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匯里,謝余看到飛速趕來的霍廷琛,微微鬆了口氣。
他是個負責任的員工,覺得顧老闆這樣又哭又醉下去不行,不知道心裡是有什麼事情想不開,應該有個朋友開解,於是跑到吧檯那裡借了個電話。他記得幾個電話號碼,先打給了古裕凡辦公室,結果古裕凡這個時候應該是下班了沒有接,於是又打給了霍廷琛,霍廷琛接了,說他馬上過來。
霍廷琛看著眼前已經醉得不行的顧梔。
他用手帕給她擦著眼淚,才說完一句不哭了,結果顧梔的淚就像水龍頭一樣湧出來,越哭越厲害。
霍廷琛幾乎很少見顧梔哭,上一次見她哭還是在威斯汀酒店的床上,更沒見她哭得這麼凶過,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也顧不得一開始知道顧梔跑到百樂匯里的微慍,全身心地投入到哄人大業中:「到底怎麼了,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他正想再湊近一點,一隻細白的手突然懟到他臉上。
顧梔伸手推開那人的臉,淚眼朦朧中看著他:「狗逼走開!」
霍廷琛:「………………」
他把顧梔的手從自己臉上拿下來,沉著臉:「你好好看看我是誰。」
顧梔打著淚嗝:「狗逼。」
霍廷琛:「………………」
他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先冷靜,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於是伸手,打橫抱起軟趴趴的顧梔。
他抱起顧梔以後,又掃了一眼那排站著等待顧梔挑選的男人,然後在看看懷裡顧梔酡紅的臉,磨了磨後槽牙。
那排男人均嚇得往後一退。
霍廷琛把顧梔抱上車,讓司機開車去歐雅麗光。
顧梔似乎是累了,一上車就歪在他身上睡著了,等到到了歐雅麗光他抱她下車時才轉醒。
她這次醒來後異常的安靜,睜著眼睛,不哭也不鬧。
李嫂看到霍廷琛抱著渾身酒氣的顧梔回來,嚇了一跳,忙問要不要幫忙。
霍廷琛讓李嫂去煮碗醒酒湯,然後抱著顧梔上樓去她的臥室。
霍廷琛把顧梔放到她床上,脫了她鞋,見顧梔正睜著眼睛在看他,眼圈剛剛哭得微紅。
霍廷琛有些搞不懂顧梔這個樣子到底是醉沒醉,於是問:「醒了嗎,我是誰?」
顧梔吸了吸鼻子,答得委委屈屈:「狗逼。」
霍廷琛:「………………」果然沒醒。
他還從來不知道顧梔心裡竟然一直是這樣叫他的,咬牙切齒:「不許再那樣說別人。」
顧梔聽後直接別過腦袋,似乎在做無聲的抗議。
霍廷琛突然覺得現在的顧梔狀態也不錯,還醒著,會回答問題,並且從剛才的問題來看,回答的應該都是實話。
他去洗手間淘了個濕毛巾,回來一邊給顧梔擦臉一邊問:「為什麼會去百樂匯,你去那裡想幹什麼,想做什麼。」
顧梔打了個哈欠:「消遣,找樂子,睡男人。」
霍廷琛給顧梔擦臉的動作僵了一下。
他覺得自己的忍耐力最近漲了又漲,點點頭:「很好。」
然後又問:「為什麼不跟霍……不跟狗逼在一起,他不夠你消遣,不夠你睡?」
顧梔聽後似乎想了一想,說:「他逼我學東西。」她談到這個話題似乎又委屈了起來,又有哭腔了,「我為什麼要學,我不會,我不想學嚶嚶嚶……」
霍廷琛垂眸,沉思良久,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知道顧梔說的不是學寫字,而是之前他跟她說過的那句慢慢學,他教她。
他這個吊死在歪脖子樹上的人,竟然想反過來去教歪脖子樹長端,卻不知道這會給歪脖子帶來苦惱,困惑。
霍廷琛突然放下手中的帕子,把顧梔攬在懷裡。
「不難過了。」他說,「不學了,以後都不學了,沒關係。」
顧梔抬了抬頭,打了個淚嗝:「真,真的嗎。」
霍廷琛笑容微苦,點了點頭:「嗯。」
他才知道自己很自私,因為是他無法自拔,卻自私地要求她要跟他付出同樣的感情。
就好像是兩個人中間有一百步,他先走完了他的五十步,剩下的五十步,他站在中點線,對對面的顧梔說,走過來,我教你,你學。
可是他並沒有理由這麼做,感情的事情,永遠都是不公平的。
霍廷琛苦笑著想,那一百步,他可以走九十九步半,顧梔只需要邁出半步就好,如果她遲遲不肯邁,也沒有關係,他會替她把她的那半步也走完,而不是強迫她走,強迫她學。
「沒關係了。」霍廷琛抱著顧梔,把臉上的碎發給她別到耳後。
顧梔趴在霍廷琛懷裡,看了看周圍。
不對,她不是在百樂匯嗎,怎麼回家了,男人呢,她的男人呢?
霍廷琛看顧梔樣子似乎在找些什麼:「在找什麼。」
顧梔從霍廷琛懷裡直起身,用胳膊在面前比劃著名:「我點的男人呢?」她比了一個很寬的距離,「我這麼大一排的男人呢?你看到了嗎?我要睡的。」
霍廷琛只覺得自己剛才那滿腔深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把正到處找男人的顧梔掰著肩膀,面向他:「我!」
顧梔立馬嚇得往後縮了一下。
霍廷琛意識到自己似乎太大聲了,又放低了聲音說:「我。」
顧梔卻立馬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要,不要狗男人。」
霍廷琛咬著牙:「為什麼?」他男人的尊嚴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受到挑戰。
顧梔一說起這個似乎就很有話講,醉醺醺的臉頰十分可愛,控訴道:「他把我弄哭了。」
霍廷琛臉上表情一疑。這,這是什麼理由。
顧梔:「我說不要他還要,我一開始還挺舒服的,後面太舒服就不舒服了,我就哭,哭了他就更欺負我,我又沒有辦法,我還哭,他就一直弄我,我就忍住不哭,可是我又忍不住,他還老是把那個弄到我那裡,我……」
霍廷琛聽得臉上表情無比尷尬,看顧梔似乎有越說越起勁的樣子,乾咳一聲:「別說了。」
顧梔:「唔?」
男人臉上罕見地微紅:「已經知道了。」
顧梔樣子似乎還有些遺憾:「好吧。」
霍廷琛眼神複雜地看著顧梔。
他現在一度懷疑顧梔到底醉沒醉,他還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人喝醉後可以是這個樣子,從她說話的口齒來講似乎沒醉,但是從她說的話的內容上來看,確實是只有喝醉的人才說得出來。
李嫂煮好了醒酒湯,敲了敲門。
「霍先生。」李嫂把醒酒湯交給霍廷琛時,欲言又止,看著裡面的顧梔,似乎有什麼話要講。
霍廷琛知道她在想什麼,怕他趁機對喝醉的顧梔做壞事,於是說:「放心,我待會兒會走。」
李嫂立馬笑了笑:「好的霍先生,我先下去了。」
霍廷琛把醒酒湯端到顧梔床頭,讓顧梔靠坐起來,用勺子舀了一口,吹了吹,餵到顧梔唇邊:「喝吧,喝了就不難受了,就可以睡覺了。」
顧梔喝了一口,似乎覺得味道還可以,咂了咂嘴,主動去喝下一勺。
一碗醒酒湯很快被她喝得見底。
霍廷琛放下碗,給顧梔掖了掖被子。
顧梔一直睜著眼睛看著他,等他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時突然問:「你會對我好嗎?」
霍廷琛愣了一下:「嗯?」
顧梔:「如果我沒有中獎,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對我嗎?」
霍廷琛似乎沒有想到顧梔會問這個,顧梔一直看他,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霍廷琛緩緩坐下來,想著顧梔的問題,最後笑了笑,低頭認真地看她。
他說:「會。」
他那時候一直不知道自己對顧梔到底是什麼感情,他只知道他認定了顧梔會當他的姨太太,誰當霍夫人都不要緊,他不在乎,他只在乎顧梔會一直跟在他身邊,跟他一輩子。
他也一直很奇怪,當年,面對突然衝上來抱住他胳膊的顧梔,他看著她,然後怎麼就鬼使神差地答應收下她。
這在他看來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卻偏偏發生了。
現在他才突然明白,那時候他心裡的感覺,其實是對顧梔一見鍾情。
對著渾身劣質香水味,濃妝艷抹,目光卻依舊清澈的顧梔,一見鍾情。
後來的顧梔很聽話,她乖乖待在他身邊,對他小情小意地哄著,甜言蜜語地說著,讓他不知不覺陷入了在跟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喜歡的女人戀愛的錯覺里,所以他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時間,把所有名貴的珠寶首飾往她手裡送,只為了聽她收到後,跟他的幾句甜言蜜語。
顧梔那時甚至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只知道只要自己說甜言蜜語,說自己想霍先生,喜歡霍先生,愛霍先生,霍廷琛就會高興,就會送她禮物,給她錢。
以致後來顧梔突然中獎離開,他才慌了,懂了。
顧梔用這種方式逼他懂了,不知道如果沒有中獎,她又會用什麼方式逼他認清自己。
但是霍廷琛明白,即使沒有中獎,他也遲早會認清,然後後面的發展,其實還是會跟現在一樣。
霍廷琛自嘲似的笑了笑。原來無論怎麼樣,他都逃不出歪脖子樹的手掌心。
顧梔眼巴巴地看霍廷琛,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笑什麼,只知道他那個「會」字,讓她十分高興。
霍廷琛微微嘆了一口氣,也看著顧梔,實在是不想走。
「再讓我抱一會兒。」他說。
顧梔心裡高興,所以點了點頭。
霍廷琛把顧梔連著被子撈起來,抱到他懷裡。
他說:「以後不用學了,高不高興。」
顧梔點點頭:「高興。」
霍廷琛:「那既然已經不用學了,以後就不去百樂匯找男人了,好不好。」
顧梔想了一下,覺得這似乎是個公平的交易:「好。」
霍廷琛又想起什麼,抓著顧梔的手,然後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氣,問:「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他補充道:「沒有讓你學的意思,是問你現在,即使不學,在心裡有沒有一點喜歡,呃,那個狗逼。」
他說完,立馬緊張不已,緊張到似乎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動,他想顧梔可能不會回答,又或者說是這個答案給出的過程十分糾結,但是沒想到他一問完,懷裡的人就十分自然地說:「應該有。」
語氣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
霍廷琛是那麼不可置信,他整個人似乎都微微顫抖起來,他扶起顧梔,對著她的眼睛:「你,你再說一遍。」
顧梔於是又再說了一遍:「應該有。」
霍廷琛感覺此時自己渾身的毛孔似乎都在叫囂著,他動了動喉結,認真觀察著顧梔的眼睛,懷疑是不是剛才的醒酒湯起了效果,再一次確認道:「你,你現在是醉了,還是醒著的。」
顧梔對這個問題似乎很茫然。
霍廷琛深吸了幾口氣:「那你要記得今天晚上跟我說的話,不許忘,聽到沒有。」
顧梔點了點頭:「好。」
霍廷琛忍了好久才忍住直接把這女人就地正法的衝動,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有了她剛才的回答,他再待下去,保不證會做出什麼事情。
「我走了,你要記得你說的話,不許忘,我明天再來。」
「不許忘知道嗎。」
「一定不許忘。」
顧梔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似乎在催他快走。
霍廷琛渾身上下都叫囂著激動,一遍一遍地確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他恨不得立馬就到明天。
……
翌日。
顧梔醒來時頭疼的厲害,眼睛貌似還腫了。
她躺在床上,揉著腦袋回憶了一下。
昨晚她跑去了百樂匯,喝了很多酒,哭了,看到了好多狗逼霍廷琛,然後最後又看到了一個狗逼霍廷琛。
她被打橫抱起,回家了,放到床上。
昨晚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
顧梔想起自己被放到床上時立馬一驚,然後掀開被子看了看,又動了動腿,確定沒有什麼事後的痕跡和酸脹感,才松下一口氣。
後面的事情她再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還越想越頭疼。
算了。
顧梔坐起身,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然後對霍廷琛昨晚突然出現的組做法十分生氣,她去百樂匯享受富婆的生活,他來幹什麼?關他什麼事?
顧梔在心裡連罵了幾句狗逼,才慢悠悠地洗漱,下樓吃早餐。
她扶著欄杆一級一級地下樓梯,轉了個彎,看到霍廷琛坐在樓下沙發上。
霍廷琛一見到她下樓,立馬從沙發上站起來。
顧梔愣了一下,站在樓梯上,不悅地皺起眉:「你這麼早來做什麼?」
「你不上班嗎?」
霍廷琛一直盯著她,最後直接上樓,站到顧梔面前。
他站在她下面的樓梯上,兩個人的視線約等於平視。
顧梔正想質問霍廷琛昨晚把她弄回來幹什麼,又突然覺得他這個樣子讓她感覺怪怪的,忍不住想往後退:「你……」
霍廷琛:「你記得嗎?」
顧梔:「嗯?」
霍廷琛迫不及待地問:「記得昨晚你跟我說過的話。」
顧梔:「………………」
她說了什麼?
無比茫然。
顧梔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我從你把我送回來之後就不記得了。」
她似乎很好奇,不知道什麼事情讓霍廷琛如此激動,這麼一大早不上班就來了,於是問:「我說了什麼?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霍廷琛聽到顧梔說不記得之後,嘴唇立馬變得煞白。
然後往後踉蹌了一步,若不是手扶著欄杆,怕是要直接摔下去。
他無比沉重地,對著顧梔寫滿問號的臉。
忽然感覺自己被渣得明明白白。