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死而復生

  王煥的臉色更差了,他對趙蟾說道:「如果他們今晚還不回來,我明天就去陽縣斬妖司請罪。」

  趙蟾默默聽著,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行了,吃午飯吧。」王煥絲毫沒有食慾,讓趙蟾自己回家去吃。

  「王大哥你也吃點東西。」

  「唉,實在沒有胃口,快去,下午回來練劍。」

  一上午的光陰,趙蟾始終鑽研《撼神劍》劍譜。

  小跑離開斬妖司。

  楊昀跟張翠翠那件事,令彩煙街的街頭巷尾無比熱鬧。

  他們三五成堆小聲說話,有人添油加醋亂說一氣,什麼張翠翠珠胎暗結懷了楊昀的娃兒;什麼那娃兒不是楊昀的,是小花巷梁右的;甚至張翠翠是克夫命都出來了,她之所以成了寡婦,正是剋死了上一任相公,現今和楊昀好上了,這讀書讀傻了的癩子頭,要不久於世嘍、要死嘍。

  趙蟾極想為他們爭辯,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他從小生活在游居鎮,太了解這群人的德性,你解釋的越多,越給楊大哥跟翠翠姐沾惹麻煩。例如,你明明說的是這件事,這群人傳出去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另外一件事,或者,對你說的這件事,私自亂改一通,變得荒誕不經。

  他問過老劉該怎樣去爭辯。

  兩人也曾被鎮子百姓詆毀過,他們造謠老劉之所以對趙蟾這麼好,是因為趙蟾其實是老劉的親娃兒。

  老劉說,千言萬語不如一默。

  老闆娘謝婉仰頭注視著客棧牌匾,牌匾發了霉,霉斑肆無忌憚地擴散。

  「趙蟾!」

  謝婉心有所覺,收回視線,轉身看見了他。

  趙蟾停下腳步,暗生疑慮,婉兒姐之前都是喊他小蛤蟆的。

  「婉兒姐好。」他照舊尊敬的問候。

  「我給你準備了午飯,快進來。」謝婉匆匆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有掙扎的餘地,拉進客棧廳堂。

  皮影戲班的伶人各自吃飯,趙蟾環視一圈,並未看見白玉卿、白幼君姐妹。

  趙蟾心裡充斥疑慮,姐妹兩人是隨戲班進的鎮子,但他見戲班眾人與普通人無異,難道說他們之間沒有干係?姐妹兩人僅是打著戲班的旗號掩人耳目?

  「多謝婉兒姐好意,我回家吃去就行。」趙蟾推脫道。

  謝婉的笑意讓人感到如沐春風:「哎呀,你這孩子為何這麼犟?我都準備好吃食了!你如今是斬妖人,眼下又是多事之秋,趕緊扒拉幾口吃飽肚子,回斬妖司做事,省得妖魔闖進咱們鎮子,毀壞了夕照客棧。」

  她說的有理有據,讓趙蟾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然而,吃了她的飯,相當於欠下一樁人情。

  趙蟾不願無緣無故欠人情,雖然年少,卻明白錢財好還,人情難還。

  就像孫合牽線搭橋讓他給王煥當輔兵,儘管孫合指名道姓的換他那本寶書,但牽線搭橋的人情欠下了。

  正是由於孫合的牽線搭橋,才發生之後的事,他加入斬妖司,學了《撼神劍》……

  「你在想如何拒絕我嗎?」謝婉絲毫不惱,笑嘻嘻問道。

  趙蟾緩緩搖頭:「婉兒姐你說人會一夜之間大變嗎?仿佛換了個人。」

  「會!」謝婉肯定道。

  有句話她沒說——你就像一夜之間仿佛換了個人,我都不認識了。

  「會!」另一個聲音亦道。

  趙蟾側頭去瞧,阿萍拿著小人書邊看的津津有味,邊回答趙蟾的問題。

  阿萍將小人書放回懷裡:「人死了,又復活了,就會變的陌生。」

  謝婉眯著眼睛打量阿萍,孫合被山鬼煉作倀鬼一事,阿萍已經告訴她了,這句話顯然指的是此事。

  阿萍並不認識孫合,他描述下長相,謝婉才確認這頭混進游居鎮的倀鬼居然是孫合。

  趙蟾抽回被謝婉握住的手,拱手道:「先生是修行者?」

  「先生?不敢當。」阿萍笑道,「不過是一個學無所成的山上修士罷了,你的天資不錯,有沒有興趣隨我去山上練氣參道?」

  趙蟾岔開話:「先生剛才的話我沒有聽明白,人既然死了,哪能活過來?」

  「有的。」

  趙蟾猶豫問道:「倀鬼?」

  「倀鬼之術上不了台面,卻是野修使用較多的一個術法。」

  「我明白了。」趙蟾緊緊皺起眉頭。

  他與王煥到山牛村時,孫合偷偷跟了去。

  想來,孫合死在了那裡又被煉成倀鬼,這就可以解釋,為何突然忘了向他索要寶書,性格也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趙蟾退至客棧門外,「婉兒姐,我有點事先回家了。」

  謝婉挽留道:「天大的事也大不過吃飯,別客氣了,快進來吃飯。」

  「謝謝婉兒姐,婉兒姐的恩情我一直都記在心裡的。」

  阿萍和謝婉望著趙蟾跑向弄歲巷的身影,竟是感到了震驚。

  「他回去定然是要殺了那頭倀鬼。」謝婉輕聲道,「小蛤蟆真的一夜之間換了個人。」

  「為何又稱起『小蛤蟆』,不說『趙蟾』了?」阿萍笑問。

  「小蛤蟆親切些。」

  「他爹娘給他起了個好名字,月有蟾蜍,所以便以蟾蜍指代明月。小地方的孩子容易養不活,流行為孩子多起個賤名,蟾之一字,可謂一舉兩得。」

  「三得。」

  「哦?哪三得?」

  「在游居鎮的風俗里,蟾有著長壽喜財的寓意,百姓們相信蟾會能夠使他們長命百歲,甚至升官發財、光耀門楣,。」

  「哈哈……」阿萍忽而大笑。

  「你笑什麼?」

  「四得。」他自顧自解釋:「蟾蜍低賤如螻蟻,但無處不在,只要給它點水喝,就能撒歡似的活著,就算是腥臭撲鼻的臭水溝,它也能樂在其中。」

  謝婉失笑:「你這般說的話,確實符合小蛤蟆。爹娘早死,為了掙扎活下去,連採漆這種常人難以做下去的活計,年幼的小蛤蟆都強撐的幹了下來,乃至做了多年。」

  阿萍又把話語轉回來:「孫合是趙蟾的鄰居……」

  「對啊。」

  「臥榻之側豈容妖魔酣睡。」阿萍拍手笑道,「好一個眼裡揉不進半點沙子的殺才!」

  有件事他跟謝婉默契的不曾說出口。

  殺那位外鄉人,應是趙蟾第一次殺人。

  這隻卑賤似癩蛤蟆的少年郎,卻坦然自若到猶如宰了一隻雞。

  ……

  楊昀等在趙蟾家門口,他手裡提了食盒。

  「楊大哥,你這是……」

  「翠翠做了餛飩,我一人吃不完,送來給你吃。」楊昀把食盒遞給他,「熱著呢,趁熱吃。」

  趙蟾面色如常,不客氣的接過食盒:「翠翠姐她還好嗎?」

  楊昀幸福的笑道:「溫柔賢惠、知書達理,是我一生的瑰寶,好到不能再好了。」

  他明明知道趙蟾問的不是這個。

  揮手告辭回家,長布袍的下擺迎風飄蕩,瀟灑的根本不像讀書讀傻了的癩子頭楊昀,倒似人間謫仙人。

  「楊大哥!」

  「嗯?」楊昀轉頭看來。

  趙蟾放下食盒,一絲不苟的作揖行禮。

  楊昀豁達一笑,同樣作揖還禮。

  收拾了一遍,家裡仍舊亂糟糟的。

  外鄉人仇高給這座本就一貧如洗的宅子砍的風雨飄搖,不過他最終「還」給了趙蟾四兩並十文銅錢,也算良心發現。

  桌椅四分五裂,趙蟾歸攏了一下,都已讓仇高毀的支離破碎,乾脆將楊昀送來的餛飩抱碗蹲著吃。

  依然是韭菜餡餛飩,味道如初。

  他吃的很慢,似乎不是在吃午飯而是在緊鑼密鼓的謀劃一件事。

  「是趙郎君家嗎?」棺材鋪的學徒在門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