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失陷

  吃過了小米粥,趙蟾肚子有物,宿醉之感大去。

  而後便拿著一串銅錢去買優曇花。

  離開家門,堪比街道的霜行巷人來人往,有人癲狂大笑,好似遇上了極為開心之事,旋即樂極生悲,嚎啕大哭,乾脆隨意找處牆壁一頭撞死。

  腦袋被撞的稀爛,白的、紅的流了一地,行人熟視無睹,要麼與友人談笑風生,要麼自顧自想著心事,仿佛憑白無故死了一個人,乃是極稀鬆平常之事,根本不需要為之側目動容。

  亦有人變幻著神情,一會兒手舞足蹈高興的無與倫比,一會兒難過的哭天搶地,一會兒絕望的呆若木雞,一會兒激動的嗚嗚咽咽……

  趙蟾對此置若罔聞,猶如家門口的霜行巷發生這些事都是應該的,這世道本應如此。

  關上大門,又謹慎的上了鎖,隨著聖王降世的時間越來越近,縣裡大街小巷稍稍不太平,經常聽聞有歹徒撞開大門,把財物洗劫一空,娘子柔柔弱弱,手無縛雞之力,還是得小心再小心。

  馮大娘恰好開了門,往巷子傾倒污水,趙蟾瞥了一眼,污水髒兮兮的,摻雜刺眼的紅,血腥臭味撲鼻而來,他不禁掩著鼻子問道:「馮大娘,你家今天又吃肉?」

  「哪會天天吃肉!這不,明日是聖王降世的大好日子,殺了只雞,也好一塊獻給聖王,總覺得一束優曇花表達不了我的心意。」

  「咦,水裡怎還有那麼大的肉?」

  馮大娘趕緊用腳把那塊暗紅的肉塊朝角落踢了踢,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趙蟾:「什麼肉?我瞧你是整日喝醉把腦子喝壞了。」

  「我明明看到有塊肉的,像是牛羊的內臟,你不是殺了只雞?」

  「胡說!你看錯了!你買優曇花了嗎?」

  「沒來得及買。」

  「速去!速去!去的晚了,優曇花要漲錢了!」

  趙蟾笑道:「縣裡栽種了那般多的優曇花,豈會漲錢?」

  「哼,若非愛民如子的縣令為咱們種上優曇花,不知該獻給聖王何物呢!趙蟾,縣令仁慈,別忘了他的好。」馮大娘感慨道,一說起那位寬厚仁和、勤政愛民的縣令,語氣變得格外虔誠,與此同時,盯著趙蟾的眼神愈發貪婪。

  「唉,上次見到縣令時,看到他老了,定是日夜操勞縣裡的大事小情,鞠躬盡瘁,方才多了老態。」說話間,他又看了一眼那塊暗紅肉塊,越來越覺得不像牛羊內臟。

  轉念又想縣令的面容,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愛民如子的縣令是何長相,最後乾脆作罷,不再耗神思索。

  「記得到酒鋪去買優曇花,你親切喊他聲周伯,會便宜些賣給你的。」

  「省的了。」

  經過那位一頭撞牆撞死之人,他停下腳步,好奇打量著屍身,嘀咕道:「剛死就有臭味了。」

  頓時連忙側身避開。

  又有一人瘋癲狂笑著撞了過來,若非趙蟾躲得及時,便撞倒他了。

  腦袋觸碰堅硬的牆壁,猶如摔碎的西瓜。

  「要死,死遠一些,別死在我家門口,真箇是晦氣!」

  霜行巷是縣裡的大巷,不少人在家門口支起了攤子,賣些米麵、肉食。

  「趙蟾啊,來看看咱家新磨的面,買些回去叫你婆娘給你做炊餅吃。」

  他走到攤前,捧了把慘白的面,抬頭看著一臉橫肉的鄉鄰,「你瞧瞧,磨的面還有枝杈呢。」

  「哪有枝杈?」

  鄉鄰彎腰,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下一刻就要掉出來。

  「哦,不小心掉進去的,正因有這小小的枝杈,才能說明面是新磨的。」

  「不買了,家裡尚有餘糧,吃完了再買。」

  「也好。」

  拍了拍手,趙蟾沒走幾步,扭頭瞥了眼被鄉鄰丟在一旁的枝杈,別說,那枝杈倒像是未曾碾碎的骨頭茬子。

  這面的顏色更是慘白慘白的,猶如是以晾曬後的人骨用磨盤磨的。

  而那鄉鄰惡狠狠的盯著他,趙蟾視而不見,覺得鄉鄰眼神是正常的。

  趙蟾忽然咦了聲,定定瞧著霜行巷角角落落,明明陽光溫和,角落卻宛若常年不見陽光一般,長著斑斕又噁心的霉,味道很怪,仿佛腐臭了許久的爛肉。

  砰!!

  他轉身循聲看去,有人不知是樂盡哀生還是萬念俱灰,再次一頭撞死。

  三具屍首堆疊著,腥臭味愈發令人作嘔。

  馮大娘一桶接一桶傾倒污水,隨著次數增多,污水的顏色從渾濁漸漸變成血紅,不知她殺的那隻雞究竟有多少血。

  趙蟾仍然不覺有異,只感到這一切安居樂業的太平生活,皆拜縣令所賜。

  聖王降世是縣令一手促成的,優曇花是縣令栽種的,縣令才是此地仁慈的神祇。

  「你家多久沒吃肉了?」

  趙蟾笑道:「我昨日剛吃了肉。」

  「來買一點吧,你家娘子定然許久未曾吃肉了。」

  髒濁的桌案不知多久沒有清洗過,上面擺著熱氣騰騰的熟肉,這人邊說著話,邊將新鮮出爐的肉堆在了桌上,目光在他的胸腹、大腿、手臂來回掃視。

  趙蟾味蕾大作,喉嚨不住吞咽吐沫。

  肉香味沖淡了腥臭。

  「買哪一塊?」

  「我看看。」趙蟾彎著腰仔細觀察,他要買最香的部位讓娘子吃。

  那人拿了煮肉的叉子幫他扒拉著肉,「眼下不是生意最好的時候,慢慢挑。」

  「就……」

  趙蟾剛想說就這塊,沒成想,叉子扒了幾塊肉,一隻熟透了的人手露了出來,火候剛剛好,手掌上的肉尚未被徹底煮爛,維持著原本的模樣。

  莫說他驚愕了,那人同樣呆了下,淡定的用叉子重新將人手給遮掩起來。

  「這是……」

  「什麼?」

  「這是人的手?」

  「哪有人手?你別說笑,我做的是小本買賣,要叫鄉鄰們聽信了你的謠言,我這買賣可就做不下去了。」

  「我分明看到那就是一隻煮熟的人手。」

  「看錯了,你看錯了,我瞧你整日飲酒,喝的腦袋都不正常了。」

  趙蟾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尋思道,難不成自己真的因宿醉才看錯的?!

  「對了,昨日你們去哪裡飲酒作樂了?」

  「到……」

  他撓撓後腦勺,居然忘了喝酒的地方。

  「還買不買?」

  「不買了,我先去買一束優曇花。」

  前面不遠就是霜行巷的巷頭,走出巷頭,便是酡顏街。

  趙蟾心裡又出現了驚慌,此次,來的格外劇烈,使得他的手腳剎那間不聽使喚。

  他怔怔思量,依然不明白為何驚慌、因何心亂……

  側著身子回望霜行巷,乍然起了粘稠濃郁的灰霧,趙蟾揉了揉眼睛,灰霧轉瞬不見蹤影,只看見馮大娘家裡的枇杷樹長勢十分旺盛,可見亭亭如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