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真王」現世(5k)

  第182章 「真王」現世(5k)

  軍營中,蘇澤正在接見一名年輕的漢人軍官。

  「你是甘涼西軍新任的高昌校尉?」

  「末將張恢,拜見蘇將軍。」

  「你阿爺的屍身已經收殮了,他為了救援敦煌戰死,是我漢家子,你當承襲父志。」

  張恢連忙向蘇澤表示感激,他又拜倒在地說道:「請蘇將軍允許我高昌三千漢民歸國!」

  蘇澤將張恢扶起來,溫言問道:

  「伱且說一說高昌漢人的情況。」

  蘇澤已經聽李存真說了,甘涼西軍並不是一個緊密的組織,西涼滅亡後就沒有都督,各地分設校尉,就是當地漢人的領導者。

  如今高昌校尉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他的父親運送牲畜進敦煌的路上被高車人襲擊,頭顱被砍下來游城示威,正好被王惠帶領的騎兵搶下了腦袋。

  張恢繼任了高昌校尉後,立刻趕來敦煌收殮父親的屍體。

  張恢立刻說道:「高昌乃是我中原自古以來之地!只可惜現在被偽主竊取,不復漢土!」

  「我大魏孝文皇帝的時候,昌國人擁立馬儒為高昌王,馬儒入貢大魏,曾請求高昌國舉國遷往內地,孝文皇帝已經許可,但是高昌國內有反賊麴氏殺了高昌王馬儒,不復歸漢,我高昌漢家子弟都以為憾事。」

  蘇澤用指節敲打桌面,看來「漢」對於西域的影響力真的很大,如果不是高昌高層不願意歸順,差一點高昌就舉國投靠北魏了。

  「高昌國制如何?民風如何?」

  張恢說道:「高昌皆用漢制,高昌王設官署以理軍民,公文往來皆用漢文,通行貨幣也都是漢家錢幣,唯一不同的就是左衽。」

  蘇澤點頭,也難怪前任高昌王差點就要投魏了,這高昌就是一個西域漢人國度嘛。

  張恢又說道:「此外高昌全國都信佛,高昌城內有一大佛寺,有僧人三千,日夜誦經,每逢節日還有『行像』的活動,將佛寺中的佛像放在花車上,沿著高昌城內街道巡遊,彼時全城百姓都跪伏在道路兩邊,還有信徒舍家捐錢,祈求佛祖保佑。」

  聽到僧眾三千人,蘇澤都嚇了一跳,他早就知道西域佞佛,卻沒想到高昌國一個小國,竟然供養三千脫產的僧人念經。

  蘇澤問道:「高昌王何所養這麼多的僧人?」

  張恢說道:「高昌國所在是交通要道,商人往來不絕,只是收商稅就足夠高昌所用了。高昌王以大佛寺僧人徵收『佛捐』,商人都願意捐獻祈求一路平安,此外大佛寺還會放貸給商人,總有商人數年後才歸返,他們都會以重利捐贈佛寺。」

  原來如此,對於西域諸國來說,這些僧人不僅僅是精神世界維持統治的工具,同時也是他們的理財官員。

  大佛寺的僧人兼具了收稅和放貸的功能,也難怪能養得起這麼多的僧人。

  「高昌國內,想要歸還中土的人多嗎?」

  張恢想了想,還是老實說道:「前任高昌王馬儒在位的時候還是很多人心向故國的,但是近些年來高昌商路發達,不少人都不想要返回故國了。」

  蘇澤立刻明白了張恢的意思,以往北魏強盛的時候,高昌人當然想要歸國,甚至產生了高昌王馬儒這樣的精神大魏人。

  但是現在北魏自己都不行了,敦煌都被高車人圍了,高昌國的人卻依靠貿易富了,他們自然不想要返回北魏了。

  甘涼西軍這三千人聽起來很多,實際上人數也才和大佛寺的僧人一樣多,這裡面老弱婦孺也多,正面還不一定打得過吃好喝好的大佛寺僧人。

  蘇澤想了想,又掏出棉花種子問道:「此物在高昌有種植吧?」

  張恢立刻說道:「將軍這是白迭子的種子吧?此物在高昌廣有種植,是大佛寺的名產,大佛寺僧人會僱人種植白迭子,紡織成白布袈裟很受僧人歡迎。白迭子所織的布在西域也叫做氎布,經常有商人在高昌購買,可以和絲綢一樣交換商品。」

  蘇澤這才想起來,原來在這個時候棉布叫做氎布啊。

  唐時西域的棉布就已經行銷長安了,白居易曾經有詩,「短屏風掩臥床頭,烏帽青氈白氎裘。卯飲一杯眠一覺,世間何事不悠悠。」

  而且聽張恢的意思,高昌大佛寺的僧人已經長期培育棉種,甚至專門開闢田地種植棉花,並且在西域地區已經有棉布當做貨幣的貿易行為了。

  根據張輝的描述,在大佛寺種植的棉花應該是新疆草棉,不過這種棉花還是和後世的長絨棉有很大區別的。

  新疆草棉的棉花纖維比較短,所以紡織出來的布不如長絨棉結實舒服。

  但是也已經足夠了,如今這個世界上高端紡織品是絲綢,棉花只要比普通百姓使用的麻布舒服保暖,就已經足夠了。

  除此之外,棉布比起麻布來,還有一個容易染色的優點,只要染上顏色的棉布,一定也能賣出好的價格。

  在這個時代,織布就是鑄幣,無論是絲棉還是麻布,都是通行全國的硬通貨。

  蘇澤送走張恢,讓他返回高昌聯絡願意返回中原的漢人,又讓他搜集棉花種子。

  蘇澤又派出白鷺曹使者蘇白,隨張恢一同返回高昌國搜集情報。

  接下來就是玉門關的高車人了。

  ——

  「什麼!?發兵玉門?萬萬不可!」

  讓令狐虬不能理解的事情是,明明發兵玉門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涼州刺史元彧卻死活不肯。

  令狐虬心急說道:「元刺史!高車人已經被蘇將軍堵在玉門,只要您從張掖興兵,東西堵截就可以逼降高車人,如此功勞為何不取啊?」

  元彧卻說道:「兵者,凶也!《孫子兵法》曰上之上者,不戰而屈人之兵。如今高車人已經有了悔意,不如請蘇將軍讓開道路,放高車人歸國好了。」

  令狐虬聽到元彧的回答,氣的不行,敦煌死傷這麼多軍民,甘涼西軍為了支援敦煌犧牲了那麼多人,竟然就被元彧一句話,就要放了已經圍困在玉門關的高車人?

  令狐虬深吸一口氣說道:「元刺史,高車人是豺狼心性,只有打疼了他們才不會繼續來犯,這次如果能擊潰高車人,涼州就能得幾年安寧!」

  元彧卻說道:「高車人已經在敦煌被蘇將軍擊潰,豈不聞困獸猶鬥,若是此戰輸了,涼州腹地豈不是危險了?我且修書一封,你帶給蘇將軍,讓他和高車人談判,讓出道路放高車人歸國。」

  令狐虬還準備再勸,元彧卻已經站起來,走進了涼州刺史府的後堂。

  令狐虬氣憤的跺腳,可是他又不甘心放棄,乾脆在姑臧城住下,想要找機會再勸元彧出兵。

  等元彧返回後室,正在他府上做客的高徽迎了上去。

  高徽和元彧是故交了,勸說元彧將屬於涼州的西平讓給蘇澤,就是高徽勸說的結果。

  而高徽勸說了元彧之後,也不返回洛陽覆命,而是繼續在涼州住了下來。

  兩人都愛好圍棋,元彧有時候連政務都不處理,就在府內和高徽對弈。

  「元亮(元彧字),那令狐軍主說的沒錯,此時出兵是打疼高車人的最好時機,為什麼你就不肯發兵呢?」

  高徽知道元彧的性格,知道他雖然有些迂腐,但也不是傻子。

  是個人都能看出的好處,沒理由元彧看不出來。

  如果擊敗高車人,憑藉功勞說不定元彧就能離開涼州,返回夢寐以求的洛陽。

  元彧落下一子,這才說道:「榮顯(高徽字),你不了解涼州的局勢,這是前幾日有人密報到刺史府的信。」

  元彧掏出一條衣袋,高徽接過衣袋,就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高徽仔細閱讀起來。

  這是一封告密信,是舉報涼州姑臧城內幾個大族密謀,要發動叛亂的事情。

  高徽驚訝的放下衣袋,元彧說道:「自從我就任涼州以來,本地豪強就不安穩,這信上的內容三分真七分假,但是涼州豪族日益不臣之心是真的。」

  「榮顯啊,我在涼州並無私人部曲,若要興兵玉門,也只能依靠這些豪帥,我敢給他們分發武器甲冑嗎?」

  高徽沉默了,他沒想到涼州竟然變成這樣。

  元彧又說道:「近些年來,朝廷對涼州徵稅日重,升入朝中的道路壅塞,涼州本地豪帥自然越來越不滿。」

  「除此之外,還有人煽動。」

  高徽疑惑道:「有人煽動?有人煽動涼州豪帥造反?」

  元彧點點頭說道:「我也派人調查,但是到底煽動的人來自何方還是不知道,只知道一個名號。」

  高徽連忙問道:「什麼名號?」

  「真王。」

  高徽喃喃說道:「真王?我朝沒有這等王爵吧?又是哪個妖人自稱的?」

  元彧搖頭說道:「我也只知道『真王』在涼州的名號很響。」

  「不只是涼州,我讓人打聽過,附近幾個邊鎮,都有此人的使者,勾結當地豪帥,約定準備謀反。」

  高徽大吃一驚,他放下棋子說道:「為何不上報朝堂?」

  元彧嘆息說道:「去年我就上報朝堂,但是只憑一個名號,朝堂根本不理會。」

  「而且多少邊鎮都和涼州一樣,都靠著這些當地豪帥鎮壓地方,如果因此興大獄,豈不是逼著他們造反?」

  高徽也沉默了。

  元彧說道:「我對涼州本地豪帥不放心,他們如果造反起來,可要比困在玉門的高車人可怕多了。」

  「所以我希望榮顯你親自去一趟敦煌,向蘇將軍當面說明緣由,讓開道路放高車人離開。」

  高徽也覺得心有不甘,可如果涼州局勢真的和元彧說的那樣,本地豪帥隨時可能作亂,那高徽也不願意冒險勸說元彧出兵了。

  元彧嘆息說道:「倘若我大魏能多出幾個蘇將軍這樣的忠良之士,局勢也不會到這個地步了。」

  高徽也嘆了一口氣,只可惜蘇澤只有一個。

  「我這就前往敦煌,勸說蘇澤讓開道路,放高車人西歸。」

  ——

  高平郡。

  于謹上任高平郡也有快半年時間了。

  高平郡在幾年前也是六鎮一樣的軍州,在宣武帝駕崩前改制為郡,治所是高平縣(寧夏固原),屬原州。

  西北州郡一向是漢胡雜居,于謹記得蘇澤的叮囑,上任高平以後就盯著本地幾名豪帥。

  一人名叫胡琛,是高車降部,被安置在高平已經三代人了,在高平當地的高車部族中很有威望。

  一人名叫万俟丑奴,匈奴人,也是被安置在高平的降卒後代,他是胡琛的部將,在高平素有勇猛的名聲。

  一人名叫宿勤明達,羌人,在西北羌人中很有聲望,也是高平本地豪帥。

  于謹很快就發現了三人的才能,對他們頗為拉攏,但是于謹也記得蘇澤的叮囑,派人潛入三人的部族中,搜集打探情報。

  這半年來三人都很正常,本來于謹還以為自己疑心太重了,蘇澤也沒有來過高平,怎麼能憑空懷疑別人的忠誠?

  但是今天他派進胡琛部族裡的探子,向他匯報了一個消息。

  「有人自命真王,勸說胡琛造反?」

  探子連忙點頭,于謹來回踱步道:「真王?本朝哪裡有這麼一路反賊?」

  這些年來北魏不太平,到處都有反賊,不過大部分都和大乘教一樣,被朝廷軍隊迅速平定。

  自號真王的叛賊于謹也沒有聽說過,但是對方能派人聯絡胡琛,顯然所圖不小。

  「胡琛什麼反應?」

  探子說道:「胡軍主將使者趕出了部族,勒令對方不得再踏入高平。」

  于謹並沒有因為胡琛這個態度滿意,反而是眉頭更皺了。

  胡琛雖然沒有響應這個真王準備造反,但是他也沒有將對方的使者交給自己,很顯然是想要留有退路。

  也就是說如果對方造反真的掀起了巨浪,那胡琛也是可以半路加盟造反的。

  這種騎牆的態度反而讓于謹更憂慮,這也說明這個自稱「真王」的反王,暗中結交的勢力非常龐大,龐大到讓高平的豪帥胡琛都不敢把事情做絕,都要騎牆觀望的地步。

  報告刺史?還是報告朝廷?

  于謹搖頭,自己手裡沒有證據,朝堂根本不會相信。

  萬一走漏風聲,逼反了胡琛,于謹也還沒做好準備。

  自從到任高平之後,于謹就按照蘇澤的吩咐,一直想辦法編練直屬於自己的軍隊。

  可是練兵需要時間的,于謹雖然有帶來了兩百宗族兵,還有蘇澤給他的一部分親信,再加上從禁軍中帶來的舊部,但是這點兵和胡琛這些世代居住在高平的本地豪帥們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而且高平郡物產本來就不豐富,也養不起太多的州郡兵,于謹只能利用農閒的時候練兵,至今能夠勉強達到于謹標準的也就只有一千正兵。

  這點人馬也僅僅就夠控制一座高平城。

  于謹想了想,還是喊來了蘇澤留給他的函使,將有關「真王」的情報告訴函使,讓他前往河州通知蘇澤。

  ——

  關中,秦州。

  侯剛被貶為秦州兵後,一直得到江陽王元乂的招撫,他抵達秦州之後也沒吃什麼苦,當地豪強爭相宴請他。

  貶為州郡兵,在北魏算是一種保護性貶官。

  比如北魏名將楊大眼,鍾離之戰中因過被貶為并州兵,不出幾年又被朝堂復起,最後還被拜為荊州刺史,死於荊州刺史任上。

  侯剛在朝中的後台沒有倒台,親朋故舊都身居高位,在大家看來起復也是遲早的事情。

  就連秦州刺史李彥都對他禮遇有加,給侯剛安排了守衛州城天水城的舒服差事。

  和侯剛相處莫逆的,是秦州的羌人豪帥莫折大提。

  莫折大提家族也是世代居住秦州,侯剛抵達天水後,莫折大提贈送他城內宅邸,還送他僕役婢女,要不是莫折大提的羌人身份太低,侯剛都快要和他結拜兄弟了。

  今日秦州刺史又在府中設宴,侯剛和莫折大提又喝的大醉,親自將侯剛送回家裡後,莫折大提的四兒子莫折念生扶著他登上馬車,等一上了馬車後莫折大提的酒就醒了。

  兒子莫折念生說道:「今日李彥那狗賊又行加派,還要在秦州行佛錢,阿爺難道還要忍嗎?」

  莫折大提嘆息一聲,秦州刺史李彥出身隴西李氏,也就是歸降北魏那個西涼李寶的家族,被孝文帝列為五姓,為甲姓高門。

  當年李崇也曾經想要為李世哲謀秦州刺史的職位,卻被李彥給搶了。

  李彥為官貪婪,而且對待屬下百姓刻薄,喜歡用嚴刑峻法來治理地方,一旦遇到下屬不如意就動輒打罵用刑,在秦州很不得人心。

  但是他出身高貴,州府其他官員都不敢勸諫他,對秦州豪族加派日益嚴重,秦州的監獄中都關滿了犯人。

  莫折大提說道:「是『真王』使者讓你來勸說阿爺我造反的吧?我家雖然世代戍秦州,但聲望也僅限於州內,若是要起事,還需要一個有威望的人為前驅。」

  莫折念生眼睛一亮問道:「所以阿爺結交侯剛?就是為了讓他帶頭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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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