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的相貌很普通。
比不上陽縣斬妖司的那些源水村來的狐女,比不上吳婷,更比不上陳香故、白幼君,更加比不上白玉卿。
也正是這樣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卻成了紫髯縣令九死無悔的情關。
到了此刻,趙蟾見識到一位疑似開府境的大妖紫髯縣令,寧願自己身死,也要救活她,方才明白,情關究竟有多難趟過,山上宗門一代代人摸索出的「渡情關」的法子,又有多麼珍貴。
那麼,他自己的情關呢?
【千幻七傷陣】的幻境把趙蟾不願面對的愛慕,一股腦的勾了出來,也就失去了掩耳盜鈴的可能。
接下來他要直面自己情關了……即便當下暫時壓制了情關,但情關就在那裡,他不破關,渡過此難,久而久之,必成心魔,要麼一身道行灰飛煙滅,要麼性情大變,如紫髯縣令那般,墮入魔道,漸漸變得不是自己。
女子大妖猙獰的、鍥而不捨地轟砸蹀躞玉帶這件下品靈器防具,東城牆被妖氣拆解的支離破碎,【千幻七傷陣】最後一座陣眼,也便打破了。
「趙蟾!靜心!」高丘喝道。
高老頭心底詫異,這小子面對護大王寺的知命妖魔時,都未曾心神搖曳,怎麼修為越高,反而守不住念頭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時間緊、任務重,他沒有深思,指著張胤,令他站在代表木行的東位,薛瑾花處於水行的北位,晁魯直定在土行的中位,嚴義被安排在了南位火行。
「小子,金行西位交給你了。」
趙蟾抱拳道:「屬下必不負重託!」
高丘嘴角咧了咧,他來做那五行合一的第六人!
也就是「五行朝天」里的那個「天」!
秋少游把蹀躞玉帶這件寶貝拿出來護住他們,想著送他們離開此地,但,走是能走,如果大妖追殺呢?
各個縣城的【兩儀伏魔陣】抵禦知命境妖魔還行,防守開府境大妖進攻,高丘認為,十有八九會得到一個城破人亡的結局。
開府境雖是中五境的第一個境界,與下四境卻有著天壤之別。
先賢把各個境界劃分為下四、中五,已經預示很多意思了。
【五行朝天大陣】的陣法內容不難,以他們的悟性,加上高丘的講解,短時間便理解了。
此大陣真正難的地方在於需要六位上品知命境的斬妖人。
唯有瀾蒼府斬妖司,才能利用此陣。縣司的斬妖人,根本缺乏必要的條件。
就算擁有六位知命千戶坐鎮的譽江縣,他們也不是盡為上品知命。
說起來,秋少游亦是知曉此陣,但一來缺乏合適的人手,二來仗著【風煙渡】不曾提前布局,三來,晁魯直給了他一枚【一步登天丹】,信心滿滿,認為紫髯縣令必死於劍下。
既然他們不想走,蹀躞玉帶雖為下品靈器層次的防具,同樣招架不了女子大妖狂轟濫炸。
玉帶徐徐產生了數道細小的裂痕。
女子大妖見狀,催動全力,打的越發狂猛,宛若疾風驟雨。
撞塌一面城牆的秋少游咳著血,揮開壓在身上的重石,攥著【風煙渡】慢慢起身。
讓大妖捶的面目全非的臉龐,已在下品開府境的真氣下恢復如初,只是臉色蒼白如紙,下巴的鮮血止都止不住。
他定了定神,穩住道心,注視著真氣節節攀升的高丘,又看到分別站在五行方位上的嚴義、薛瑾花、晁魯直、張胤、趙蟾五人,呢喃自語:「【五行朝天大陣】……高老頭要嘗試擊殺此獠,他也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秋少游自嘲了一聲。
趁著大妖轟砸蹀躞玉帶之際,收攏散落體內各經脈、穴竅的真氣。
又取出儲物法寶內回復真氣的各種丹藥,一股腦的送進嘴裡。
儘管這些丹藥回復不了多少真氣,但聊勝於無。
「我卻是說了句廢話,不只是高老頭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縣城斬妖司的斬妖人,哪一位沒做好赴死準備?」
「倒是瀾蒼府斬妖司的斬妖人,仗著鎮撫使們的庇佑,一個個的,惜命的很,少了縣司斬妖人破釜沉舟的勇氣。」
秋少游揮了揮劍,勉勉強強回復了四成真氣。
「薛瑾花為了拼命,不惜獻祭自己的壽元換取真氣,我絕不能輸她一籌!若不然,薛瑾花今後還不得在老子面前耀武揚威?」
或許是見他未死,女子大妖分出部分紫意妖氣朝秋少游殺來。
到了開府境層次的修士,單單是真氣便足以稱得上是殺招,更有甚者,專門靠真氣殺敵,創了種種五花八門的術法。
而中五境的純粹劍修,一劍斷山、截水等等攻伐手段,更是讓山上練氣士心驚膽寒。
秋少游也算劍修,並不純粹的那種,以劍氣對抗妖氣。
因他是吃了【一步登天丹】才到的下品開府境,又非純粹劍修,一如剛才那般,劍氣很快在妖氣面前落入下風。
他不再心急,牽制大妖部分戰力,好讓高丘安心成為【五行朝天大陣】的那個「天」。
屆時,兩人合力,或許就有了斬殺大妖的契機。
……
趙蟾站在代表金行的西位,迅速溝通了此方天地的金性力量,與其他千戶,把金、木、水、火四種力量匯入晁魯直的中位土行。
土,厚德載物,有容乃大。
經過土行的調和,五行之力才會最終度進高丘的身體,助他成為「天」。
之所以安排晁魯直承擔中位土行,緣於他的體魄相較嚴義、薛瑾花、張胤而言,更強一些,僅次於高丘這位武夫。
可晁魯直依然承擔了極大的壓力。
四種力量原本互不統屬,卻需要他來調和,使它們變作遵從號令的「兵馬」,其間的難度,十分難以掌握。
得益於他乃積年老斬妖人,修行經年,又不知廝殺搏命了多少次,經驗格外豐富,隨機應變的本事極強,有驚無險的馴服了五行之力。
旋即,五行之力絡繹不絕的送入高丘體內。
雖說修為正在水漲船高,但高丘總是感到下一刻自己就堅持不下去,讓五行之力活生生撐爆。
往日不可想像的力量充斥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高丘握了握拳,發了狠,放開保護五臟六腑、經脈穴竅的真氣,任由五行之力自己施為。
若他撐不下去,蹀躞玉帶還能送他們離開撞雲縣。
直到高丘意識模糊,五行之力在他身體中才算達到了平衡。
精神一震,意識重新清明。
他自語道:「這便是開府境的力量嗎?」
直覺告訴他,眼下的實力極其逼近中品開府,較之服用【一步登天丹】的秋少游還要強。
高丘轉身看了眼五人,他們的狀態還好。
放下心。
一步跨出蹀躞玉帶保護的範圍。
那女子大妖即刻後撤。
高丘眨眼之間來到她的背後,單手抓住大妖脖頸,甩起,狠狠砸在地面。
巨大的力量使得地表四分五裂,整座撞雲縣再度下陷一尺。
大妖冷笑,仰面躺在深坑中與高丘拳對拳互轟。
拳拳到肉。
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慌亂情緒,似乎發生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高丘開府境力量的意外出現,亦是隨手就能擺平,僅是微不足道的小麻煩。
真氣跟妖氣激烈碰撞,仿若地龍翻身,令撞雲縣徹底成了一片廢墟。
大妖深吸一口氣,捅出一拳,氣力大到高丘難以招架,蹌蹌踉踉連續後退。
她反而不追殺高丘,直奔蹀躞玉帶之後的五人。
下品靈器層次的蹀躞玉帶已被她打的遍布裂痕,她不傻,看得出高丘的力量來源是那五人組成的五行陣法。
先打破陣法,再殺高丘,水到渠成。
眼看著蹀躞玉帶只差全力一拳,秋少游攜劍斬來。
劍光仿佛潑下的一條渡河。
女子大妖若一意孤行打碎蹀躞玉帶,她揮拳的手臂就別要了,甚至會被秋少游一劍斬為兩半,如果躲避此劍,那就打碎不了蹀躞玉帶。
她選擇了後者。
眼睜睜看著大妖身形微移,立即無影無蹤,待她重新出現,距離高丘近千丈遠。
剛剛,趁著秋少游斬了女子大妖一劍,高丘想趁機襲殺,沒想到,此獠竟如此機警,電光火石間避開了他的一拳。
秋少游與高丘並肩而立,低聲問道:「身體能抗多久?」
高丘輕描淡寫:「一炷香。」
「巧了,我也差不多這點時間。」
「好似老天爺冥冥中安排的宿命,趙蟾的上品知命也剩下這點時間。」
秋少游乜了眼仍然尚未散去的四神君虛影,不知趙蟾對它們有何指示,現今躲的遠遠的,沒有參與此戰的意圖。
他想,儘管四神君虛影對大妖造成不了傷害,稍稍分擔下妖氣也是好的。
既然鬼機靈、鬼機靈的少年斬妖人有自己的想法,便任他為之。
「速戰速決!」
「好。」
話音未落。
秋少游悶哼了聲,真氣居然恢復全盛。
薛瑾花望著他的背影,心知秋少游同樣用了兩傷術法,不過,以他現在這幅狀態,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定然成倍於她。
知命境的兩傷術法的代價,和開府境的代價,壓根不可能相提並論。
她付出了部分壽元的代價,那麼,秋少游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又有什麼樣的大代價,才能使得開府境瞬間恢復全盛狀態的真氣?
千丈遠,對於開府境修士只不過是瞬息之間就能抵達的距離。
秋少游和高丘聯手,真氣猶如震碎了虛空,站在五行方位上的他們,看不清了戰場。
讓人噁心反胃的紫意妖氣,染紫了半邊天。
大妖的尖嘯震耳欲聾,好似春雷。
「妖孽!今日若殺不了你,老子不姓秋!」
秋少游的怒吼,更是震的幾人眼花繚亂。
風煙渡口像是從秋家的三千里小福地轉移到了此地,河水滔滔,擊打雲霄,養劍爐數不清的兵器萬劍歸宗,伴隨著秋少游的劍斬,密似蝗蟲。
一劍過後,河水升天,重重垂落,有如神山壓頂。
劍氣爭鳴,氣浪飛轉,高丘的身影在當中映現。
拳法簡單幹脆,就是一拳接一拳,無休無止。
五行之力充斥這方天地,仿佛要演化成混沌。
每一次揮拳,五行之力都像是錘子,狂猛轟砸大妖。
高丘忍俊不禁的長嘯,嘯聲久久不絕,盪氣迴腸。
那大妖亦是不好對付。
她的身影陡然高達百丈,紫意妖氣瘋癲,一招一式蘊含莫大威力,猶如即將打破此方蒼穹。
趙蟾遙遙眺望著開府境的戰場,縱然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照樣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這便是開府境的戰力嗎?」
當初在游居鎮,潘喜、白玉卿、皇甫長秋、荀嵐四人都是中五境大修士,萬一他們打起來,豈不是說游居鎮附近的山川都得在戰鬥里破碎成渣?遑論他們這些毫無修為的百姓了。
張胤道:「是,這就是開府境的戰力。」
「但,他們不是真正的開府境。」
趙蟾問道:「請張千戶開解。」
「呵,大妖死而復生後便直接廝殺,十成戰力只能發揮六七成,秋少游吃了【一步登天丹】得來的下品開府境,原本必不是大妖的對手,幸好有件下品靈器在手,方能打的有聲有色,不至於迅速落敗慘死。高千戶靠【五行朝天大陣】擁有的下品開府境戰力,比秋少游好的一點是戰力很紮實,五行之力稍稍克制那妖物……不好的是,打的越久,高千戶的體魄越承受不了!就像是一個稚童,正在吃一頭牛,只是吃了一部分,便撐的受不了了,何談吃下整隻牛?高千戶就是吃牛的稚童,何時大妖死了,何時才能停下。」
「有沒有辦法幫一幫兩位千戶?」
「幫?小子,說難聽的,我們這些人綁在一起都不是大妖的一招之敵!」
張胤一眨不眨的看著戰場,輕聲道:「因為這頭大妖是中品開府境的修為道行。」
聽到這裡,趙蟾幽幽嘆了口氣,如此說來,四具神君虛影就無用了?
他雙手掐訣,給四神君虛影下達命令,命它們慢慢接近戰場,若是有機會,那便困一困大妖。
這四神君符籙持續的時間格外長,迄今,還可存在半柱香。
祂們離戰場越來越近。
少年郎猛地瞪大雙眼。
「怎麼了?」薛瑾花留意到他的神色,問道。
「薛勾察使,四神君符籙……祂們不受我控制了?」
「嗯?時間到了吧?」
「沒到。」
三言兩語,使得斬妖人們打起了精氣神。
傳聞,斬妖司的四神君符籙乃是四神君親自傳下來的,斬妖人施展符籙,有極小極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機緣,請某位神君降下神力斬妖除魔。
五人皆注視著那四尊金甲神人。
片刻。
祂扭頭掃了幾人一眼,目光落在趙蟾身上。
薛瑾花、張胤、嚴義、晁魯直都清清楚楚看見,代表了西方白虎監兵神君的金甲神人虛影,凝實的仿佛分身降世,祂笑了笑。
笑意純粹,只是單純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