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殺意

  趙蟾放下餛飩碗,把房門關了,省得學徒看見屋內一團糟。

  他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不錯,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自尊。

  「來了!」趙蟾喊道。

  他小跑到門外,學徒趕了一頭騾子,騾子拖著一輛板車,板車該不少年月了顯得格外陳舊,幾塊木板都已斷裂,幸好不影響上面放著的棺材,棺材被幾根繩子捆著牢牢固定於板車。

  「給你送來了。」學徒笑道,「辛苦趙郎君和我一塊把棺材卸下來。」

  趙蟾稍稍沉吟,隨即試探問道:「小哥,我能不能雇用騾子跟板車?」

  「哈,趙郎君說哪裡話,只要給錢當然可以讓你雇用的。」

  「還請小哥說個數。」

  「趙郎君,咱們都是游居鎮百姓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們棺材鋪不可能對你獅子大開口,你別急,我先為你算一筆帳。」學徒道。

  趙蟾點點頭:「勞煩。」

  「這頭騾子養到現在,我們家掌柜是發了狠心的,向來不讓這頭畜牲缺吃短喝,前前後後的花銷便不是小數目,這是其一。

  游居鎮只有四輛板車,三輛在大官巷,剩下的一輛就在這兒。

  趙郎君,掌柜在我來前多囑咐了幾句,你要是雇用騾子、板車,給你打個八折,共二十七文錢。

  當然,騾子吃的麥麩、豆粕不需趙郎君準備,等會我送過來。

  板車也是有折舊費的,旁人雇用板車,多收五文折舊費,趙郎君雇用,免去折舊費。」

  眼看趙蟾要答應,學徒忙抬手止住:「趙郎君且慢,我話還沒說完。

  是這樣的,騾子在游居鎮金貴,又是我們家掌柜悉心照顧的,所以趙郎君要先給我們一兩銀子,這一兩銀子僅僅是暫時擱在棺材鋪的押金,等趙郎君忙活完了,帶著二十七文銅錢來棺材鋪,你給我們二十七文銅錢,我們再還給你一兩銀子押金。」

  說罷,學徒嘆氣。

  「趙郎君,你是好人,活的不輕鬆,咱們游居鎮鄉鄰都清楚,可是這件事……這件事是掌柜定下的規矩,我,我也無能為力幫你轉圜一二啊!

  話又說回來,天底下誰活的輕鬆呀?」

  學徒心裡跟明鏡似的,趙蟾豈有一兩銀子,若有的話,買具棺材哪能拖了又拖,一直拖到了八月初十。

  「趙郎君你千萬別往心裡去,你有你的難處,我們家掌柜也有他的難處,絕非故意刁難你。」學徒解釋道。

  趙蟾平靜道:「我理解。」

  學徒生怕刺激到他的自尊心,忙解釋道:「趙郎君萬萬不許多想,單單是一匹騾子的價錢就已超過一兩銀子,更何況還有一輛板車呢,掌柜之所以要收這一兩銀子的押金,實在是逼不得已。誰也不敢保證,將騾子和板車雇用出去,那人會不會貪念錢財,一股腦的給賣了換錢。」

  他上前抓住趙蟾的手:「掌柜特別看重你,他常與我說,趙蟾長大後會是不得了的人物,而非那些人窮志短整日遊手好閒的懶漢,說書先生講演義故事,那窮鄉僻壤的英雄豪傑,昨日尚且為下一頓飯苦惱,明日一遇風雲便化龍。

  郎君就是這般英雄豪傑!」

  趙蟾哭笑不得,這棺材鋪的學徒,為何突然話這麼多?以至於到了謹言慎行的地步,唯恐自己想差了。難不成他已成斬妖人一事在游居鎮傳遍了?

  學徒又道:「趙郎君如今是斬妖人,多為咱們鄉親們殺幾頭妖魔,也跟王煥那般做了力士,莫說一兩銀子,五兩、十兩亦能拿的出!」

  原來果真因他做了斬妖人,學徒聽說此事,才成這副前倨後恭模樣。

  之前他去棺材鋪,這學徒雖然不曾狗眼看人低,但也不涼不酸,隨意介紹下棺材,便做自己事去了。

  抽回手,趙蟾笑道:「小哥稍等一下。」

  學徒霎那間咯噔一下,暗道,壞了,趙郎君必是想差了,唉,得罪一位斬妖司的斬妖人,掌柜知曉了,非打死我不可。

  但見趙蟾跑回屋內,不忘關上門掩住學徒探望的視線。

  學徒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繞著騾車走來走去。

  「溜之大吉?」

  「不行不行,俗話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溜了,爹娘和妹妹咋辦?」

  正當學徒忐忑不安、胡思亂想之際,趙蟾重新回來遞給他一兩銀子。

  「小哥,這是一兩銀子,我可不可以雇用騾子跟板車?鎮子裡我也沒親戚,若沒騾子、板車幫忙拉棺材,不知該如何給老劉下葬。」

  學徒雙手托著銀子不禁連連打量趙蟾。幾日不見,他咋發達了?

  趙蟾心平氣和問道:「明天過了午時……大概傍晚之前,我會把騾、車還給棺材鋪的。雇用一天時間,還是二十七文銅錢嗎?」

  學徒呆呆的點頭:「對。」

  「我沒其他事了。」

  學徒瞬時回過神,忙道:「趙郎君現在是大忙人,我就不叨擾了,要是有事,到棺材鋪找我或者找掌柜便好。」

  「勞煩小哥。」

  帶著一兩銀子押金走在小巷,學徒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往年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趙蟾;那個天天拿漆刀背漆筐的趙蟾;遇見人便討好著說話的趙蟾;怎麼忽然和變了個人一樣?

  學徒晃晃腦袋,在他的記憶里,趙蟾還是跟在老劉身後,個子只到他胸膛的孩子,他們路過棺材鋪的大門,四處爬山涉水采漆,苦的如同身在地獄。

  趙蟾把騾子牽進院中,幸好大門足夠寬,載著棺材的板車有驚無險的也進來了。

  安頓好騾子。

  他拿起未曾吃完的餛飩,細嚼慢咽的吃乾淨。

  在私塾旁聽時,先生拿著聖賢書,背手於背後,搖頭晃腦的帶學生們朗誦道——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緊接著先生解釋說,這是聖賢告誡我等,明悟了追尋的目標才夠志向堅定;志向堅定方能鎮靜不躁;鎮靜不躁才可以使內心安定;內心安定方會思慮周詳;思慮周詳了……無論你們是讀書科考或是做其他事,皆有所得!

  朗朗讀書聲。

  趙蟾躲在私塾院裡窗戶下,小聲地默念一遍又一遍。

  白玉卿曾問他,是否喜歡儒家學問。

  他則答道,只喜歡有用的學問。

  私塾先生教給他的這句聖賢學問,他便認為有用。

  答應孫合交換寶書,是他早就察覺孫合圖謀不軌,提前準備了一本相似的書籍,才願意在孫合牽線搭橋下當王煥的輔兵。

  王煥斬殺被山鬼煉作倀鬼的山牛村村民時,差點讓山鬼襲殺,亦是他見識到山鬼明明死了一次,卻仍舊好端端的操縱倀鬼,便暗暗猜測山鬼會不會是那類老劉談起的強大妖魔,根本不是王煥所能對付的,才在關鍵時刻以桃枝幫王煥再殺山鬼一次,王煥若死了,自己哪能獨善其身?否則,看到桃枝神異的王煥,趙蟾不介意他死於妖魔手中,他再用桃枝斬殺妖魔。

  掙扎苟活的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陰險。

  趙蟾細心的清洗乾淨碗筷,放回食盒,完事後還給楊大哥。

  他開始熱身。

  腦海里回憶《撼神劍》第一式至第六式的劍招。

  他背著青蛇劍,腰間斜插三尺桃枝,猶覺不保險,再把漆刀帶在身上。

  走到矮牆旁,和孫合家只有一牆之隔。

  「邵華他們應是死在山鬼手裡了。」趙蟾自言自語,心中有些擔憂。

  除了私塾先生講解的這句聖賢學問,老劉教他采漆第一天,便玩笑似的告訴他,采漆不是個輕鬆活,你小小年紀就學采漆,該有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老兒拉下馬的豪氣。

  所以他敢獨身戰狼群,撞見虎妖,敢拼命與之近身搏殺。

  「不殺山鬼,我心不能定、不能靜、不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