尤為棘手。」
腦中有血塊?
!
營帳內靜了一靜。
元珣面上鐵青,眉眼間滿是森森冷意與戾氣。
尉遲虎憋著眼淚,差點沒背過氣去。
其餘人皆是一副悲傷擔憂之色。
好半晌,元珣才語氣低沉道,「盡全力治療,首先保住一條命。」
至於腦中血塊,待戰事結束後,他會尋遍天下名醫,也要給他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