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說開

  聞景行並不知道暗九聽到了他的話,說完就後悔了。

  暗九從小便沒有父母親人,也許很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呢,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不能因為一句自以為的對他好就剝奪了他做父親的機會。

  按聞景行對暗九的了解,若真有了孩子,百分百暗九那傻子是願意生下的。

  「既然是避孕多少還是有些副作用的,我只能儘量將其對人體的傷害程度降到最低。」

  顏清歡說完,執筆開始開藥方,時不時的添減些藥材,以確保能在兩者之間達到最佳平衡。

  半柱香後,她將寫好的藥方遞過去。

  聞景行卻遲遲不接,最後煩躁的將其揉成一團扔到地上,詢問道:「雙性生子可有危險?」

  說罷又自我反駁:「怎麼可能沒危險,女子生產已經夠危險了,更何況還是雙性,即便事事做好準備,但凡事都有個萬一,萬一胎位不正?萬一難產?萬一大出血?萬一是雙胞胎?就算可以剖腹產,被感染的風險也極大——」

  「二爺!」顏清歡眼看他越想越多,整個人都些失常,急忙打斷他。

  「二爺你不是醫者,再加上關心過甚,有些事反而想過了,雖說生子確實危險,但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臨產前的意外十之八九都是可以被大夫提前診出的。」

  看著聞景行稍微鎮定了些,顏清歡覺得有些好笑,剛剛那人明顯還是處子之身,兩人都未圓房就已經為他之後考慮了這麼多,聯想到自己,一時之間又多了些羨慕。

  她小心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又道:「若真有懷孕那天,我便把師父請來在侯府住個一年半載,定讓你的那位小公子父子平安,這樣可好?」

  聞景行自然答應,稍稍安下心來就想起面前同樣也是個孕婦,而且……大概率還是個單身母親。

  他神情變得太快又不加掩飾,顏清歡一下就讀出了他的意思,倒是看得開:「這孩子的存在他並不知曉,我也沒打算告訴他。待開春,侯府中的二夫人因惡疾病逝,我便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有醫術傍身,去哪裡不能安身?」

  顏清歡如此灑脫讓聞景行大把要安慰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最後只擠出一句:「有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自然。」顏清歡絲毫不客氣,說完了自己的事,她表情多了些嚴肅,「雖說這是你二人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不該多說,但我還是建議你,將來不論孩子留還是不留,你都應該和他好好溝通一番。」

  聞景行點頭,他何嘗不想多和暗九說說心裡話,但他本人就像個大蚌,怎麼撬都不張嘴,還慣會哄人。

  想到這裡他又是一陣頭疼。

  不過暗九確實是心悅他的,這已經是唯一能安慰到聞景行的事情了,只要他心悅自己,那便什麼都好說,不就是個蚌嘛,不費力氣撬開那殼,怎麼能嘗到裡面的鮮美多汁……

  聞景行趕緊止住思緒,但現代看過的為數不多幾部片子卻突然間就全都一股腦涌了上來,他趕緊灌了自己一大杯涼茶。

  水從喉道涼到心肺。

  這下徹底清醒了。

  想什麼呢,想什麼呢,聞景行!

  暗九現在可是連被碰都抗拒的不行,可若不碰他,他又要多想,將這一切都怪罪在自己異於常人的身子上,這就是個死循環。

  啊……頭疼。

  「顏小姐,還有件事想找你幫忙。」聞景行一時間有些羞於啟齒,畢竟是自己的房中事,卻說給一個外人聽,還是個姑娘家,多少有些難堪,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更難堪。

  他試探著問:「是房中事。」

  反倒是顏清歡落落大方,不愧是行醫多年的醫者,臉都不紅一下:「沒關係,你儘管問,別把我當尚書府的小姐,就當是府中養的女大夫,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聞景行聽她這麼說了,直接將暗九的事情全數說了出來,只是將原主的事情冠到了另外一人身上。

  顏清歡略一思索,道:「在我看來,這位公子原本陰陽一體,從小又未有人進行過正確引導,定受了不少的欺辱苛責,才漸漸養成了如今敏感自卑的性格。」

  是的。

  暗九曾和他說過,就因為他的身體與旁人不同,剛出生就差點被他父母溺死,幸得家裡的老人勸阻。

  之後一場雪災,老人去世了,他自然也成為了家裡的拖累,毫不意外的被家人丟棄。

  之後入了侯府,被教習嬤嬤灌輸器物的思想,又被原主那般折辱……

  聞景行心臟猛地一疼,自己一直怪他對自己沒有絲毫信任,可反之,自己也並未給他足夠的耐心。

  他的暗九本是蒙塵的明珠,如果他有足夠的耐心與溫柔,小心翼翼的將外表那些卑賤自輕逝去,那便是世間難得的珍寶,他在自己手中散發著溫潤如玉的隱隱光澤,卻在世人面前綻放奪目耀人的光彩。

  是獨屬於自己一人的珍寶。

  就像那日為他取燈的少年。

  顏清歡繼續道:「你們之間身份差距過大,而且最初他的身份便是替身,又受過那般折辱,他將自己定位為孌侍又有什麼可奇怪的?不僅是他,侯府中又有幾人把他當做真正的夫人對待?」

  聞景行被她連續的質問陣陣發懵,又聽她道:

  「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與男人廝混不留子嗣才是與祖禮違背,你好好想想,侯夫人就算以前答應了,現在你身體已然好全,與往日截然不同,她現在還會答應你和他的事嗎?」

  顏清歡說的一點都沒錯。

  之前侯夫人送來的教養嬤嬤……

  還有前幾日他帶著暗九去主院用膳時,侯夫人曾提起納妾的事情,當時自己雖然明確拒絕了,可暗九卻依舊悶悶不樂了一天。

  是他想的過於簡單,他生在現代社會尚且遲遲適應不了古代的這些封建條條框框。

  更何況暗九,他在這種環境下,不,嚴格來說是主僕階級更為分明的暗司,被洗腦了十年,他又怎麼敢輕易相信一個上位者不過月余的寵愛?

  聞景行,你什麼都沒做,不過命好,一睜眼便遇到了暗九。

  既然如此,又怎麼有臉要求暗九升起為了你一往無前,對抗整個社會條規的勇氣?

  顏清歡最喜歡和這種懂得自省的人說話,一怕那種諱疾忌醫的,二就怕高傲自負,不聽人勸的。

  幸好聞景行不僅是個好男人,還是個好病人。

  她看聞景行已經想通,事實對他的打擊好像有些大,適當的給了他塊甜棗:

  「當然,他既然願意讓你近身,說明並不抗拒你,甚至是依賴你的,至於你們為什麼不能做到最後……」

  「一是要解開心結,和他多聊聊,像他表明你對他的情誼,讓他多些安全感,二就是……聞公子若是沒經驗,不防多去看看春宮圖,人的身體是有記憶的,之前他覺得這事是可怕的痛苦的,你不妨用更為愉悅的感覺將他以往的記憶全部抹去。」

  聞景行愣神了幾秒,萬萬沒想到這裡面竟然還有自己活不好的原因,對著一個一本正經的姑娘耳尖爆紅,咳了兩聲,喝了杯涼茶匆匆離開了。

  「稍等。」

  顏清歡看他這幅行色匆忙的樣子,捂嘴笑出聲,遞過他一張藥方。

  「這是我剛剛針對那小公子身體開的藥方,你按照我寫的長期服用,長年累月下可徹底解決他體內的陳年舊疾,也更易有孕哦。」

  「……順其自然便好。」

  聞景行接過藥方後和她行禮,鄭重的道謝:「多謝姑娘。」

  出了聞香閣才發現下了雪,聞景行在外頭沒找到暗九,偏房內也沒人,他從門口侯著的陌生侍衛手中拿過披風穿好,打著傘回到了鍾離苑。

  進了屋內,才發現暗九並不在。

  說好的貼身侍衛,這是去哪兒了。

  侯府內每處都有暗衛負責盯守,原本鍾離苑的負責人是暗九,之後替嫁給原主後,便由旁人代替了。

  代替他的是暗十。

  聞景行將暗十喚來,問:「暗九呢?」

  暗十低聲稟告:「稟、稟主人,暗九、並、未回鍾離、苑苑,是否、讓屬下、下、去搜尋。」

  聞景行耐著性子聽他說完,有些驚詫。

  沒回鍾離苑?

  那能去哪兒?外面雪下的這麼大,他在顏清歡那裡待了不過一個時辰,這雪就已經沒過了小腿。

  出門時天還沒這麼冷,暗九也沒拿披風,沒帶傘,他能去哪兒?

  聞景行心頭被卷進的風激起一股不祥的寒意,聲音帶著微微顫意:「把他給我帶過來。」

  暗十領命而去。

  聞景行坐在書房中,看著外面鵝毛大雪,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心煩意亂的翻著桌上暗十定時呈上來的摺子。

  他平常並不管府中事務,鍾離苑裡有暗十盯著,若有異動,都會盛到他桌前。

  一般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哪個侍衛和哪個丫鬟看對了眼,互贈帕子香囊,或是做飯的廚子買菜吃了回扣。

  聞景行剛剛穿越時,圖個新鮮看了幾次,後來覺得連1818黃金眼都不如,便沒什麼興致去日日查看了。

  可沒想到他剛打開第一頁,就看到昨夜海棠對暗九大不敬的記錄,暗十雖然說話結巴,但記錄不愧是專業的,一字不差的全部都複製了下來。

  這些文字通通化成了刀劍毫不留情的捅在聞景行心口上。

  顏清歡剛剛說的話還歷歷在目:

  侯府中又有幾人把他當做真正的夫人對待……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原來暗九受的是這種待遇嗎……

  聞景行不知是氣自己多些,還是惱府中的下人,拂袖砸了一個茶杯,又灌了整整一杯涼茶,才堪堪把氣壓下去些。

  想起昨日暗九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終於在一團亂麻里抽出了一根線。

  又想到今天早上為了氣他,竟然還故意和他說顏清歡懷的是自己的孩子,暗九那傻子定是信了……

  真的不信,哄他騙他的話倒是深信不疑。

  一炷香後,暗九走了進來,垂著頭低眉順眼的在離聞景行有一米多遠的地方停住了。

  聞景行抬頭看他一眼,早上的那件侍衛服已經濕透,束起的長髮一縷一縷的滴著水,臉色是毫無血色的慘白,眼睛低垂著半分神采都沒有。

  一時間,聞景行都不敢碰他。

  他聽到自己聲音發抖的把聽書喚進來,叫了薑湯和浴巾。

  稍稍冷靜了些後,聲音帶著些微不可查的顫音:「去哪兒了?」

  聽書進來的很快,聞景行拿過浴巾想為他擦擦,暗九卻退後一步,躲開他的觸碰,垂眸低聲說:「雪大天寒,屬下去廚房為主人熬一碗核桃枸杞粥暖胃……」

  「說謊!」

  聞景行打斷他,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將浴巾蓋在他的頭上,一腔怒火到嘴邊,卻怎麼發也發不出來。

  「暗十,你在哪兒找到他的?」

  暗十答:「鏡影湖、湖、湖——」

  聞景行心猛的被吊起,怒氣十足的抓著暗九質問:「你跳河了?就因為海棠說的那番話?!」

  暗十終於把最後一個字說完:「旁。」

  有絲絲的尷尬。

  聞景行:「……退下吧。」

  暗十領命退下。

  聞景行剛才因為心急用的力氣有些大,感覺手中的暗九被他捏的搖搖欲墜,他立刻鬆了手。

  地上還殘留著他剛剛砸碎的茶杯碎片,屋內氣壓極低,一時間也沒人敢進來收拾。

  暗九一掙脫束縛,跪的又快又精準:「屬下知錯,請主人責罰。」

  聞景行剛剛吊起的心還沒放下,立刻又將他扯起來,幸好他只是跪在一小塊瓷片上,並未穿透衣服嵌進皮膚里。

  又是後怕又是氣,聞景行此時前言不搭後語腦子都懵了:「久安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是真的厭惡我想跳河,還是因為海棠昨日頂撞你,你受了委屈為什麼不找我,找河有用嗎?跳下去找河神許願?我到時候過去撈你,是撈一個金久安還是銀久安,還是個死了的久安?」

  暗九從未見過聞景行這副模樣,有些發愣,呆呆的回:「不是……屬下只是剛巧走到那處,想吹吹風,清醒一點。」

  吹風?清醒一點?是,你這木頭腦子吹風哪夠使,還是跳下去吧,我金的銀的都拿回來,就擺在這兒日日看,夜夜瞅,沒錢了還能賣了花,買一打乖巧又可愛的小男生。

  聞景行腦子裡噴井似的胡言亂語,感覺自己已經被這人給氣瘋了。

  端起桌上的薑湯一飲而盡,辛辣直入肺腑,才堪堪把理智拉回了些。

  聞景行一把把他拽起來,所觸之處一片冰涼,外衫都浸了雪,硬邦邦的已經結了一層冰。

  聞景行直接將他裹在懷裡,暗九拼命掙扎,卻換的被抱得更緊。

  暗九很急,他現在和個冰塊一樣,與主人靠這麼近,會讓他著涼的。

  聞景行對他的抗拒充耳不聞,一股子氣頂上來,扒開他的衣服,狠狠的咬在他露出的肩膀上。

  暗九渾身已經凍僵了,一動不動的任由聞景行咬了一口,並不感覺疼。

  等著他出了氣,才略帶忐忑的說:「主人,您鬆開屬下吧,太冷了。」

  「你也知道冷啊……」聞景行把他扣在自己懷裡,感受著那刺骨的寒意,輕聲呢喃:「我還以為你是冰做的人,這顆心怎麼捂都捂不熱。」

  暗九耳力極好,再加上聞景行原本就是說給他聽的,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他眼圈瞬間就紅了。

  在雪中站了半個多時辰不覺得冷,被主人攬在懷裡卻好像突然被扔進了冰窟之中,他不敢抬頭看主人,他怕自己又開始多想,多想自己在主人心中是否也有那麼一點的不同。

  聞景行把他濕透的衣服剝了個精光,以防他會感覺到被冒犯,全程都看著他的眼睛,一點都沒往下移。

  暗九不知他要做什麼,或許是做什麼都無所謂了,順服的站在那裡任他為所欲為。

  聞景行用自己放在一旁的披風將暗九整個包裹住,然後在他微微瞪大的眼睛裡,將他整個打橫抱起。

  「主人……」

  原本以為已經是條被丟棄的家犬,卻突然重新被主人像珍寶一樣抱在懷裡,暗九終於忍不住掉下了眼淚,他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掙扎的想要脫離這份溫暖。

  畢竟,若是習慣了,他怕受不住下一次的冷。

  聞景行在他耳邊輕輕說:「乖一點,我的久安。」

  我還是您的久安嗎?

  久安已經很乖了,您為什麼還要丟了他……

  暗九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眼淚,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

  很久很久之前,他的眼淚已經沒有意義了。

  聞景行被他的眼淚攪得方寸大亂,將他放在床上,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哄他,只能附身一點點碾磨他的唇,安撫他的情緒。

  好不容易暗九情緒緩和了些,卻看著更像個小可憐,一雙瀲灩桃花眼眼尾泛紅,嘴微微張著,非要含著東西。

  無奈,聞景行只能讓他含著自己的手指。

  莫名像襁褓中含著奶嘴的嬰兒,沒有長大後那麼多條條框框束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惜暗九從未有過這段時光,他從一睜眼,收到的就是世界一個又一個的惡意。

  暗九整個人恍若在做夢,他不由自主的舔著口中的手指,含糊不清的嘆道:「主人,您別對我這麼好了……」

  屬下好不容易想清楚,您若喜歡這具身體,屬下便當個承歡發泄的器物,絕不會對您有任何妄念,您若娶妻,我便當您一輩子的暗衛,等有了小主人,我便像護您一樣護著他。

  聞景行沒聽清,但他既然想將暗九心底的一個個誤會都澄清,那便更要比以往多百倍的耐心,他將手指抽出,附耳過去:「你剛剛說什麼了?」

  暗九卻像是被凍傻了一樣,微微伸出舌頭,想要舔舐那根離他不遠的手指。

  手指被他重新叼住,聞景行繃著臉微微彎曲,像拿著骨頭在逗弄小狗,非逼著他說出心裡話。

  暗九不知是凍得還是這幾日受的委屈全部積攢到了一時,終於爆發,他紅著個鼻頭,連生氣也不敢大聲責罵,好似聞景行給他再多的寵,他也學不會恃寵而驕。

  他偏過頭不看聞景行,聲音也只比平常厲害那麼一點點:「我說,您以後別再對我這麼好了。」

  聞景行獎勵的親親他的唇,重新把骨頭丟給了這隻饞小狗,玩了一會,他又故技重施,問:「為什麼?」

  許是主人給了他破釜沉舟的勇氣,暗九這次沒讓聞景行等多長時間,他緩緩開口,卻是閉著眼睛的,將剛才的想法悉數說給他聽。

  聽後,聞景行並未說話。

  當著他的面一件件將衣服褪去,然後掀開被子鑽進去,第一次兩人在床榻之上赤裸相對,卻絲毫沒有生起情慾。

  聞景行突然就想起不知是誰說過的一句話:所謂愛情,就是當你看到那個人時,第一反應不是上床,而是擁抱。

  作者有話要說:

  哎,本來停在這兒好像不大好,但實在肝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