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朝堂亂成了一鍋粥。
柳家有了打死楚軍大將敖戈的軍功在身,說話硬氣,當朝指認謝家投敵,證據是敖戈一看謝家將旗,就毫無防備地帥親兵攻城,被柳家將領斬首示眾。
謝家家主氣得抖成了風中了老樹葉,把謝家兵馬的陣亡名單承了上去,指出自家把兵馬轉給嚴家後,每每被楚軍攻城,死於守城的都是謝家兵馬,逃出生天的都是嚴家將領,所以,投敵的可不是他謝家,是嚴家!
嚴家縱使心虛,也絕不肯接這頂叛國的帽子,當即把柳家重新拖下水,問他們,怎麼楚軍治軍那麼嚴謹,俘虜了那麼些人都沒逃出來,單單你們柳家將領跑出來幾個,而且剛好指認了王識獻?
王家當然打蛇隨棍上,跪倒喊冤,說陛下,指不定就是柳家和北燕合夥設計您殺了王識獻,是誑你自斷一臂啊!你忘了,柳家當年可是想把自家姑娘獻給顧烈的!
王家說的那姑娘不就是柳湄?柳家急了,柳湄父親當場和國丈扭打在一起,兩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臣子在大殿上拳腳相向,把楊平氣得滿臉發青。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楊平罌_粟成癮,身體越來越虛弱,已經承受不住這種程度的怒氣,當場厥了過去。
底下臣子居然沒一個及時發現。
楊平再醒來,已經被抬回了後殿,王后在一旁侍候著。
他因為王家在朝堂上的挑撥,又翻起了對柳湄名聲的芥蒂,此時見著王后,覺得王后真是又賢惠又端莊,沒有一處不好。
楊平神神秘秘地拿出刺伊爾族催促回音的信函給王后看。
王后凝神一讀,只覺得氣血翻湧。
刺伊爾族言語之狂妄、態度之不敬,已經到了她這個不在意北燕存亡的弱女子都無法不生怒火的地步,楊平卻還珍而重之地把這信藏起來,像分享好東西一樣分享給她看。
這算什麼北燕皇帝?算什麼北燕男子?
她肚子裡的東西,竟然有這麼一個父親。
「你覺得如何?」楊平獻寶似的問。
王后捧著肚子,將信件放回楊平手中,垂眉斂目道:「我是陛下的妻子,自然一切都與陛下同進退。陛下怎麼想,我就怎麼想。陛下高興,我也就高興。」
楊平聽得心頭大悅。
「賞!」
五大少陷入了迷茫。
當然不是戰場上,戰場上主公的一道道命令,他們都一絲不苟地執行,和將軍領兵時沒什麼兩樣。
……本來也就沒什麼兩樣,傳說中被奪了兵權的將軍好端端在主公身邊,一副軍師模樣跟著呢。
而且他們五個跟著將軍打了不少仗,主公近來的攻城戰術,說實話,與將軍的,頗有形神相似之意。
說白了,根本還是將軍制定的戰術。
所以五大少迷茫了,這到底是在鬧什麼?
與其他四位真情實感的擔憂不同,右都督敖一松觀察兩天後,認為這就是主公和將軍合謀定的計,但這計到底有什麼用、是想算計誰,敖一松就想不出來了。
他並不知道敖戈戰亡的內情,當然是想不出來。
但敖一松的迷茫並不比其他四個少,因為敖戈戰亡,跟隨敖戈的親兵也死傷慘重,敖家立刻來信,想讓他這個在狄其野身邊混得不錯的旁系,回去帶領敖家重振旗鼓。
要說一點都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敖家是信州大族,也是一方豪強,當年被主公打敗收服,實力依然不弱,敖一松雖然是不受重視的旁系,卻也知道敖家底蘊深厚,財富不少。
按理說,敖一松不是左都督姜通那樣的楚顧家臣之後,根本沒必要為了清名從楚軍底層一步步打拼,他可以直接進入敖家親兵,領一個不低的職位。
但敖一松他家,就是正宗的富豪窮親戚,爹娘窮得冬日都捨不得做新衣,主家久不與之往來,故而敖一松跑去參兵,竟然被敖家下人譏諷為痴心妄想,一怒之下,輾轉到了荊州,投了楚軍,從而認識了姜通這個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所以說,敖一松雖然姓敖,卻是正兒八經的楚軍嫡系。
等敖一松在楚軍出頭,敖家主家就開始主動往他父母家中走動了。敖一松的父母是老實人,貴重物品一蓋不敢收,給敖一松省了不少事。
現在敖戈一死,敖家來信邀他回信州,也就是說,他們終於承認了他敖一松的能力。
曾經被家僕譏諷的旁系子孫,如今被主家寫信求著回去主持大局,若是換成其他人,恐怕大部分會一口答應,風風光光地回去打臉。
敖一松心底,也不是沒有閃過這種念頭。
可他生平最快意,就是跟隨狄將軍這大半年。並肩打仗的同僚都是兄弟,從來不曾互相傾軋,頂頭上司是個連他們名字都懶得記的兵神,卻願意對他們傾囊相授,而且從來不曾搶他們的軍功,甚至放權讓他們自己去打。
被主公調到狄其野軍中之前,他因為頂撞不斷搶他軍功的頂頭上司,被打了十八軍棍,秘密收在軍營中不給他治傷,若不是姜通動用姜家關係保他出來,雖然未死,前途已經是一片黑暗,幾乎沒有上進的可能,還連累姜通受罰。
如果離開狄將軍,敖一松可以肯定,普天之下都找不到第二個這麼讓他快意的地方,更找不到第二個這樣待他的將軍。
然而,敖一松清醒地認識到,就算跟著狄將軍,這種融洽氛圍其實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一旦天下盡歸大楚,主公登基立朝,姜通回歸姜家,虎豹狼騎三位校督也都是楚顧家臣之後,大概率會回歸家族。
兄弟四散,是必然之勢。
而狄將軍的前途,敖一松本就心懷隱憂,現在注意到狄將軍與主公的不同尋常,自然就更為憂心。
他這廂迷茫著,那廂敖家根本沒想過他會回絕,還沒收到敖一松的回覆,直接就把一封致歉的信函遞到了狄其野那裡。
這封信還算客氣,意思是我們家孩子承蒙狄將軍照顧了,如今敖戈不幸身死,敖家急需敖一松回去主持大局,想必將軍也不會不近人情,敖家提前感念將軍放人之恩,日後必有回報。
狄其野自認是位稱職的軍師,白天不打仗都待在帥帳里,隨時準備為主公出謀劃策。
於是顧烈莫名其妙看著狄其野對張信紙笑了半天,然後讓親兵去喊右都督。
右都督敖一松進帳,先給兩位行禮。
狄其野把信紙交給他,笑著說:「阿右,本將軍一點風聲都沒聽見,感謝信都送到眼前了。聽說你決定回敖家當家作主了?」
敖一松一目十行的看了信,心裡有了決斷。
他對狄其野拱手道:「將軍,這個決定,屬下也是頭一回聽說。」
「你還沒決定?」
「不,屬下決心追隨將軍,與將軍榮辱與共。」敖一松單膝跪地,「敖家種種,往後與我無關,屬下會寫信與他們說明白。」
狄其野很是驚訝。
他雖然覺得敖家這信寫的有些傲慢,隱隱約約透著敖一松任他們拿捏的意思,可他又沒必要管人家家務事,而且敖一松素來是五大少里最聰明的,回頭誰拿捏誰還真不好說。
回歸家族是人之常情,他叫敖一松來,只是想問問究竟怎麼回事,取笑兩句。
沒想到敖一松說要跟著他,不僅是現在跟著他打仗,敖一松說的話,竟是要一直跟著他,與敖家一刀兩斷的意思。
聰明人怎麼會做出這種決定?
「你……」狄其野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與手下大校是單純的上下級關係,不是這種從屬關係,「你要不要回去再想想?」
敖一松卻因為終於想通了一身輕鬆,他快活地笑著說:「將軍,我已經想明白了。我回去寫信。」
他對兩人再度一禮,輕快的跑了出去。
「等等、」狄其野倆字沒說出口,敖一松人影都沒了。
狄其野鬱悶。
聽到顧烈毫不掩飾的笑聲,狄其野更鬱悶:「笑什麼?」
顧烈故作無知:「沒什麼。」
「沒什麼是笑什麼?」狄其野不依不饒。
顧烈不隱晦地意有所指:「我笑有人膽子小,生怕把人連累了,一聽有人要跟著他,嚇得不敢應聲,非要人再想想。」
狄其野反唇相譏:「總比不開竅的傻子好。」
「不開竅?」顧烈沒聽懂。
狄其野絕望了。
大白馬都勉為其難地接受無雙的騷擾了,無雙再拿下一匹王馬指日可待,他居然還是搞不定顧烈。
狄其野用一種生無可戀的語氣說:「隨你笑,笑吧,別嗆著。」
半斤笑八兩,誰看不起誰啊。
牧廉鬼鬼祟祟地探進頭來。
「師父,主公,」他半個身子都在帳簾外,滿臉愁容,恭恭敬敬地喊。
狄其野懶得搭理他。
顧烈問:「有事?」
牧廉點點頭:「主公,您能讓我師父出去嗎?我有話要說。」
狄其野嘖嘖稱奇,今天一個兩個都怎麼了?
隨後狄其野轉念一想,居然真的一聲不吭出去了,路過牧廉時,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下輪到顧烈驚訝了。
「說吧,」顧烈好奇地看著牧廉。
牧廉行了個禮:「主公,我想要姜延。」
「……你說你想要什麼?」
牧廉懷疑主公耳朵不好,於是幾乎是對著主公喊著答:「姜延!」
顧烈完全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