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桓番外三
唐曼雯凝著男人的臉。閱讀
她往後一跌,用帶血的手掌撐住身體。
「你是……」她瞪大哭得紅腫的雙眼。
陳紹桓微微一笑,那笑容卻讓人毛骨悚然:「記起來了?」
唐曼雯動了動唇:「張呈。」
……
記憶倒回十年前,亦或者說是十一年前。
唐曼雯八歲,跟著父親唐柏中第一次來西安。
唐家做古董生意,古董這東西是一本萬利的行當,多少值錢的寶貝被當成廢物一樣擺在尋常百姓家中,唐柏中手底下經營好幾家古董鋪,卻還是好去老百姓家裡低價收集古董,再倒手賣出天價。
因為他享受那種天價寶貝被無知百姓賤賣給他的快感。
那年據說西安有個唐朝皇帝的墓被盜了,大量陪葬的古董流入民間,唐柏中便來了去探寶的癮。
他從前都是帶著手下去的,這次她八歲的女兒抓住她長衫不撒手,撒嬌想去爸爸一起去西安玩。
唐柏中極寵自己這個獨生女,想她八歲也大了,沒出過什麼遠門,西安那地方名勝古蹟有多,便把她帶上。
唐曼雯跟著父親來了西安,唐柏中是老狐狸,當然不會去什麼八仙宮等著名古玩市場,而是直接往西安鄉下跑。
鄉下大多數人不會講官話,陝西話又難懂,唐柏中給自己雇了一個會講官話的地陪。
地陪姓張,因為力氣大,大家都叫他張石頭,模樣極為老實,家裡還有個妻子和兒子。
他本來一直在西安城裡做賣力氣的搬運工,陡然得了個幫人講官話就能拿錢的工作,高興得不行,把唐柏中一口一個唐老爺的叫著。
張石頭第一天就把唐柏中帶到他自己的村子裡,老遠就讓妻子兒子出來迎接。
他兒子叫張呈,比唐曼雯大兩歲,父親回家時因為沒跟鄰居家借到驢,正在院子裡推磨盤磨豆腐。
張呈跑出來,看到被唐柏中牽在手裡的女孩時,呆住了。
鄉下的女孩都是黝黑壯實的,他第一次看到穿小皮鞋梳羊角辮的女孩,女孩白嫩纖細,仿佛從畫上走出來的一般。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孩。
女孩也正眨巴著眼看他。
張石頭帶唐柏中去其他戶人家家裡看,唐柏中不方便帶著女兒,便讓女兒在張石頭家等她。
張石頭一巴掌拍在兒子頭上:「看什麼看,叫唐小姐!」
又轉身對唐柏中賠笑,「鄉下小子沒見過世面。」
張呈這才回過神:「唐小姐。」
唐曼雯沖他甜甜的笑了笑。
張呈臉通紅,只覺得自己要暈過去。
唐柏中跟張石頭去了一下午,唐曼雯在張石頭的家裡等了一下午,張石頭的老婆讓兒子先別磨豆腐了,去好好陪唐小姐。
兩個孩子年齡相仿,一下午便玩到了一起去。
唐柏中回來的時候,看到唐曼雯正把張石頭的兒子當馬騎。
唐柏中說我們要回城裡的旅社了,唐曼雯依依不捨地從張呈背上下來,問明天還能見到張呈嗎。
唐柏中說明天他們不來這裡,見不到。
唐曼雯噘起小嘴,說她想跟張呈玩。
張呈躲在父親身後,聽到唐曼雯說想跟他玩,滿臉通紅,心中又忍不住期待。
唐柏中笑了笑,覺得這些天自己去鄉下淘寶貝的時候總不能一直帶著唐曼雯,有些地方很偏遠,於是問張石頭既然連個孩子玩得好,那我能不能也雇了你兒子,你跟我去走貨的時候讓你兒子待在旅館陪我女兒玩,看著我女兒。
張石頭一聽兒子也可以賺錢,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連聲答應下來。
張呈跟唐家父女進了城。
後面幾天唐柏中都跟張石頭走得遠,讓女兒和張呈在旅館裡玩,張石頭更是每次都叮囑兒子要照顧好唐小姐。
兩個孩子在旅館裡能玩的東西很少,唐曼雯一開始喜歡讓張呈趴在地上給她當馬騎,後來馬騎膩了,又喜歡讓張呈表演武術給她看。
張呈哪會什麼武術,不就是亂打一通,看到唐曼雯在拍手叫好,於是打得更為起勁,在地上摔得渾身青紫。
唐曼雯看到張呈摔青了,問他疼嗎。
張呈說不疼。
唐曼雯過去,坐在張呈肚子上,用指甲掐他的皮肉,問他疼嗎。
張呈也說不疼。
唐曼雯便仿佛找到了不會痛的玩具,咯咯笑著把他掐的臉上胳膊上都是血印子。
唐曼雯想喝水,讓張呈去給她倒。
張呈給她倒來水,唐曼雯喝了一口,被燙到了。
她發起大小姐脾氣,把燙水潑在張呈臉上,又倒了滿滿一杯,讓張呈喝下去。
張呈端著杯子,喝了一口,五臟六腑仿佛都被燒起來,他用祈求的目光看唐曼雯,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憐憫。
唐曼雯才不會憐憫。
在學校里跟她套近乎的男孩子太多了,她知道這個張呈喜歡她,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放在上海,他這種土氣窮酸的男孩子她看都不會看一眼。
要不是因為這裡沒人跟她玩,她才不會理他。
不過她喜歡看他那種求她憐憫的眼神。
就這麼過了大半個月,後來有一天,唐曼雯在旅館裡待的無聊,便讓張呈帶她出去玩。
張呈不敢,因為父親和唐老爺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出去。
唐曼雯見張呈竟然拒絕她,便又開始發起了脾氣。
她把茶杯砸到張呈頭上,張呈卻仍然不為所動。
唐曼雯生氣極了,對張呈又打又咬。
張呈還是不喊疼。
唐曼雯最後打的累了,坐下哭。
張呈過來,不知道怎麼哄。
唐曼雯抽搭著,突然對張呈說:「張呈,你帶我出去玩,回來我親你一口好不好。」
張呈聽到,嘴微張,被蠱惑得很輕易。
他如約帶唐曼雯出去玩,可是回來的時候唐曼雯卻並沒有親他,只是笑嘻嘻地說下一次就親。
他明知道這是騙局,卻仍受不住誘惑上鉤,兩人平安出去了兩次,到第三次的時候,兩人回旅社,發現唐曼雯的父親,唐柏中竟然已經回來了。
張呈嚇得不輕,他知道背著大人把唐曼雯帶出去玩是一件多麼危險的舉動,可是唐柏中卻神色怪異,非但責罰他,反倒是直接給了他幾個銅板,讓他自己回家。
唐曼雯不肯,搖著父親的胳膊讓他不要讓張呈走,唐柏中臉色並不好看,唐曼雯被他一嚇,就閉了嘴。
張呈攥著那幾個銅板回家,看到哭泣的母親,以及躺在床上,褲管空空的父親。
唐柏中和張石頭路上遇上劫匪,父親為了保護唐老爺,結果被劫匪生生砍斷了腿。
唐柏中跟女兒一樣冷漠,雇了輛驢車把張石頭送回來,給了十塊大洋,掰開母親哭天喊地的手,走了。
張呈雙眼發紅,攥著那幾個銅板跑回旅社,被老闆告知父女倆已經走了。
回家的路上在下雨,他分不清自己的臉上是雨水還是淚。
張石頭沒了腿就等於沒了勞力,家裡等於失去了頂樑柱,日子本來就過得艱難,結果半年後鬧大饑荒,沒了勞力的張家張石頭和媳婦直接一起餓死。
張呈埋了父母,被一伙人抓住準備煮來吃,他在那個時候遇上了陳添宏,被收為義子後更名改姓,變成了陳紹桓。
如今的陳紹桓,是陳添宏的兒子,西北三省赫赫有名的陳師長。
……
唐曼雯回想起十年前的往事,不可置信地看著陳紹桓。
張呈,為什麼會改名叫陳紹桓,十年前一個農人的兒子,如今怎麼會成了下屬口中的陳師長。
陳紹桓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唐柏中呢?」
唐曼雯聽到他提起父親的名字,微微垂眸:「去世了。」
陳紹桓聽後似乎有些驚訝,不過隨即又勾唇一笑。
他近乎貪婪地盯著眼前這張臉。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那個小女孩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子,如今看來跟他幻想中的一樣,卻又比幻想中的更美。
他想她,發瘋一樣的想她,然後又想到父親空蕩蕩的腿,又開始恨她。
唐曼雯抬下巴,頓了頓,說:「張呈,你為什麼,成了陳紹桓,你爸爸呢。」
她不認為記憶中那個老實巴交的男人,能成為陝甘一帶赫赫有名的軍閥。
陳紹桓聽到唐曼雯問起父親,笑了一聲。
很明顯,唐柏中什麼也沒有告訴過他。
他痛苦的時候,她還是那個高傲的大小姐。
唐曼雯眼淚又出來。
張呈這個人她都快忘記了,今天他逼她記起來,在強暴了她之後。
這個男人,跟記憶中的男孩長相相似,卻又完全不同,她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張呈,因為張呈不會欺負她。
陳紹桓看到唐曼雯的眼淚,表情冷漠。
唐曼雯突然跪坐在地,抓住陳紹桓的手:「張呈,不,陳紹桓,陳師長,求你,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小時候欺負過你,可是那時候我只是小孩子,現在你也已經……」她說不下去,梗了梗脖子,哽咽著,「我們扯平,行嗎?」
她覺得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自己小時候做的太過火。
陳紹桓看了一眼自己被唐曼雯抓住的手。
她掌心被碎瓷片劃破了,還未乾涸的血跡蹭在他手上。
他沒有刻意去找過他,只是有下屬來匯報,說姓有一位唐的上海來的小姐,被一伙人販子盯上,下了迷藥,綁了起來。
他只因為那個姓唐,從上海來,便鬼使神差地親自過去。
事實證明有些事情就是冥冥中註定。
陳紹桓拖著唐曼雯的一隻胳膊,讓她從地上站起來。
唐曼雯用祈求的目光看他,仿佛在求他憐憫。
一如當年,他也用這種目光看過她。
再也忘不掉。
她在地上坐得久了,陡然站起身,有留在身體裡的血跡從大腿滑下。
陳紹桓也看到。
少年時多少次午夜夢回,他明明恨,卻又忍不住去想。
後來他也有過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別人討好他而獻上來,他接受。
只不過他卻一直如一口氣鬱結,總是不暢快,直到這一次,那口積鬱的氣終於吐了出來,他甚至失控。
女人祈求的言語在他耳邊只如一陣風吹過。
他懶得去聽她在說什麼,他當然不會放過她,他現在想再來一次。
唐曼雯極盡卑微地等著陳紹桓的答覆,陳紹桓卻突然攬過她腰,直接把她推到了偏廳的沙發上。
唐曼雯哪裡還有力氣,嗓子甚至都已叫得沙啞。
她手指掐著沙發皮面,眼神空茫。
她屈辱,她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