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對杜大人的敲打在先,群臣都以為,陛下是要整治言官,不讓他們多嘴。閱讀
可接下來,顧烈又接連賞了四五位言之有物、舉事有功的言官文臣。其中,不乏挑刺駁斥朝政的言論。
這下子,群臣心裡都清楚了,陛下不是不讓說話,是不讓亂說話,只要說得有理就行。
於是朝野風氣越發清明,尤其是入朝不久的新任官員,敢說話的多了,胡亂攀咬同僚的少了。
顧烈是有心為之,效果頗令他滿意,而且還帶來一個意外之喜,那就是參定國侯的摺子少了許多。
畢竟狄其野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裡,群臣基本上只能在早朝看到他,而狄其野在朝堂的發言,雖偶有驚人之語,大體上都代表了顧烈的意思。
故而,其實群臣找不出太多理由去參他,參來參去都是老三樣:權勢大、住宮裡、不夠恭敬。而這三樣,開朝三年下來,就算傻子也該看明白了,那都是陛下默許的。
所以,顧烈一肅清舉事風氣,參狄其野的本子就少了一半,狄其野對著剩下的摺子半開玩笑道:「我以為他們是真憂國憂民,才牟足了勁參我,這麼著就不參了?剩下這些大人們裡頭,你仔細淘換淘換,約莫能找出幾個真心古板守禮的,好好養在言官的位置上,就不愁沒人和你唱反調了。」
此言正和顧烈的意思,但顧烈卻不正經說事,不怎么正經地故作驚訝:「定國侯也愛和寡人唱反調,難道說定國侯也古板守禮?」
狄其野拖長了聲,語氣平板地回:「是,我這人其實特別古板守禮,你趕緊放開我,不然我明日上朝,參你個行為不檢。」
顧烈埋在懷中人頸邊低笑。
兩人勾纏了半晌,顧烈忽然想起來問:「你托嚴家買了什麼東西?讓人送進宮不好,還得親自去取?」
狄其野嫌他膩歪,把人推開,才說:「想知道?」
顧烈很有經驗,接口道:「不告訴我?」
「真聰明,」狄其野揶揄道。
嚴六瑩帶著東西送到了定國侯府。
嚴家商隊這回一路往南,最後到的是榕城,榕城臨海,稀奇古怪的東西挺多,貴而稀奇的東西容易買,稀奇還要不貴,就只能在民間集市里淘,好在嚴六瑩喜愛逛集子又會砍價,若不是她,還找不出這三樣東西來。
給定國侯買的三件物事,一是條極為精巧的自行船,是匠人手作的好東西,也是其中最貴的一樣。
它原本是大戶人家訂來給新生兒討喜的,因為指定要用上好的金銀料,先給了一半的工本錢。哪知道那孩子生下來就沒了,那人家不肯買下,於是只能到集市上叫賣,因為用料太好,說貴不算太貴,說便宜也不便宜。讓嚴六瑩撿了個漏。
第二件,是一顆極為剔透的龍眼大的假紅寶石,嚴六瑩看到的時候,漁民孩子拿著它當彈珠玩。
「雖能以假亂真,到底不是真物,」嚴六瑩抱歉道,「論理不該呈上來,可這珠子確實難得,好看,又透,不能登大雅之堂,私下賞玩應是夠的。」
狄其野對寶石更是一竅不通,他也覺得這珠子看著確實漂亮,故而也不在意,就算不能送給顧烈,還可以送給顧昭當彈珠玩。
就是不知道顧昭那個小大人還玩不玩彈珠。
第三件是個玉石榴。
它不是一般雕出來的玉石榴,外皮是硃砂紅的起霧玉料,本是雜品玉,卻恰好仿出了石榴皮的紋路,裡頭是顆顆剔透的玉石榴籽,而且這些石榴籽是可以取下來的,每一顆都對應一個淺坑,全數摘下來,打亂了重新拼回去,是個消磨時間的小玩意。
「應當是塊瑕疵太多的玉料,看著是整雕,其實是散件拼的,這匠人也是費了心思,」嚴六瑩解釋道,「故而價格不貴,又怪有趣的。」
狄其野點頭,贊了聲不錯。
嚴六瑩鬆了口氣,要把剩下的小半袋金粒交還給狄其野,還笑說,下回定國侯要是找不著碎銀子,先賒著也無不可。
說著,又拿了本專門記載的薄帳冊來,註明了這半袋金粒算多少兩銀子,每樣物事花費多少兩,等價扣了多少金粒。
狄其野確實沒想到這茬,也沒接回錢袋子,溫言道:「那就存在嚴家主那兒吧,這三件物事都買得不錯,這運送費用和您費的心思,就按照這三件合價的三成給。」
「只要您行商有空,又或是手底下人買著了什麼稀奇東西,您給我留一兩樣,都在裡面扣。若是不足,我再來給。」
「這……」
嚴六瑩猶豫了一瞬,也就應承下來,道了聲是。
既然狄其野如此放心,嚴六瑩想了想,又笑道:「我們其實還買了一樣,但誰都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西,是漁民從海上撈來的,不過費了粒碎銀子。定國侯若是感興趣,就讓他們送上來,您幫我們掌掌眼。」
狄其野一點頭,嚴家人抬著個捁了三紮鐵圈的木桶上來了。
嚴六瑩說:「海船上常帶著清水,可這種鐵圈木桶,我們實在沒見過,也不知裡面裝著是什麼,若是酒或醋,恐怕也被海水泡壞了?」
狄其野走近一看,感覺像是聯盟軍那位具有拉美人種特徵的高層喜愛的橡木酒桶。
「留給我拆著玩吧?」
嚴六瑩本就是想送個人情,見狄其野果然感興趣,自然應是。
等顧烈從政事堂回來,未央宮裡多了三個木箱子,狄其野還不見人影。
「他呢?」顧烈問值事太監。
「在御膳房。」
顧烈回想起那一盅慘綠的蔬菜水,挑了挑眉。
狄其野到御膳房,借錘子和木鑿刀開了橡木桶,半透明的酒水落進瓷盆里,狄其野拿勺子一嘗,果然像是軍部宴會提供的基酒。
換句話說,一點都不好喝。
他原本也不喜歡喝酒,上輩子酒水還很貴,除了早年還有直屬上司的時候必須拿一杯做做樣子,他後來都寧可喝果汁。畢竟果汁也很貴,軍部提供的果汁都是鮮榨的,味道很好。
這輩子因為被姜揚換酒杯醉過一回,在顧烈面前酒後失言,不能容忍留下這種弱點,才苦練了一陣子酒量。
三年多沒怎么喝,酒量也差不多還回去了。每回年底飲宴,群臣在下面喝酒,他和顧烈仗著位置夠高,酒壺裡裝的都是清水。
兩人在未央宮偶爾小酌,但都是適可而止,助興而已。
狄其野想了想,對御廚吩咐道:「榨兩壺香橙汁,再用石榴汁和白糖煮一壺糖漿來。準備一碗碎冰塊。另取兩個有塞子的琉璃瓶,把這盆酒好生裝了,若有的多,你們分了吧,但我說在前頭,這酒不大好喝。」
定國侯發了話,御膳房井然有序地動作起來,雖然不知道為何定國侯每回來御膳房除了榨汁還是榨汁,但誰沒個癖好不是?
御廚們仔細侍弄著香橙石榴,狄其野站在那兒沒事,乾脆把阿肥抱了出去,想強行遛他跑一跑。
阿肥堅定地趴在路上,宛如死狗,任狄其野拖拉擰拽,它自巋然不動。
還很賤地對狄其野翻了個白眼。
狄其野給它氣笑了,伸手在阿肥腦袋上彈了個腦瓜崩:「還敢對我翻白眼?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叫軍事化訓練。」
狄其野一把把阿肥抱了起來,往跑馬場的方向去了。
無雙在馬廄里閒閒吃草,馬生無聊啊,主人也不出去打仗,都沒什麼事可干。
然後它看到主人抱著只丑肥圓進了跑馬場。
無雙當時就怒了,它無比刻意地嘶鳴了一聲,怒斥狄其野:怎麼的,勾搭野狗就算了,還敢抱著到爺的地盤來獻世?它有爺高嗎?有爺壯嗎?有爺帥嗎?陛下呢?陛下在哪?爺要參狄其野喜新厭舊!
狄其野看著無雙看著自己的小破眼神,總覺得它又想去顧烈面前當狗腿。
狄其野想了想,給癱在草地上繼續當死狗的阿肥,揉了揉肚子。
無雙假裝無所謂地嘶了一聲,用馬蹄點了點身邊的大馬們,仿佛在炫耀:爺有老婆,你有嗎?
狄其野給阿肥撓了撓耳朵。
無雙蹬了蹬馬蹄,揚起馬蹄對著玩耍的小馬駒們嘶了一聲,獲得了小馬駒們的回應,才又看向狄其野:爺有兒子們,你有嗎?
狄其野給哼哧哼哧舒服哼哼的阿肥順了順毛。
無雙……
無雙委屈地哭了。
狄其野好氣又好笑,讓人開了馬廄欄,把無雙牽了出來,呼嚕呼嚕它英俊帥氣的長臉,笑道:「您不無雙戰馬麼?您哭什麼?」
無雙眨眨它的大眼睛,一腦袋把沒反抗的狄其野頂倒在地,自己也倒下來,強行把馬頭蹭進狄其野的懷裡,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它明亮的眼睛裡掉出來,落在狄其野的衣服上。
狄其野無奈:「要不是並肩作戰這麼久,我可就把你扔出去了。」
無雙噴出一個不滿的鼻息。
「好了好了,不說你,」狄其野給他梳著油光水滑的鬃毛。
過了半晌,無雙自己站了起來,甩了甩頭,用嘴咬住自己身上的韁繩,往狄其野手裡遞。
「你、」
狄其野遲疑。
無雙蹭蹭狄其野的衣袖,不肯放棄。
跑馬場的近衛乖覺,上來問:「定國侯,要不要套鞍?」
「那就套吧,」狄其野拍拍無雙的頭,「我陪它跑兩圈。」
它是無雙戰馬。
它閒不住。
狄其野一跨上馬,無雙興奮地嘶吼一聲,揚起馬蹄,撒腿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