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爾酒既清,爾餚既馨(二合一

  張惠風攜著左蒲回兵器房時,左蒲意味深長的叮囑道:「你年紀還小,千萬要量力而行。不要為了我們幾個殘廢之人,就冒險行事,招惹的其他人不高興。」

  趙蟾微愕,轉瞬便知,左蒲口中的「其他人」是那些同樣爭搶「淬體、修養」丹藥的斬妖人和山上宗門弟子。

  唯有去了府司,少年郎方能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為他們爭取珍稀資源,若要在縣司申請,等到猴年馬月也不一定有你的份。

  而府司所擁有的珍稀資源便包括靈石、蘊靈薈萃丹、延壽丹、明心丹等等,乃至連對於下四境妖修極為重要的金棠丹也有,白澤殿的繡衣衛積攢夠了功勳,便能向府司申請兌換。

  「等等。」左蒲剛走出沒幾步,讓張惠風攙著他回到房間,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交給趙蟾,「這是兵器房的怒元升神丹,你既然去撞雲縣,多準備點後手總歸是好的。」

  兩人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可隨著一次次廝殺,關係卻莫逆,少年郎徑直收了下來。

  如此之後,左蒲才回了兵器房。

  趙蟾拔開瓷瓶的紅塞子,只有一顆怒元升神丹。

  此丹的丹毒頗為猛烈,但凡服用,須得調理一段時間。

  渡入上品法器品級的儲物法寶【風搖】手串一絲劍氣,反手將瓷瓶收進去。

  如今算下來,稱得上後手的寶貝,有品級不明的神秘桃枝、有四張比縣司品級更好的神君符籙、有尚餘三次替死的【念君】玉佩、有晁魯直相贈的可替死兩次的【脫殼】金蟬,再加上這枚服用之後可跨越境界廝殺知命境的怒元升神丹,趙蟾都有信心去了撞雲縣後,跟上品知命妖魔掰掰手腕子。

  擁有這般多的苟命寶貝,放眼整個毓山郡年輕一代修士,趙蟾都能勉強排的進前十。當然,與那幾個拔尖的山上宗門弟子不能比。

  霎那間,把此心收了起來,能不和上品知命境妖魔廝殺,還是儘量別亂出風頭,足足相差數個境界了。

  吃了怒元升神丹之後,中品知命境妖魔好說,但每一位晉升上品知命的妖魔,沒一個是易於之輩,指不定有什麼壓箱底的狠手段。

  就算是那在高丘手下逃竄的蟠龍嶺龍葬花,亦是一等一難纏的妖魔,龍葬花壓根就沒想著與高丘打個你死我活、拼個魚死網破,不然,堂堂蟠龍嶺的第一把交椅,哪會這般輕易就跑?它是不願意無謂的在陽縣城下受傷。

  但龍葬花帶來的築基、採氣妖魔卻盡死城下了。

  莫說左蒲總是沉浸於最後的那場守城戰,趙蟾亦是每每回憶著戰場中的細節。徐師順拖住心雀真人時,曾回頭看了他一眼,那般眼神,使得少年郎無論如何也忘不掉,深深鐫刻於心底。

  重新回了床榻,盤坐,運轉劍氣。

  丹田內的古樸小劍悠然自得的出鞘,流轉經脈、穴竅,猶如帝王巡視天下。

  小劍不是他鑄造的道基,劍鞘才是!

  這幾天,趙蟾同樣明白了為何會鑄造一柄容納小劍的劍鞘。

  比鋒芒畢露更難的是藏鋒於內。

  與其說,劍鞘藏的是古樸小劍的鋒銳,不如說,藏的是他自己的鋒銳!

  有道是,重劍無鋒。

  經護大王寺一戰,趙蟾更加明白「劍鞘」的作用。

  這幾日的修練,除了吸收消化與下品知命境妖魔的廝殺經驗,另一方面,同樣在領悟鑄造的道基。

  自下品築基鑄造道基一躍成為中品築基,看似破境如吃飯喝水,其實隱患也因此埋了下來。

  趙蟾破境後,經護大王寺的一番廝殺,恰好在戰鬥中夯實根基,回到縣司又閉關梳理,把欠缺的一併彌補了。

  道基散發的【玄力】接連不斷的融入身體各處,少年郎依稀可以察覺到,玄力正在接觸某些說不清道不明之物,而他依稀有所領悟——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乃是自身命格。

  老劉曾站在漆樹旁,居高臨下的指著他道,他的命格貴不可言。

  趙蟾當時哪會相信老劉說的這些,畢竟連飯都吃不起了,整日餓的肚子咕咕叫,若是命格貴不可言之人皆是如此苦楚,那麼,貴不可言四字,便是一句屁話。

  少年郎忽然想起在游居鎮,周旺財曾警告過他,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短時間擁有太多福緣,當心物極必反,過猶不及。

  但從現在來看,他所經受的福緣一直不曾減少過,甚至仍在增加,並未出現「日中則移、月滿則虧」之相。

  趙蟾稍稍放下了心。

  轉瞬暗道,難不成物極必反四字,要應在撞雲縣上?

  又尋思,一塊去覆滅撞雲縣的有那般多的千戶,哪有什麼物極必反之貌?!

  周旺財的爺爺叫做周勝,那時,周勝讓周旺財還轉告給他:哪天在斬妖司待的不順心了,不妨去銀瓶觀找他聊聊天。

  「銀瓶觀。」趙蟾呢喃自語。

  不知銀瓶觀是怎樣的山上宗門,亦是不知銀瓶觀在哪……

  時近傍晚。

  秋黛帶著熱水和飯食輕手輕腳走到房門前,放下,敲了敲門示意。

  「多謝秋姑娘。」他出聲道。

  「趙百戶,孔百戶給我銀錢,為你買了許多吃食。說是閉關修練有如面壁思過,須得吃些好的才能順心氣。」

  「有勞秋姑娘了。」

  趙蟾打開門。

  在吱呀吱呀聲里,秋黛似是感到了害怕,低著頭退後兩步,旋即,鼓著勇氣抬起尖尖的下巴,看著少年郎:「孔百戶留下了一部分,讓報案房的繡衣衛吃,這……這是我給你買來的,都是趙百戶喜歡吃的。」

  我喜歡吃的?

  少年郎微愣,掀開食盒,果然看見飯食皆是他在酒宴下箸不休的飯菜,委實沒想到,秋黛連這一點也留意了。

  這般心意,教他該如何是好。

  「一塊吃吧,這麼多,我一個人吃不下。」趙蟾客氣道。

  他以為瞧著很膽小的秋黛會拒絕。

  只見她又低下頭,蚊子似的輕輕巧巧道:「好。」

  「……」

  兩人對坐。

  六道菜。

  皆特別對趙蟾的胃口。

  以前在游居鎮弄歲巷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做夢也夢不見有朝一日,居然不為吃喝發愁。

  秋黛一小口一小口吃著,在趙蟾面前顯得悠然自若,可從她時不時微微顫抖的柔夷,看得出心裡十分緊張。

  她一句話不說,有些沉悶。

  直到趙蟾喝完一杯溫水,想倒一杯,秋黛先他一步,提著水壺默默為他倒滿:「飯菜咸了,下次我會換一家,看到這家酒樓叫做『清馨樓』才買的,取自《詩經》的『爾酒既清,爾餚既馨』一句。」

  少年郎仔細想了想,發現接不上她的話,換了言語:「最近要麼閉關要麼跟隨千戶出戰,不能請你教我練字了。」

  「沒事。」

  擺在桌面的飯菜是她放的,特別靠近趙蟾手邊,離她稍遠。

  吃飯途中,少年郎不經意的再將飯菜推至她的手邊。

  秋黛仍是不說多餘的一個字。

  吃完了,她麻利的收拾餐盤,用隨身攜帶的手帕認認真真擦乾淨桌面,提著餐盒,把上次送來的水壺帶走,到了門外,一手放下餐盒,轉身為趙蟾關上房門,腳步輕輕的、柔柔的,漸行漸遠。

  一如趙蟾對姜庭燕說的那般,他能說什麼?一句話也說不了。

  秋黛仿佛潤物細無聲的春風,搖曳在雪山上的蓮,挑不出一丁點的毛病。

  趙蟾連句拒絕都不能說。

  姜庭燕給他的棉衣放在床榻旁的椅子上,少年郎察覺秋黛走進房間時瞥了棉衣一眼。

  沒了修練的心思。

  在寂靜的房間裡坐了片刻,站在院子裡活動著筋骨。

  自從成了中品築基又在護大王寺大打出手,筋骨勁力有如感受不到了一般,他不必刻意使用,每一招每一式都自帶勁力。

  於經脈、穴竅巡視的古樸小劍,歸了劍鞘,劍鞘和小劍之間嚴絲合縫。

  本來,趙蟾對這柄得自泛黃破舊書籍的【劍心】很是擔心,不是自己一步步修練得來的東西,恐怕不會那般得心應手。

  護大王寺一戰以及閉關的接連試探,打消了他的顧慮,古樸小劍仿若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再不分彼此。

  只是,即便到了斬殺了山鬼、天狼後的今天,少年郎依然對泛黃破舊書籍存在著無窮無盡的疑惑不解,他只知曉,這本書籍確係自家之物,至於是不是祖傳的,那就不清楚了。

  爹娘尚在世時,還是孩童的趙蟾,見過此書數次,爹爹將之拿出來翻看一番,瞧不出什麼眉目,又如藏珍寶似的將之藏了起來。

  娘問過爹爹,這本沒有一個字的破書是什麼來歷。

  爹爹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只說,他的爹爹,也就是趙蟾的爺爺,照樣不知。

  風比昨日大了許多,亦也比昨日冷。

  寅賓房的秋璇捧著剛買來的棉衣要回自己的房間。

  「見過趙百戶。」

  「秋姑娘。」

  秋璇忽然低聲問道:「趙百戶,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好。」

  「之前咱們發薪餉也是如此慷慨嗎?」

  趙蟾失笑:「實不相瞞,我來縣司的時間同樣不長……」

  秋璇頓時羨慕道:「真想和趙百戶一樣,有令人驚艷的天賦和心志,趙百戶來縣司時間不長,現今卻有了如此厲害的修為道行,並且立下了那般大的功勳。實在是我輩楷模。」

  「秋姑娘說笑了。」

  「對了,趙百戶認識在縣司門口磨刀的老太婆嗎?」

  「認識,她叫獨孤蘭芝,是章縣斬妖司立下極大功勳的斬妖人。」

  「獨孤蘭芝……獨孤蘭芝……像大家閨秀的名字。」

  「秋姑娘,我閉關時,章縣斬妖司的同僚在做什麼?」

  「哦,他們啊,在城內閒逛,次次都買一大堆零食,要麼就回房間,跟我們自己人的交流很少……」說到這裡,秋璇忽然低聲問道,「他們是不是嫌棄我們啊?」

  趙蟾頓時莞爾道:「白澤殿繡衣衛和巡撫台斬妖人之間,並不分高下,都是斬妖司一員。何況,章縣斬妖司照樣有繡衣衛,還是百戶呢。」

  「你說我能不能當百戶?」

  「我看秋姑娘極有可能成為寅賓房百戶。」

  秋璇驚喜道:「真的?」

  「哄你的。」

  秋璇推了趙蟾一下,嬉笑道:「不曾料到趙百戶還喜歡說笑。」

  恰好秋梨落推著堆放一堆盔甲的獨輪車過來,秋璇喊道:「又是縣令送過來的?」

  秋梨落不看趙蟾,點點頭:「嗯,交給寧千戶施加術法。」

  「你也是挺忙的。」

  「既然做了繡衣衛,應該忙碌的。」

  說罷,快步去找在嚴義小院陪著晁魯直、薛瑾花的寧長真。

  說來有些打擾他們,但這是寧長真下的命令,一有甲冑、兵器送過來了,馬上交給他和姜庭燕,姜庭燕下品築基,只為小部分甲冑、兵器附著法力,再多,便力有不逮了。

  「秋梨落突然變得怪怪的。」秋璇看著趙蟾。

  少年郎只是笑了笑。

  「趙百戶你忙,我去試試剛買來的棉衣。」

  「好。」

  儘管有小苦惱,趙蟾還是在享受大戰前格外難得的寧靜。

  夜幕星河。

  縣司的第一進院落出現了哄亂,當他趕過去則看到了十幾位白髮老頭、老嫗。

  又是優曇花!

  與此同時。

  嚴義和秋少游站在眾人當中,許諾必定為鄉親們剷除禍害,讓妖花再不會在城內害人,但需要給斬妖司一點時間。

  聽著百姓的慟哭,適才的寧靜之感剎那間消失無蹤,少年郎想即刻打上撞雲縣覆滅妖巢,毀掉優曇花之源。

  秋少游穿過人群站在他身邊,悄聲道:「我和嚴千戶去了趟游居鎮。」

  趙蟾神色微變,看他這幅神秘兮兮的模樣,所指的定是兩人到鎮子調查他的過往了。

  「潘喜如今是府司的斬妖人,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你大可與旁人說便是了,不用心存顧忌;你和白鎮撫使又在游居鎮有過一段來往,此事……到了府司別人指責不了你,頂多會私底下說白鎮撫使任人唯親;我和嚴千戶近乎刮地三尺探查了下老劉,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鄉民,沒有任何來頭。」

  秋少游心情爽朗:「小子,你就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縱然是府司的鎮撫使們親自去明察暗訪,也查不到什麼。別覺得我和嚴千戶多此一舉、無事生非,斬妖司對斬妖人跟繡衣衛的身世背景,一直都很嚴格,尤其當你受到重用要晉升千戶,身世背景的清白,將十分關鍵!」

  嚴義走了過來,攙扶身體略略搖晃的秋少游,說道:「寧長真被府司升為千戶,別看好像輕輕鬆鬆的,實際上此前就派人考察過了。斬妖人在《斬妖冊》上留名,是一次對身世的考察,晉升千戶,又是一次,甚至調查不止一次、兩次,有疑點之人會反覆查證。若你將來突破至中五境,斬妖司要晉升你為鎮撫使,對身世的查勘就更為嚴格了,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不妥之處。」

  「別埋怨斬妖司大費周折,實在是以前有過大教訓,總結之後,才不得已選擇這種笨辦法。辦法雖笨,卻管用。」秋少游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今晚我做東,買些好酒好菜,來痛飲美酒。不過得晚一些了,我們幾位千戶先把城內巡查一番。唉,優曇花真教人煩悶!」

  趙蟾趕忙朝兩人施禮:「辛苦各位千戶了。」

  「無妨,小事一樁。」秋少游笑道。

  兩人走向後院。

  少年郎運轉著《止水心經》,暗道,老劉在他們眼裡真箇是普通人嗎?

  老劉是不是普通人,即使是與之相處數年的趙蟾也說不好。

  鬆緩了一口氣,少年郎看見獨孤蘭芝坐在馬紮上提起酒壺朝他遙遙一敬。

  趙蟾解下掛在腰間的酒葫蘆,亦是回之一禮,然後,狂飲。

  酒入喉腸。

  呢喃:「爾酒既清,爾餚既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