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黑塔

  黑塔村因村中黑塔得名,距離陽縣十二里。

  建造黑塔的石料采自豎斷山,一層層、一圈圈壘起來,共有三層。

  這座塔並不高,模樣也醜陋,但村民皆相信黑塔住著黑塔神,神靈會保佑每個人平平安安,亦會庇佑黑塔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至於六畜興旺……

  黑塔村內的家畜一夜之間死的乾乾淨淨,皆是被吸乾鮮血慘死,且村民們在夜間沒有聽到丁點的異響。

  一大早村民圍在黑塔周圍恐懼的七嘴八舌談論此事。

  「會不會是金山洞的妖魔?」

  金山洞群妖攻打陽縣之事,雖未牽扯到黑塔村,但他們卻都知曉,到附近小山砍伐木柴的人,稱看見過烏央烏央一大片疾奔的妖魔。

  「不太像,要是金山洞妖魔,咱們早被吃干抹淨了。」

  「那……應是妖邪。」

  「快去陽縣報案吧。」

  「這次誰去報案?」

  黑塔村距離峪鎮只有四里路,可峪鎮斬妖司名存實亡,曾坐鎮的六位斬妖人悉數戰死,當下能求援的只剩下十二里外的陽縣。

  一位乾巴巴的老人站出來嘆道:「鄉親們,我家小子昨天到陽縣採買鹽巴,聽說陽縣斬妖司的斬妖人死傷慘重,活下來的人也人人帶傷、人人掛彩。」

  「哎呀,他們不來救咱們可如何是好?!妖邪現在吸牲畜的血,誰知道哪日便吸人血?」

  生活在這世道的百姓,是不是妖魔作亂,一眼就能辨認。

  他們受夠了妖魔的苦!

  真的是受夠了!

  「試試吧,如果斬妖司實在分不出人手,咱們再想辦法。」黑塔村的村長愁眉苦臉道。

  「我去!」

  「我也去。」

  村長看了他們一眼,耷拉下腦袋,「唉,李靈、王大郎,你們到我家拿袋子面,去到斬妖司好好與人家說話。」

  「村長,不如大傢伙湊些錢財。」

  「仍然是我家出。」

  村長擺了擺手,作為黑塔村最為德高望重之人,受到村民擁戴,理應多出份力。

  既然村長拒絕了好意,眾人也便不說話了。

  一袋子面的價錢,不少了。

  或許,人家斬妖司還不會要呢,不過,斬妖人來斬妖除魔得請人家吃飯吧?

  這些事都是村長來做。

  眾人亦是承村長的恩情。

  「就這樣吧,等斬妖人來了……要是不來,大傢伙再到黑塔下,由神靈見證商量出個保命的法子。」

  「是。」

  「村長慢走。」

  村長領著李靈和王大郎慢吞吞走回自家。

  路過范河家。

  李靈掃了眼范河緊閉的家門,怪道:「王大郎,你和范河的關係向來不錯,這段日子可曾見過他?」

  王大郎搖頭道:「有幾天不見他人了。」

  「奇怪,范河這個喜歡熱鬧的蠢貨,怎麼能沉下心待在家裡?就算不湊熱鬧,地里的收成也不要了?」李靈奇道。

  村長也姓范,跟范河是同宗,但他一向不喜歡這個做事不靠譜的侄子。

  「快走,扛著我家的面,去向陽縣斬妖司求救。」

  「是是是。」

  眼下有更緊要的事,兩人便把范河的怪異丟到腦後。

  村長對年邁的媳婦知會了聲,在老婦的抱怨、三個頑孫的吵鬧之中打開側屋的門,挑選了個沉甸甸的袋子,讓他們扛著去陽縣。

  說是袋子,其實是比較大的褡褳,

  搭在肩膀上,身前一個大的袋子,身後也有一個。

  光這個褡褳就值十幾枚銅錢。

  出了村長家。

  王大郎小聲道:「村長家真有錢,你看見了嗎?整整半屋子的白面。」

  「噓。」

  等離村長家更遠些,李靈才低聲道:「范姓是黑塔村最大的姓,村長又是族長,憑著范家人多勢眾占了黑塔村最好的地,他家不肥,誰家能肥?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此一問。」

  「要是咱們分了村長家的地該多好啊!」王大郎鬼使神差呢喃了句。

  似乎也正是因為這句話,李靈的腳步停下了。

  「怎麼不走了?」王大郎仿佛預感到了什麼,雙眼一亮。

  李靈惡狠狠道:「說書先生來黑塔村說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前趙國兵臨城下,西唐國京城卻轟轟烈烈掀起大案,正因辦下的大案鼓舞人心,京城百姓才眾志成城地打退敵軍!」

  「如今妖邪在側,黑塔村的人心惶惶,不如……」李靈故意話說半截。

  王大郎獰笑道:「老子早就看那老東西不順眼了,憑什麼是他家占著最好的田地,天天吃白面?!而我們卻食不果腹!」

  「走!分了老貨的田地我們再去陽縣斬妖司。」

  「不急,光咱倆幹這事不行。」

  「你說得對,約上鄉親們,正所謂罰不及眾,官府知道了,拿咱們無可奈何!」

  兩人本就沒走出黑塔村,商定之後,分頭行動。

  很快,被他們找上門的百姓早已憋了一口怒火,都是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為何你家占了那麼好的肥地?

  不公!

  讓李靈、王大郎煽動的一眾百姓,又聚在黑塔下。

  人人義憤填膺。

  有幾個范姓族人察覺到了此事,見眾寡懸殊,馬上關緊大門。

  眾人將范姓族人揪了過來,令他們和自己一塊幹這事。

  李靈簡單說了幾句話,和王大郎帶頭走向村長家。

  他們經過大門緊閉的范河門前。

  村長在家中愁容滿面,思考著若陽縣斬妖司不來人,該如何是好,猛然聽見家外吵嚷,又聽見高喊著分了自家田地,隨即臉色大變。

  喊著媳婦,用木頭死死頂著家門。

  趕忙把三個頑孫哄進地窖里,千叮嚀萬囑咐,接下來發生任何事都不許他們出來,也不許出聲。

  家門以木頭頂死了,怒氣沖宵的村民卻從牆上翻了進來,也不管村長嘴裡大呼小叫著什麼,一腳踹開木頭,打開大門,讓門外的眾人進入。

  李靈怒目圓睜,吼道:「老賊!正是你搶奪黑塔村的肥地,又作惡多端,才招引來了妖邪,你死不足惜!」

  王大郎上前揮舞著拳頭,卯足了勁打了村長兩拳,將其打倒在地,一邊踹著一邊吼道:「憑什麼你們家天天吃饅頭,我們吃糠咽菜?不公!」

  「鄉親們,這事是咱們大傢伙一塊做的,來來來,一人一腳,踹死這老貨!」

  村長的媳婦年紀也很大,看著眼前的一切,早被嚇呆了,回過神後,才著急忙慌的去阻攔瘋了般毆打村長的村民。

  也不知誰踹了她一腳,老婦撲倒在村長身上,隨即而來的是劇痛,很快沒了呼吸。

  意識消失之前,她滿是疑惑:我家只有兩袋子面,一袋子讓你們扛著去陽縣斬妖司報案,剩下那袋子白面是留給三個孫兒吃的,他們正在長身體,須得吃些好的。至於我家的田地,那是相公數十年如一日精心開墾的荒地!以前沒人要的!我家哪裡頓頓吃饅頭?田地雖也種了麥,但相公是村長,妖患又發生的勤,事事都需要錢財,麥子多數都換作錢財,用來支應人情了。

  難道,相公這些年為保護村民做的事,做錯了?!

  眾人注視著死的不能再死的兩個老貨,情不自禁、發自內心的哈哈大笑。

  「老貨是不是還有三個孫兒?」

  「對,三個小崽子呢?」

  「不如做的徹底,省得三個小崽子長大了報復咱們。」

  「既然已經弄死了兩個,不如全都殺了!」

  「可惜村長的兒子沒在。」

  「無妨,咱們緊盯著,一回來就弄死他!」

  眾人搜尋著三個孩子。

  找來找去。

  最終。

  他們站在地窖旁,人人皆咧開嘴大笑。

  找到了!

  ……

  村民們一身輕鬆地出了村長家。

  「這些肥地該怎麼分?」

  李靈理所應該道:「此事是我提出來的,當然是劃給我!」

  「哼,應該都給我!」王大郎爭道,「若沒有我,你自己幹不成這事!」

  又有人道:「笑話!你們兩人算什麼東西?我家兄弟六人,誰爭的過我們?老貨的地應該是我家的!」

  「你們家兄弟六人狂的沒邊了!哼,不是我說,老子一個人能弄死你們六兄弟!」

  「他媽的,你試試?!不想活了?!」

  「哈?讓我試試?好,你別後悔!」

  掏出菜刀,揮刀砍去。

  另一人呼喊著兄弟,不要命似的打向那人。

  李靈和王大郎爭辯不休,只能用拳頭分個勝負,轉瞬之間,又覺得拳頭不過癮,紛紛回家或拿鋤頭或拿菜刀,玩命的朝要害招呼。

  黑塔村的村民猶如發了狂,廝殺一片。

  人人都是仇人,不將之宰殺,誓不罷休!

  夕陽西下,燦爛的晚霞照耀著宛若修羅場的黑塔村。

  屍體不成人樣,鮮血沒過腳踝。

  打開家門,范河踩著黏黏糊糊的鮮血,朝黑塔踱步走去。

  他背對著黑塔,席地而坐。

  念念有詞。

  黑塔無言,冷漠的注視著這一切。

  ……

  在趙蟾前往孤雁山龍湫瀑布修練的第二天。

  黑塔村村長的兒子前來報案。

  姚柚眉頭緊皺,寫下「自相殘殺」四字後,抬頭看著泣不成聲的中年男人,「你且在縣司等一會兒,我去匯報嚴千戶。」

  「姚校尉,您……您一定要為黑塔村做主啊!」

  老父、幼子慘死已經足夠他痛不欲生了,更讓這中年漢子難受的則是他看到鄉親們自相殘殺後的恐怖場景。

  那可是平常和藹可親的鄉親們。

  老父經常告訴他,都是一個村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有什麼仇什麼怨解不開?坐下來慢慢說。

  姚柚拿著文書起身,再次問道:「你確定只看到屍首,卻尋不見他們的鮮血?」

  「是,只有傷痕累累、開膛破肚的屍體,所有人一滴血也沒有。」

  「我知道了。」

  姚柚留范玢在報案房,迅速往後院跑去。

  黑塔村的妖患,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