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雪比往年早、比往年大、比往年急。
李俊出關,「驚聞」陽縣斬妖司的趙百戶在驥縣,忙命人將最好的酒菜送來。
酒是好酒,名【鵲尖】。
菜是好菜,擺滿一桌,琳琅滿目,香氣撲鼻。
門外是漫天飛雪,天地一片白。
門內點著紅泥火爐,暖意洋洋,舒適愜意。
李俊看著遊刃有餘的趙蟾,一一介紹:「劉大鐘、孫逖二人,小郎君該是認識了,莫小覷了他們,都為中品知命,從妖魔屍堆里滾出來的,戰力強橫,若拼命廝殺,連我都得避讓三分。」
趙蟾朝劉大鐘、孫逖抱拳道:「屬下不敢小覷。撞雲縣一戰,在下已經見識到了兩位前輩的強橫戰力。」
劉大鐘和孫逖忙揮著手說:「我們徒有虛名,小郎君的戰力才是讓人瞠目結舌,以上品築基境修為斬殺知命妖魔,實在讓人驚詫莫名。」
李俊含笑,他聽人說了,趙蟾崛起陽縣,斬金山洞、滅護大王寺、剿撞雲縣,一路走來,戰績輝煌,又聽聞他才十四歲的年紀,教人心驚,假以時日,豈不是又一個鎮撫使的大修士?
「喝酒喝酒、吃菜吃菜。」李俊招呼趙蟾。
秋少游、雲定古、張胤三人,他直接無視了。
張胤低聲對秋少游解釋道:「驥縣斬妖司的年輕斬妖人,儘是李俊培養出的。」
秋少游點了點頭,心下瞭然。
斬妖司里總有一批人對少年才俊格外關注,一經發現天才之輩,迫切的查探其身世背景,若能吸納進斬妖司,便大力培養,甚至不惜耗費心血,也要將之培養成獨當一面的新斬妖人。
李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也正是有李俊這樣的人,西唐國斬妖司才能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他指著李麗質幾人:「李麗質,誅魔房校尉,千萬別瞧著她溫柔乖巧,殺起妖魔,癲狂的像是瘋婆子,上次白塬的妖魔襲擊村民,導致二十九人慘死,李麗質大怒,殺了四十八頭妖魔才停手,回到縣司,滿身妖血。」
「千戶忒說笑,我才不像瘋婆子呢!」
「楊元,兵器房百戶,上品築基境,此人靦腆,幾棍子下去打不出一個屁,卻是縣司公認的殺神,斬妖除魔那叫一個狠辣啊,平生最喜歡之事,便是虐殺妖魔。如果有妖魔落入他手裡,嘿,那慘了,管教其生不如死。」
楊元相貌清秀,三十幾歲的年紀,樣貌卻和二十歲的青年相差無幾。
他向趙蟾靦腆一笑,緊接著低下頭,仿佛怕見生人。
趙蟾想起了秋黛,同樣低著頭。
「白風,誅魔房校尉斬妖人,下品築基境,此人嘛,倒是沒什麼特殊之處。」
「啊?千戶說啥呢?!我怎能沒有一丁點的優點?」白風是個少年郎,比趙蟾年紀大個三歲。
李俊瞪他一眼。
白風立即閉嘴不言語。
「他是我的弟子之一,唯一可取之處,就是修行足夠快,不過,也造成了他心高氣傲,我打算接下來狠狠操練他幾頓,叫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花兒為什麼這麼紅。」
白風霎那間求助的看著張胤,李俊的「操練」,那是真的險象環生,直接與兇殘妖魔面對面肉搏廝殺。
自上品採氣突破下品築基,李俊帶著他闖進【白塬】妖巢,於里三層外三層妖魔圍殺中刺激潛力,使之成功破境。
張胤對白風求助的眼神視而不見,笑呵呵的跟秋少游飲酒。
李俊恨鐵不成鋼道:「如今見到了趙百戶,你還有什麼理由自傲?人家年紀比你的小,功勳比你多,戰績更是比你輝煌,趙百戶都已經上品築基境了,反觀你,取得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成就,便仰著下巴看人,也不覺得羞恥!」
白風年少得志,如此年齡就是下品築基境,倘若在山上宗門,定是師傅、長老的寶貝,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但在斬妖司不一樣。
過度疼愛,反倒是害了他。
白風對趙蟾心服口服,只能像楊元一般低著頭,悶悶不說話。
雲定古樂見如此,這白風,確實有些驕矜自滿了。
趙蟾端著酒杯起身道:「李千戶實乃名師,白校尉英雄少年,我敬二位一杯。」
李俊暗地嘆了一聲,心道,此子不光天賦超絕,戰力驚世,連人情世故都不是同齡人可以媲美的,白風與他兩相比較,簡直拿不上檯面。
雲定古亦是點頭不斷,趙蟾只在撞雲縣之戰里,立下的功勞都快要頂天,大鎮撫使得知了,必定重重賞賜,可趙蟾依舊不驕不躁、腳踏實地、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此子可成大器啊!
現如今。
若論驥縣斬妖司的名人。
不是瀾蒼府斬妖司來的秋少游,不是聞名遐邇的高丘高千戶,不是被某些斬妖人奉為偶像的晁魯直,也不是參與斬殺大妖的當家主事的張千戶。
而是英俊瀟灑、言行舉止溫文爾雅的趙百戶趙蟾。
趙百戶在縣司這段時間,關於他過往的戰績一一被斬妖人們熟知,什麼挽弓射天狼、護大王寺做先鋒、撞雲縣先斬王摩挲再破陣眼,以及最最關鍵的力挽狂瀾斬殺大妖。
何況,趙百戶與誰都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這般平易近人,更是讓原本一些心高氣傲的斬妖人,徹底心悅誠服。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趙百戶便是謙謙君子,便是溫潤如玉。
李麗質臉紅的看了眼少年郎,下一刻低下頭。
現在,楊元、她再加上個白風,三人都低著頭。
李俊滿飲一杯酒水:「小郎君真心實意的想與秋少游這廝去府司嗎?」
秋少游馬上道:「不急著去府司,沿途看看風景,斬斬作亂妖魔,先去鍾雨縣,瞧瞧那三位蠻不講理的千戶,再去繁平縣,繁平縣有處『掛月峰』,所謂『月墜峰巔,儼若懸鏡』。
趙蟾的蟾字,作『月』解,或許去了掛月峰可得一樁不大不小的機緣。
曾有大修士在掛月峰作詩,曰『西嶺巍峨接遠蒼,回瞻鄉國白雲傍。當年獅子曾遺蹟,岩谷常浮五色光』。
過了繁平縣就是毓山郡一府六城二十縣的楓州城,城外東五十里,有千棵四季不落的楓樹,雅稱『秋葉醉紅三千里』。
趙蟾尚未見識過車水馬龍的榮華州城,停留一段時間,楓州城斬妖司的上官孝恭雖是鎮撫使,卻為人和藹可親,帶著他拜訪上官老兒,討杯酒水喝。
過楓州城六百八十里,就是翎州城,翎州城斬妖司可得見識見識,毓山郡除了瀾蒼府斬妖司,就屬翎州城斬妖司最為實力雄渾。
從翎州城回瀾蒼府剛剛好。」
翎州城在毓山郡邊緣,毗鄰七賢郡,兩郡府司在接壤之地為大妖打造了一處牢獄。
源水村村長張定真的父親張子巍,以毓山郡斬妖司白澤殿鎮撫使的身份坐鎮牢獄,因毓山郡有妖魔動亂,大鎮撫使去信七賢郡的那位大鎮撫使,調回張子巍,坐鎮牢獄的鎮撫使換成了七賢郡的斬妖人。
源水村一脈皆有三尾妖狐血脈,而張子巍便是一頭三尾妖狐。
玄微宗的阿萍之所以去游居鎮,為的就是潘喜手中的那面仿造的照妖鏡,這面照妖鏡乃是下品靈器,其中封印了一頭三尾妖狐魂魄,說是玄微宗甲子前遺失的寶貝。
為此,源水村還和壽元無多的潘喜大打出手過。
興許潘喜忌憚張子巍,不曾下狠手。
張胤思考著秋少游言及的路線,「你是帶著趙蟾故意繞了一圈大遠路啊。」
秋少游頷首道:「儒家弟子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常掛在嘴邊,趙蟾喜愛讀書,便帶著他多走走。」
李俊不甘心的再次問道:「小郎君,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瀾蒼府斬妖司的斬妖人,半數出自山上宗門,極其心浮氣盛,實力亦是不錯,你去那裡可不一定能出頭。」
趙蟾起身,為李俊斟滿一杯酒水,「多謝李千戶掛懷,多經歷些磨難,對屬下修練也有好處的。」
「唉,既然如此,我就不挽留你在驥縣斬妖司嘍。」
「多謝李千戶厚愛。」
張胤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秋少游失笑:「你們啊,一個高丘、一個晁魯直,再加上你們,任誰見到了趙蟾,都不由自主把他當做珍寶。殊不知,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他的歸處該是天空與大海。」
「不說了不說了,喝酒吃菜,越說我越難受。」李俊嘆道。
雲定古很少說話。
他現在分外慶幸張胤能從撞雲縣活著回來,須知那是一頭中品開府境的大妖!
「我們縣司的李千戶就是這般性情中人,喜歡培養斬妖人,李麗質、白風以及其他未在場的年輕一代斬妖人們,都是李千戶一手培養出來的。」雲定古笑道。
「好啊你們,喝酒不喊我。」
高丘被兩位驥縣斬妖司的斬妖人攙扶而來。
眾人皆起身。
若論撞雲縣一戰的功勞,秋少游絕對是無可爭議的頭功,次功便是這位魏縣斬妖司當家主事的高千戶了。
「豈敢豈敢,實在是怕高千戶嘴饞!」張胤玩笑道,「你這老匹夫受的傷如此之重,本應吃些清淡食物慢慢養著,若是喝了酒又吃了重口菜餚,導致傷勢惡化,你肯定要怨我們不攔著你!」
高丘哈哈大笑,只是才笑數聲,便被咳嗽打斷,揮揮手,坐在飯桌旁:「不怨你們、不怨你們。」
話雖如此說,他卻僅僅與人聊天。
張胤有一事藏在心裡,既然高丘的傷勢有所好轉,問道:「老匹夫,你這開府境是不是有把握了?」
高丘不動聲色:「哦,張千戶所言可是下品開府境?」
「對啊,你不會被那頭大妖揍傻了吧?」
晁魯直慢悠悠的獨自踱步過來,他比高丘的傷勢要輕許多,眼下能夠自己走動:「張胤,別人看不出來,難不成你也瞧不出來嘛?」
話音甫一落下。
張胤、雲定古、李俊、秋少游以及趙蟾等人,悉數震驚,注視著喜不自勝的高丘。
「難道……難道……」
「不錯,因禍得福,老夫已經打破藩籬、脫困桎梏,晉升下品開府境了。」
一時間,眾人皆感到了些許的呼吸不暢。
知命境和開府境只有一境之差,實則天差地遠,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高丘笑道:「若非一場死戰,激發了老夫體內所剩無幾的潛力,恐怕一直到老死也突破不了。撞雲縣一戰,九死一生,卻成了老夫的契機。」
趙蟾首先回過神,分外欣喜的抱拳道:「恭喜高千戶、賀喜高千戶,從此之後,毓山郡斬妖司再多一位鎮撫使!」
少年郎打心底為高丘感到喜悅。
秋少游嘖嘖感嘆道:「沒想到你這老頭,比我快一步。」
高丘看著他:「你也快了,只要秋家給你送來延續壽元的丹藥,補充缺損的壽元,立刻突破至開府境。」
張胤說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你們別忘了將個中感悟給我。」
晁魯直道:「給我也來一份。」
高丘對答如流:「應該的。」
「對了,薛勾察使走了?」
「走了,勾察諸縣去了。臨走時告訴我,等她回府司再向我討要延續壽元的丹藥。」秋少游笑道。
薛瑾花在此戰付出的代價極大,必須得是秋家的【秋水愈魂丹】方能令她滿意。
不過,薛瑾花的功勞同樣不小,只要她願意,可兌換府司的中品延壽丹、上品延壽丹。
張胤傳音問道:「秋少游,你們秋家的【秋水愈魂丹】好,還是斬妖司的【上品延壽丹】好?」
「當然是秋水愈魂丹。」
「我想來一顆,價錢包你滿意。」
秋少游心底暗笑:「說什麼錢不錢的,你我的關係,直接送你一顆。」
「不不不,做了這麼些年斬妖人,還是辛苦攢下了點山鬼花錢的。」
「你那點山鬼花錢不夠買秋水愈魂丹的。」
「六十八枚山鬼花錢也不夠嗎?」
秋少游頓時訝異:「你哪來的六十餘枚山鬼花錢?」
「殺妖魔搜刮來的。」
旋即,秋少游道:「不夠。」
「……」
「說說你要我答應的條件,我不信你大發善心!」
「我成為鎮撫使後,你當我的臂助。」
「沒問題。」張胤一口答應。
「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張胤又當著眾人的面,朝趙蟾笑道:「你昏迷時,我將【稻草】放在了你的懷裡,別忘了渡入其中一縷真氣,此寶能替你死兩次。跟晁千戶送你的【脫殼】一樣。」
晁魯直冷笑:「我不光給趙蟾【脫殼】,他的飛行法器【泊江】也是我送的。」
「……」張胤無話可說了。
他不像晁魯直那般大方慷慨。
這場酒席是送行宴。
吃罷了飯菜飲飽了酒水。
又處理了些雜事。
接近傍晚,秋少游和趙蟾騎著白馬,消失在一片茫茫大雪中。
目的地,鍾雨縣。
去之前,先回陽縣向嚴義等人告別。
而這茫茫大雪,真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